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圈圈

第1章

        九月的阳光带着它特有的温度落在地面上，映着斑驳的树影，在街道上划开了支离破碎的痕迹。

        有些散落的声音从白家的大厅传出来，守在门口的佣人低眉顺眼地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里面的战火波及到他们这些小人物身上。

        “妈，那是我女儿！我怎么也不可能让她流落在外的！”

        “什么你女儿，十多年都没见过，谁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你就这么大张旗鼓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白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丢人的事？你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白家的千金大小姐，是个在乡下长大的泥腿子？”

        “妈，您也说了，那是我们白家的千金大小姐，现在她要回到自己的家，哪里就丢脸了？乡下长大的又怎么了？又不是她想去乡下的，这明明是我们的疏忽造成她的磨难，正应该好好补偿她，心疼都来不及，怎么就成了丢人的事了？”

        “那薇薇呢！你就不心疼了！养了薇薇十多年，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考虑过她的心情吗？你有没有想过外面的人会怎么说她……”

        “妈你少说两句！”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说的话会刺痛白薇薇，那威严苍老咄咄逼人的声音停歇了瞬间，继而语重心长地说：“建平，白家现在正在关键时候，不能出意外，我不是反对你把孩子接回来，只说暂时不要大张旗鼓弄得天下皆知，给两个孩子一点时间，也给白家一点时间。喻书那里，也用不着在这时候催着他回来，他在国外那么多事，就这么甩手回来，之前的辛苦不就白费了？还有薇薇，这么好一个孩子，白家又不是养不起，怎么就非要送走了？”

        白建平也叹了一口气。白薇薇确实是个好孩子，谁也没想过要伤害她。但这事已经发生了，各归各位才是最合理的，大家都是受害者，白建平当然更心疼那个流落在外十多年的孩子。这不代表他不心疼白薇薇，而且暂时避出去是白薇薇提出来的，免得大家尴尬，也给大家一点缓冲的时间。

        但是看着白薇薇那乖巧可怜的样子，过往十多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白建平哑着声音说：“妈，没说要送走薇薇，我们都知道，薇薇是个好孩子，只是这段时间发生太多事，想着让薇薇出去散散心，她压力也很大。”

        “散散心！散散心？”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说得好听！这不就是趁着机会把薇薇送走，把位置腾出来，让那个乡下泥腿子登堂入室？”

        “妈！”

        老太太这话瞬间刺激到了白建平，她口中的“泥腿子”是他丢失十多年的亲闺女，是他应该用生命去疼惜的孩子，为什么到了他母亲口中就变得如此不堪，“妈！那是我闺女！亲生的！就算是从小在乡下长大，那也是我亲生闺女！什么叫泥腿子！什么叫登堂入室！这本来就是她的位置，她的家，她应该在的地方！她身上流着我白建平的血！是我白建平的骄傲！”

        白建平的暴怒惊到了坐在沙发上首的白老太太，捂着心口指着白建平说不出话来。

        跪坐在老太太身边一直默默不语的白薇薇仰着一张苍白的小脸，这个角度让她看起来更加脆弱无辜，隐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一滴又一滴顺着她美丽的脸颊滑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毯上。

        白薇薇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在白家的倾心培养下，也一直都是白建平的骄傲。她更是知道，即使她有老太太作为后盾，即便白建平也很心疼她，也无法动摇白建平的决定。

        她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声音还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强地望着老太太，“奶奶，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是姐姐也是白家的女儿，长在乡下不是她的错，爸爸要接姐姐回来那是理所当然的，奶奶您要是担心姐姐不适应家里的生活，您可以多帮帮她呀，对不对嘛！”

        老太太“嘁”了一声表示不屑，那样的泥腿子，要怎么帮，再怎么教，又怎么比得上白家精心教养了十多年的白薇薇？但是她也知道，人已经接到家里，白建平正是对白苓苓全心期待的时候，她说什么都没用。可这些话她也要说出来，不仅要让白建平知道，更要让那个登堂入室的小姑娘明白！

        只可惜如今的白家，还是白建平一言九鼎，老太太能正儿八经地显示存在感，也只因为白建平孝顺，可是原则问题上，他从来不会在白老太太面前退缩。

        白苓苓回来已成定局，而她，白薇薇，一个鸠占鹊巢的假千金，迟早都会被白家放弃。

        白薇薇垂眸，乖巧又柔顺的模样，顿时引得老太太更多的疼惜。

        老太太嚷嚷着：“我的心肝宝贝乖孙女诶！你受苦了啊！”将白薇薇搂在怀里，捶着心口哭得肝肠寸断。

        就像是天崩地裂，末日来临一般。

        白苓苓站在门口，默默看着眼前的一切，特别是像是唱大戏一般抱在一起哭得特别悲切绝望的祖孙俩。上辈子回来的时候有这么一幕吗？她记不清楚了。毕竟相隔太久远，又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她已经忘记得差不多。

