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鹰的理想
“来,这就是姐姐的住处!夏夫人,夏小妹,快请!”到了馆驿门口,三娘子热情地招呼夏夫人和夏莹莹进去。
路上夏夫人与夏莹莹已经商量过,尽快让莹莹回贵阳,不然有个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惦记着,还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不过既然有三娘子相请,倒也不妨来往一下。
毕竟天子有天子的体面,不是乡绅恶霸,他纵然在打莹莹的主意,也不敢明抢,不必像逃命一样地离开京城。
再者,与三娘子建立友谊,对夏家总会有所帮助的,毕竟人家是事实上的一方君主,既有这个机缘,不可放过。同时,三娘子也是一块最好的盾牌,和她在一起会很安全。
三娘子住在馆驿里,而非四夷馆专门的馆舍,两者虽然都归礼部管,意义大不相同。
四夷馆是给外番使臣居住的,是他国来使的居处,这个他国来使可以是大明的属臣藩国,也可以是异域他国派来与大明接触的外国使节。
但三娘子一直以大明之臣自居,主动要求住在馆驿里,而不以外使身份居住在四夷馆,大明自然乐得如此。
只是馆驿虽然也是幽静雅致,装修的富丽堂皇,比起专供外使居住的四夷馆无论是规模还是档次上都要逊色一筹。为了不让三娘子觉得受到了冷遇,大明礼部也是煞费苦心。
在三娘子到来之前,礼部特意重新粉饰装修了一遍馆驿,并且把三幢给一品大员、封疆大吏进京时居住的独立院落拆了院墙打通,变成了一处极豪绰宽敞的大院落。
叶小天就住在这馆驿里,不过卧牛岭土司在朝廷大佬的眼里还不够看,再加上他现在是待罪之身,不可能有太好的待遇,所以叶小天的住处在很偏僻的一处小院落里,和人家这幢大宅那就有天壤之别了。
三娘子很好客,她到京城后遇到的都是朝廷官员,官方接待礼遇规格上固然够高,可她也得时时端着架子,那种应酬好不辛苦。如今遇到个让她一见投缘的人,而且同为女性,三娘子高兴的很,一到馆驿就吩咐人马上准备酒宴。
三娘子甚至还想吩咐人去买头羊来,就在院子里架了火堆,要为她刚认下的小妹子烤只全羊尝尝。草原的人,拾掇全羊利索的很,倒不会多费很多时间。
不过馆驿里就有今早刚刚买回来的新鲜全羊,厨子拿着解骨刀正要拆解呢,被三娘子的人看见,直接要了去,就在院子里架起了炭火堆,不一会儿整个馆驿里都是羊肉的香味儿。
换一个人这么做,早遭到其他进京公干的大员们抗议了,馆驿方面也会制止,但是这是三娘子,大家也就只好装没看见,就算她突发奇想,要在馆驿里搭帐篷,旁边再种上草,放几头羊,馆驿也会尽量配合。
叶小天此时不在馆驿里,他正赶往夏莹莹的居处。叶小天路上买了些贵重礼物,既然要去见丈母娘,礼不可废。讨得丈母娘欢心,才有他的好日子过呀。
不料等叶小天到了夏莹莹的居处,却被告知莹莹一早就被一位公公接去了宫里,说是老夫人患了急病。叶小天在夏家苦苦捱过晌午,不禁担心起来。
莹莹到现在都没回来,看来岳母大人真的病得不轻啊。叶小天在夏家等不下去了,便向留守夏府的人告辞,直接奔了皇宫。
叶小天倒没办法进宫或者打听宫里的消息,不过莹莹在宫里,她的随从部下一定是候在宫外的,先找他们打听打听消息,一块儿在宫外等着,至少也能第一时间打听到莹莹和岳母大人的状况。
叶小天担心他赶去皇宫的路上与莹莹错身而过,所以把侍卫们分成三班,分别派了两队各两人,从另外两条主要街道寻向皇城,他自带其他侍卫由最主要的一条街道走。叶小天本是京城人氏,对于京城的道路还是很熟悉的。
