第3章 小考私塾（3）

六个人在教室门口会和，有人提出要不要离教室远一点，去走廊尽头的楼梯间讨论。这人叫秦漫漫，长发披肩，看上去二十出头，说话时轻声细语的，有点怯懦。金曜记得她在校门口的反应最大，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害怕，整个人一直紧绷着，时不时捂住嘴深呼吸，像是在抑制干呕的冲动。

        “也不知道这个教室里的学生到底是什么，总感觉怪瘆人的。”秦漫漫来回撸着自己的胳膊，像是要把吓出来的鸡皮疙瘩安抚下去。

        金曜：“我的同桌说，不要去楼梯间。”

        孙来猛和薛鹤竹也表示听同学说了类似的话。

        于是六人在离教室门不远不近的走廊上站定，这才有机会进行入副本后的第一次讨论。

        六个人里除了金曜、孙来猛和薛鹤竹外，还有一男两女。男的叫施志南，二三十岁，梳着大背头，个头不高，身材略胖，圆脸小眼睛，西装革履的，一副小老板模样，进来后一直焦虑着要赶紧回去谈生意，怕丧失签单机会，因而不停问东问西，惹恼了孙来猛。披着长发的女生是之前说话的秦漫漫，还有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叫卫笑，进来时穿卫衣和运动裤，胆子比秦漫漫大些，也显得更沉稳。

        施志南在校门口莫名其妙被孙来猛甩了脸色，紧接着经受了班主任的死亡下马威，又坐立不安地听了一节语文课，终于能有机会开口问问题，立刻像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咱们怎么能出去啊？我记得来的时候那个纸卷上要找到什么船的记号，激活就能走，咱们现在要不要去找船？”

        孙来猛表情冷冷的：“什么线索都没有，找什么船？别瞎带节奏。”

        施志南讪讪地说：“您是叫猛哥吧？之前在校门口时您说您有经验，能不能不吝赐教一下？”

        这文绉绉的低姿态让孙来猛的脸色好了不少：“本来刚开始就想说的，都是被那个捣乱的寸头耽误了。”

        提到寸头男，施志南秦漫漫等人回想起可怕的一幕，对孙来猛更加恭谨了，恨不能立刻抱其大腿以表追随之心。

        掌握了谈话节奏并成功建立领导地位的孙来猛这才露出点笑意：“先说一下通关规则吧，施志南刚才提到了，关键是找到「渡船」印记。至于怎么找，根据我的经验，首先要抓住游戏给出的剧情主线。目前咱们刚进来，线索还很少，大家来说说都注意到了什么吧，集思广益，咱们活着出去的可能才更大。你们也见识过了，虽说是游戏，但死可是真的。”

        孙来猛环视一周，说：“那我先来吧，还记得班主任在校门口说的那三条校规吗？严禁袭击教师，必须穿校服，不能进入音乐教室。前两点都容易理解，袭击教师的下场我们看到了。校服我们有了，自己的衣服被收走，也只能天天穿校服了。不过，第三点的音乐教室值得注意，很可能这就是跟主线相关的任务。”

        施志南连忙点头：“没错，而且刚才上课时楼上有钢琴声和唱歌声，那调子怪瘆人的。音乐教室是不是就在楼上？”

        秦漫漫也赶紧加入讨论：“应该是，但是语文老师说没有楼上，而且咱们刚才从楼梯间上来时也没有往上走的楼梯。如果主线是找音乐教室，那这不是故意难为我们吗？这个游戏会不会就是想把我们都杀死啊？”

        说着，她警惕地往周围看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自己，像死神一般随时会挥舞收割生命的镰刀。

        孙来猛：“据我观察，游戏不会存在死局，通关方法一定存在且合理，只看能不能找到。另外，如果不想死，就得避开死亡条件，不能跟怪物硬干。在游戏的设定里，那些非自然的东西力量远超过我们，不能暴力对抗，只能按照规则来。”

        他环视一周，发现除了薛鹤竹，其他人都在认真听讲并目露信任和感激。那个叫金曜的换了丑不拉几的红色运动服，却显得气色更好，别有一番青春俊朗风味。孙来猛越发对自己的眼光，以及这次的表现感到满意，觉得自己这次进本很和善有魅力，并打算再和善一点：“目前咱们要做的就是等那些npc接下来布置的任务，注意身边的线索，然后去探索剧情。好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孙来猛朝大家勾起嘴角，努力释放善意的微笑，眼睛却时不时瞟到金曜身上。

        一直没说话的丸子头女生卫笑举手发言：“我有几个问题，你们刚才说同桌不让去楼梯间，我们能相信他们吗？他们为什么告诉你们这个？还有，如果要去这个‘楼上’，没有楼梯的话，要不要尝试从外面爬上去？”

