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

红豆感觉到自己身外都是凉凉的，但自己却依然被包裹在温暖的东西之中。

        隐约中，她看见了白雪皑皑的世界。

        世界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的模糊不清，但对于一切事物却是心知肚明。

        自己突兀的出现在了这一片冰雪中，她只感觉奇怪，当手运动时触碰到那厚厚的积雪，身上的感觉才一一复苏。

        也只有在感觉到自己坐靠在一棵大树边时才感觉面前的视线变暗了，有人挡住了她的光。

        红豆抬头，看到的是曜的脸。

        他如往常一样。不，也不能说是往常。因为最后一次见他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他就如以前那样在脸上浮现真诚的笑容，那笑容就像薄暮时太阳余光照射在清澈溪水上，把其染成淡金色，那样温和的颜色。

        看起来令人唏嘘不已。

        红豆站起来，怔怔的望着他，如同世事未懂的孩童。十几年来，红豆对死亡的概念并未变化。意思并非是说她对于生死没有概念，只是在生死界线上的态度依然存在着微妙的天真。就比如说此刻红豆看到曜站在面前，她第一反应并非痛哭或是不敢相信的质问“你没有死吗”，而是像孩子一样天真的把视线放在他身上不肯移走。

        曜穿的很单薄，只是休闲的浴衣外套一件羽织罢了。他低头笑着一边把一只手放在面前哈气，一边用那和过去一样还未变声完全的少年嗓音说道：“真冷啊。”

        听到曜的声音，红豆顿时感觉整个躯体的骨头被一双巨大的手用力拧绞，有种被捏紧到无以呼吸的感觉，几乎有听到骨头碎裂的错觉，愧疚也让身体在颤抖，那被薄膜层层包裹起来的隐藏的感情也被捏的散落四处。

        有声音，是愧疚感爆炸的声音。

        没有任何资格夺取别人生命的自己却无意中的夺取了别人只开始了十五年的生命，红豆不能不感到愧疚。

        即使二十六岁了，也没有曜高。如果曜本来就该是十五岁，红豆也许会豪放的与他称兄道弟一下。但他仍然十五岁的原因是他不得不停留在十五岁，因为无法继续成长下去，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都被毁灭了。

        曜突然用双手握住了红豆的右手，就仿佛要将其包裹起来的样子，脸上尽是暖意，他说道：“我的手很热的。”

        红豆听了这话后被狠狠地吓到，整个人都被电击了似的，因为握住她右手的那双手分明比自己还要冰冷好几倍，那不是常人的温度，显然是尸体的温度。

        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害怕，可是却不忍辜负曜认真的神情。

        “嗯。”红豆安慰他似的说着，话音刚落便感觉自己被风吹凉了的脸上有两条热热的水柱先后滑落，她以一种感激同时也十分感怀的目光看着满眼安逸的曜。

        曜消失了。

        红豆特意注意了，曜并不是突然一下子无影无踪，也不是渐渐趋于透明然后再看不见，就是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个白雪皑皑的视线。

        但是嗓子很干，就像要裂开。脸上湿润的地方被风一吹就好像有风做的利刃毫不留情的扎进肌肤一样，在这些疼痛的威迫下，红豆只好再度睁开眼睛。

        记忆开始逐渐复苏，意识也变得清醒。两天前红豆就和大蛇丸从据点出发了，但是，如果红豆没有记错的话，这次是她第五次提出要休息了。

        很累，很疲惫。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红豆会硬撑，但有时候实在是困到无法前进了，才会迫不得已想要停下休息，而这种迫不得已，在短短两天里就出现了五次。