叶小天赶到皇城,直接奔了后宫门。因为一般内臣女眷等等都是从后门儿走的,但他到了大内后城,并未见左近有夏家的侍卫人马,叶小天忙又急急绕向前门。
等他到了午门外,因为百官已经下朝,午门前几乎没有留候的官宦随从,所以查问起来也并不难,这一番探问,却依旧没有夏家随从在其中。
叶小天向午门前的侍卫们打听了一下,这些侍卫对那位风风火火的小美人儿印象挺深,还都记得她离开的事,便对叶小天说,那位姑娘跟着蒙古三娘子一起离开了。
叶小天又向他们打听三娘子住处,这些宫门侍卫哪里知道,叶小天想了想,忽地想起他在礼部有个熟人,林侍郎!叶小天便汇齐了他的三路人马,返身去礼部。
虽说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便去打扰人家堂堂的一位侍郎大人有些小题大做,但叶小天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到时便以打听朝廷要如何处置自己为借口好了。
林侍郎听说叶小天求见自己,先是微微一怔。作为一个待罪之臣,京里有关系不是不可以走动,但一般都是乔装打扮,悄悄登门拜访,像叶小天这样大剌剌地登门拜访的实属少见。
林侍郎微微摇了摇头,晒然一笑:“到底是出身太低,短了见识。虽然机警伶俐,对这些人情世故却不甚了了。”
林侍郎本待不见,不过想了一想,还是吩咐道:“叫他进来吧!”
文官势大,到了林侍郎这个层次上的官员,并不是很忌讳被皇帝知道此事。再者,叶小天是他们鹰党必然要保的人物,而且保他的理由很充、很光明正大,纵然在皇帝面前也不怕直言不讳地说出来,见他也就坦然不讳了。
叶小天在衙门外候着,衙役要领他进来,穿堂过户赶到林侍郎的签押房还得一段时间,林侍郎把未批阅完的公案放在一边,靠在椅背上,微微阖起眼睛,由叶小天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的志向,准确地说,是鹰派官员的志向。
很多事情的缘起,其实只是因为一个契机,对朝廷中的这股鹰派势力来说也是如此。
其实对于西南边了陲改土归流的想法,早在洪武、永乐两朝时就曾一度成为朝堂上压倒性的意见。洪武大帝、永乐大帝都曾经算计过西南土司,洪武大帝出手,给思南、思州两地土司的纷争埋下了隐患,直到永乐帝时才发酵成熟,引发了一场战争。
永乐大帝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趁机出手,罢黜两思土司,分两州为八府,瓦解了贵州四大军阀中的一个。如果永乐皇帝挟胜追击,凭他的雄才大略,未必不能在有生之年解决西南问题。但是,站在一个帝国最高统治者的角度,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北元!
北元已经被逐回大草原,且分裂为鞑靼、瓦剌两大集团,但他们的实力仍旧不容小觑,永乐大帝迁都北京,以天子守国门为由,试图彻底解决北方边患,为此他五征漠北,战略重心的转移,使得他只能暂且放下相对来说不是那么急切的西南问题。
结果,西南问题就这么一直拖延了下来,自永乐帝之后,北方边患一直是朝廷最关切的问题,尤其是朝廷迁都之后,与北方近在咫尺,更是不得不格外关注,期间又加上东边的倭寇还有交趾问题,实在无暇顾及西南了,所以土司老爷们很是过了上百年的太平日子。
本来西南问题在北方草原的威胁彻底解决之前,是永远不会成为朝廷大员们关注的重点了,但是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把朝廷的目光重新吸引到了西南:川南僰人造反了!