        一连串的问题让孙来猛有点不耐烦，但碍于正在经营的耐心善良好大哥人设，他勉强答道：“多套近乎有时能获得有用的信息，有时会有麻烦。相不相信得靠自己判断，npc有他们各自的立场。至于爬楼，可以考虑，但绝对不是现在。”

        施志南捧场道：“猛哥说得对，我们搞投资的也是这种原则，富贵险中求嘛哈哈哈。这鬼地方，多亏了猛哥心善，愿意指导咱们，这就是毫不夸张的救命之恩啊。”

        震耳欲聋的电铃声再次响起，短暂的课间讨论结束。他们刚进入这个世界不到一个小时，得到的线索不多，只好静观其变，下个课间再说。

        陆续走回教室时，金曜的手腕忽然被孙来猛扯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甩开孙来猛：“有事吗？”

        孙来猛感觉到他的抗拒，不以为意地笑笑：“小曜啊，猛哥是想提醒你一句，人的选择很重要，尤其是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说实话，我挺看好你的。”

        金曜心里一阵恶心，但这才刚到陌生的环境，没必要惹事，他只好先兜着圈子说场面话：“谢谢您帮忙给我们指点，希望咱们大家一起努力活着走出去。”

        “没事儿，仔细想想，这才刚开始。不过谁知道开始会不会就是结束呢？”孙来猛意味深长地看了金曜一眼，伸手想捏捏金曜的肩，对方却一副赶着上课的样子，毫无痕迹地躲开了。

        孙来猛略尴尬地收回手，左右张望。他发现薛鹤竹正看向自己，眼神嫌恶，似乎把之前他的举动尽收眼底。

        孙来猛故意走慢一步，看其他人进入教室后，他扯住薛鹤竹的领子，凑到对方耳边，吹了一口气，而后狠厉地说：“自身都难保了，就别他妈多管闲事。你觉得自己能跟上次一样幸运吗？”

        薛鹤竹脸色涨红，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下一节课是班主任的数学课。课前，老师专门对新来的转校生重申了课堂秩序和课后要求：不得迟到早退，按时保质保量完成作业。

        这些要求在现实世界里的学校都算普通，但放在这里却让人必须重视起来。按照孙来猛刚才所说的死亡条件，班主任这次的话很可能又是在给条件，就像在校门口一样。

        提到校门口，金曜突然想起一件不解的事：寸头来时的情绪就非常极端，班主任当时已经说明他影响了学生上课，有惩罚的意思，但并没有执行，而是等到大家都换完校服后，才用戒尺敲死他。

        难道在这个游戏里，穿上校服也是“老师”能将学生惩罚致死的条件之一吗？

        可是按照“违反校规会被处死”的这个死亡条件，不穿校服也会死。而且，他们并没有选择，自己来时的衣服早已不知被收去了哪里。

        努力听了十几分钟天书般的数学课，金曜感觉自己脑袋瓜嗡嗡作响，遂放弃挣扎。他大学的专业是中文，学了一个学期文科数学，拿了满分，本来对小学六年级的数学课有一点点自信的。他悄悄环顾四周，发现其他五人也是满脸被狠狠羞辱到的模样，瞬间放心了不少。

        班主任拿起黑板擦，把满满一黑板的计算过程擦掉：“好的，二年级的知识点复习完了，接下来我们来看一道三年级的题。刚才那种题是不是对你们来说太简单了？”

        金曜的雀斑同桌挺直腰板伸长脖子，奋力点头，由于点头用力过猛，连带着板凳也一起摇晃起来。

        金曜艰难地缓缓摇头。

        班主任：“好的，让我们来加大难度。”

        班上的npc学生：“好！”

        六名转学生玩家：救。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金曜本想跟人讨论关于校服和惩罚的条件，谁知下课后老师却没走。走廊上传来车轮子吱扭转动的声响，教室门被打开，穿灰色工装制服的老师推车进来，给每一桌发盒饭。

        班主任站在台上，边整理试卷袋边说：“现在是五点五十，十分钟时间吃晚饭。六点我们准时开始小测。”

        盒饭是一团灰色糊状物，看不清原材料，闻上去没什么味道。同桌和其他同学一样，他们拿着勺子，飞快将糊状物往嘴里塞，眼睛依然盯着书本，机械地重复咀嚼和吞咽的动作。

        金曜转头看了看孙来猛和薛鹤竹。虽然他们基本没有互动，那个叫薛鹤竹的青年在讨论时几乎不说话，非常沉默，但从他躲闪的眼神和充满戒备感的肢体语言来看，金曜总觉得他与孙来猛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不像是第一次见。