        梁助理也很尴尬地看着，他本来先一步想要进来提醒大厅中的人，却被白苓苓轻轻扯住了衣袖，看着搭在自己袖口的手指，苍白细弱得仿佛能轻易这段，梁助理就只剩下满心喟叹，说不出话来。

        然后两人就杵在门口目睹了这不知道已经争执了多久的场景。

        本来白建平是打算亲自去接白苓苓的，临出门的时候被老太太要死要活地拦住，梁助理临危受命，跟白建平保证一定会把白苓苓安全带回来。白建平对白苓苓的看重，跟了白建平多年的梁助理比谁都清楚，这一路上对白苓苓也是无微不至。谁知道临门一脚会遇到这样的场景，还被白苓苓看了个正着。

        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事儿，梁助理很有心机的转了转眼珠子，手里已经捏出汗的手机咣一声砸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响动顿时引起了屋内众人的注意，齐刷刷抬头望了过来，然后面色都十分精彩。

        白苓苓瞥一眼梁助理，然后鹿儿般的大眼睛从众人脸上扫过，清凌凌的眼神天真又无邪，仿佛一瞬间就看透了所有的不堪和罪恶，让人无所遁形。

        梁助理抹了一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尴尬地笑了笑。

        屋内的老太太一抬眼就对上白苓苓那双眼睛，心头一梗，这眉眼，她太熟悉了，跟白苓苓那早死的母亲，还有她娘家那帮子人一样的，看上去纯洁无瑕又勾人，一错眼的功夫就把他儿子的心给勾走了，看着就让人很饿不舒服。

        空气诡异的安静着，直到老太太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十分倨傲地说：“连人都不会叫？梁助理没教过她吗？”

        梁助理“额”了一声，没搭话。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教的。这是白家的大小姐，就算没在白家待过一天，那也是白家真正的大小姐，不是他这种小助理能教育的。

        老太太这一句话，是把他和白苓苓两个人都架在火上烤。梁助理明白，老太太这是怨怼上他了，毕竟白苓苓是他亲自接回来的。

        白建平满是恼意地看了一眼老太太，心想她说的这是什么话。老太太以前脾气就不好，年纪大了之后，就更是糊涂！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刚到家的小姑娘，就听到白苓苓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遮掩在口罩下，瓮声瓮气地也能感觉到她轻软澄澈的声线：“老奶奶您好？”

        她是很有礼貌的。虽然实际上她很想代表自己的真实意识问一句，您谁呀——毕竟是第一次踏足白家，这还在门口呢！根本就不知道家庭成员有谁嘛！

        老太太被白苓苓这不轻不重的话堵得哑口无言，梁助理难得跟相处不过小半天的白苓苓心有灵犀地打出了配合，端庄地笑着为白苓苓引见：“白小姐，这是您奶奶，亲奶奶。”

        所以白苓苓可以直接把那个“老”字省略了，直接喊奶奶的。老太太养尊处优的，精心保养，看上去精神矍铄，完全是不服老的模样。没见老太太听到白苓苓那声“老奶奶”，脸都绿了嘛！

        梁助理就差没直接说出来：叫得好，但是以后别这么叫了。

        白苓苓以后还要在白家生活，老太太这里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虽然白苓苓并不这么认为。上辈子这老太太就没给过白苓苓半点好脸色，本来也只是勉强对白薇薇有点好脸色的老太太顿时对白薇薇疼到了骨子里，似乎觉得她对白薇薇越好，就越能表明她的态度。

        对白苓苓极度不欢迎的态度，就像是当年她一点也不欢迎白建平取白苓苓的母亲一样。

        白建平上前一步，眼神里带着近乡情怯的小心翼翼，“苓苓？”其实他早就从资料里了解到白苓苓的一切，可是当白苓苓真切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连多一步都不敢上前。

        白苓苓“嗯”了一声。

        “我是……”

        白建平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了。

        “爸爸，这是姐姐吧？”白薇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白建平身边，十分自然又贴心地扶住了白建平的胳膊，笑盈盈地望着白苓苓。明明刚刚才哭过，却只在眼尾留下一点点粉色的痕迹，看上去好像更漂亮了。

        “姐姐，欢迎回家，我是白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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