川南僰人一向不大买皇帝的帐,他们占山为王,划地收租,时常出兵袭扰周围府县,在受到朝廷责斥处罚后干脆举兵造反了。
朝廷研究应对之策时,大部分官员都主张安抚,但当时刚刚成为首辅的张居正却力主严惩。张居正为此声色俱厉地对满朝文武说:“我若不能平息该地,情愿辞去首辅职务!”如此一来,朝廷只能选择对川南用兵。
张居正这么做,其实有他的政治目的。就如杨广夺了杨勇的位、李世民夺了李建成的位,赵光义夺了赵德芳的位,夺位者总觉得自己得位不正,需要大功绩来巩固自己的名声和地位,张居正也有这个顾虑。
当时的张居正才刚刚成为首辅,还远未达到后期上慑天子、威压百官、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地步,对于他成为首辅,当时很多大臣极为不满,其根源在于:张居正成为首辅,手段不甚光彩。
在张居正之前,首辅大臣是高拱,高拱专横跋扈,性如烈火,这是他的短处,但他作为首辅,励精图治,不数年内便政绩卓然,也是他的能力,所以当时地位很稳固。
张居正想成为首辅,最大的障碍就是高拱,而当时万历皇帝刚刚继位,年方十岁,高拱觉得天子年幼,内廷势大,容易出现隐患,想削弱司礼监的权力,如此一来,就与内廷太监们产生了极大的矛盾。
张居正见这是个机会,便与内廷大太监冯保交好,联手对付高拱。万历继位时,高拱担心天子年幼,国家会发生动荡,曾经忧虑地说过一句“十岁太子如何治天下?”
但张居正联合冯保,把这句话改成了“十岁孩子如何做人主?”并秘密禀报了太后,说高拱有意先削司礼监之权,集权于内阁,接着就要逼宫,拥立一位成年的藩王为帝。
太后一听大惊失色,马上抢先下手,把高拱下狱,想要处死,幸亏吏部尚书杨博、御史葛守礼等人全力相救,这才免于一死,罢官回乡。
高拱初遭难时,张居正还曾前往探望,百般劝慰,并上书为他求情,高拱也很感激,但纸是包不住火的,真相渐渐还是被高拱打听到了。
高拱一直隐忍不发,直到病故前,才写了《病榻遗言》四卷,将张居正勾结冯保阴夺首辅之位的经过写出来,大骂张居正阴险刻毒,是“又做师婆又做鬼,吹笛捏眼打鼓弄琵琶”。
等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反攻倒算,高拱的遗书才刊行天下,但是在此之前朝廷大臣们大多清楚真相,在这件事上,张居正是有亏私德的,所以他甫登首辅之位,正需要一场军功来稳定他的地位。
于是,张居正力主对不法土司武力震慑,调整云﹑贵﹑川等省边境的不合理的行政区划﹐以便统一事权﹐使地方官相机行事。如此一来,他需要一班大臣来响应他的号召,并且具体去执行这些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乔翰文、严亦非、叶梦熊、李化龙、党腾辉、林思言、宇无过等一班有相同志向的中青年文武官员便进入了他的视线,并成为他川南攻略的班底。
最初,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武力解决川南僰人问题!
这件事得以顺利解决了,僰人被武力镇压,其地改土归流,彻底纳入了流官治下,张居正的首辅地位因为这次军事行动彻底稳定下来,开始转移目标,把视线放在了大力整顿国内政治环境和经济发展上面。
对张居正来说,川南问题已经解决了,至少在现阶段,急需解决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可是对这些中青年大臣们来说,这却只是一个开始。
川南僰人问题的顺利解决,在他们心里打开了一扇窗,在把西南之地彻底纳入朝廷直接统治的问题上,他们比张居正还要激进,他们并没有按照张居正的要求,彻底撤回他们布署在川南的一些眼线、卧底,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川南之南:贵州!
这些年来,他们从未放弃这个努力,虽然他们在渐渐变老,他们的官职、地位在不断地升高,但当初的这个理想,始终藏在他们心底,现在正一步步地实现着。
想到这里,林思言嘴角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要做下一桩流芳百世的大功绩,才不枉在世上走这一遭啊!”
“侍郎大人,叶土司到了。”
“下官卧牛长官司长官叶小天,求见!”
门外相继传来两个声音,林思言缓缓张开了眼睛,沉声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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