        他们也在吃，看来游戏里的食物没问题。于是金曜尝了一勺，觉得这像是米面或是麦片蒸熟捣碎后碾成的东西，但显然更难吃。

        十分钟后，老师准时收走了学生们的饭盒，然后分发试卷。

        小测一考就考六个小时。

        三门课，每门两个小时，中间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无缝衔接考到夜里十二点。这期间，“小呀么小二郎”的歌声偶尔响起过几次，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每一次都会激起一片小小的骚动，但很快就在监考老师的警告中平息了。歌声响起时金曜凝神辨认了方位，声音似乎就来自这间教室的正上方。

        金曜开始庆幸晚上吃了盒饭。然而，即便如此，连续六个小时的考试还是让他头晕眼花，腰酸背痛，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整个人的精力好像都被榨干了。

        语文和英语倒还好，金曜才大学毕业两年多，多少剩点底子，不至于交白卷。数学是真没招，一大堆奇形怪状的陌生符号堆在卷子上，他一看就头晕，只能随手胡写一通，然后在剩余时间里回想发生过的一切异状。

        漫长的六个小时里，除了楼上传来的歌声，还有一个小插曲。

        晚上十一点多，施志南举手表示想上卫生间。老师和学生们突然齐齐看向他，表情怪异。被几十双无神的眼睛同时盯着，施志南感觉自己的精神值在狂掉。然而坐在他前排的猛哥在朝他点头，满含鼓励和赞赏之意。

        老师板着一张阴郁的脸，盯着他一会儿，抬手说：“快去快回。”学生们转头去写自己的试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施志南突然很害怕，有点后悔。可这是在唯一的老手面前立功的重要机会，不能轻易认怂。

        考试开始前，吃饭那会儿，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吃这些不明物体时，坐在前面的猛哥劝他多吃点，饭没问题。猛哥随后又闲聊了几句，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只愿意带懂事的有诚意的人，又说自己还是想不通楼梯间的事，既然这是好几个学生npc都提到的地方，万一真有线索在那里呢？在这个游戏里，夜晚是最危险的，如果今夜睡前还没有一点线索在手里，可能会继续死人。

        孙来猛其实说的话非常隐晦，万一是个不会听话听音儿的，还真会以为这就是老大哥亲切和蔼的一场闲聊，甚至还会有点受宠若惊。可施志南也不是刚进社会的愣头青，替傻逼领导背黑锅无数次的他哪能听不出孙来猛的意思。这就是想去楼梯间看看，但又不想冒风险，所以想逮个合适的人替他去看。

        施志南心里把孙来猛骂得狗血淋头，脸上笑眯眯地表示“猛哥说得对”。

        又聊了几句，孙来猛提到之前的副本里，有个不懂事的新人。那个新人从不出力，只会坐享其成抱大腿，自以为聪明，但在临近通关的时候死了。不是被鬼杀死的，是被他抱的大腿杀的。

        话聊到这，施志南知道自己既然被孙来猛打上主意，今天就是非去不可了。如果不听话，谁知道以后会不会被蓄意报复。

        去了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毕竟楼梯间不是密闭空间，遇见事儿还能跑。况且，他也很想赶紧找到线索离开这个鬼地方。

        施志南咬紧牙关走出教室，小心翼翼地往楼梯间走去。

        走廊的灯有点昏暗，有几个灯泡似乎坏了，一闪一闪的，让他本就剧烈跳动的心脏也闪了闪。

        “小呀么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歌声又响起了，音色跟下午的不太一样，不再是清脆的童声，而是更低更哑的像是变声期青少年的声音。

        越靠近楼梯间，歌声就越清晰。奇怪，明明之前在教室时，感觉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施志南的手心开始冒汗。他终于走完了长长的走廊，就要走进楼梯间了。他慢慢靠近，仔细观察着。歌声突然停止了，但他的紧张感不敢减弱半分。由于这里太过安静，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从他进入楼梯间的视角看，右侧是往下去的楼梯，左侧则是一堵墙。按照一般经验，这层就是顶层了，他们下午跟着班主任上来时都是这样想的。

        然而，仔细观察右侧的墙，他发现墙的边缘有许多凝固的白点，似乎是刷墙时不小心滴落的。左侧楼梯与右侧的墙体衔接也非常不自然，之前路过时只是感到奇怪，但现在施志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以前做投资时要实地考察经营地址，见过不少违章建筑。这堵墙应该是后来新砌的，按照这栋楼原本的构造，墙后应该是往上走的楼梯才对。

        “小呀么小二郎……”

        歌声突然响起了，从墙内。

        施志南吓了一个激灵，浑身汗毛倒竖。墙里有人？

        他心惊肉跳，竭力将尖叫憋回嗓子，骤然惊出一身冷汗。

        不不不，也许是墙后，是他听错了。但他不敢仔细去辨认了，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他想立刻跑回教室，墙根处却突然伸出一双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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