        刚才的场景只是梦境，不过梦境里的环境和当时总是一样的，就比如现在，红豆的的确确背靠着一棵很粗的大树坐着休憩，积雪已经覆满了周围。

        时间正值晌午，却依然是冷的要命的天气。

        在这五次的小睡中，加上这一次的话，已经有三次梦到曜了。就是因为卡卡西的事情，关于曜的回忆再度浮上水面，他已经很频繁造访红豆的梦境了。

        大蛇丸站在红豆的旁边，身上的大氅很显然盖在红豆的身上，红豆对于这五次提出的小憩已经是很不好意思了，还未等恢复力气就急忙拿起披在身上的大氅踉踉跄跄站起来，结果毫不防备的一脚踩进蓬松的雪里，几乎是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身体跟着下坠。

        大蛇丸不慌不慢的抓住了她的胳膊，其实大蛇丸差一点就落空了，在接触到红豆的那一刻心里也闪现过一秒的讶异，因为红豆变得太瘦了。

        红豆站稳后两人继续向前走，有着厚厚积雪的地面上留下两串不明显的脚印。

        “没有喝药么。”大蛇丸将双眼眯起，目光略微凌厉了些。

        其实红豆心里也清楚，是自己把药倒掉没有喝引发的贫血的症状。

        “嗯……”红豆惶惶不安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小鹿。

        面对他的这个问题，红豆不愿意用“是的”这般字眼承认，只好静静的发出一个字节。更不可能否认，因为如果不是必要的话，她根本就无法对大蛇丸说谎。

        身体状况在几日之间急转直下，在梦与现实中徘徊着，已经耗费掉她大量的精力和体力。生活变得迷茫起来。来的时候她的目的是很明确的，如今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身在此处了。令人迷茫目眩的，还是抬眼时，看见大蛇丸的背影，无法清晰的将他与十多年前的老师的身影完全分别开来。

        大片的雪从天空源源不断落下，周遭的色彩愈发被遮盖。

        “太慢了。”

        听到大蛇丸的时候，红豆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和大蛇丸已经拉开了大约一米的距离，她连忙加快步伐多走了几步走到和大蛇丸并排的地方，但走路姿势依然摆脱不了踉踉跄跄的样子，因为体力实在欠缺。

        “……抓住我。”不容置否的语气。

        “嗯？！”红豆突然间傻了，自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发出了那般惊异的感叹词，她反复在大脑里确认刚才听到的话，没有听错啊。

        尽管心中一阵柔情上涌，却想起刚刚小憩中噩梦的内容，惯性一般的恐惧和憎恨再一次侵蚀着自己。与以往不同的是，此刻大蛇丸就在眼前，此刻在眼前的大蛇丸，正向自己伸出手。

        红豆刚刚伸出一半的手，因为那种十几年来都在支配她的恨意，生生的截止了。

        作为一个有记忆的人，她没办法抛开那一切，心无旁骛的再次将自己交托给大蛇丸。然而体力实在是支撑不住，慌忙中，还是拽住了大蛇丸的袖子。

        为这一秒的依靠而羞愧着，如果不是直直的面对大蛇丸还好，她始终无法抹去一切的去直面大蛇丸，不断的不断的受着折磨。

        红豆紧拽着大蛇丸的衣服，但衣角却并不会还给她一个相同的力，让她非常吃力。

        尽管如此吃力，仍然只是握着他的衣袖。其间的微妙，大蛇丸早已感受到。

        正如同红豆了解着大蛇丸，却无法知道他所有所想一般，大蛇丸同样无法知晓红豆的所有心情。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略略能感受到，拽着衣袖的那只手传来的，颤栗的、惊惧的、憎恨的——寻到究极，似乎是熟悉的爱意。

        正是那一点无处可去的爱意，让她陷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唯有此刻，被那份复杂又庞大的情感感染，大蛇丸本无意去找寻的东西，又与过去有所不同的，放在了眼前。

        虽然她长大成人，却依稀能看见战战兢兢的灵魂，着实让大蛇丸不禁有所怜惜。本想用另一只手接过红豆吃力的抓住他衣袖的手的，却先一秒听到她的声音——

        “你的实验结束后。”红豆突然开口道，“你会告诉我父母的事情的吧。”

        大蛇丸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忽然这样问，殊不知她只想用这样的方式，巩固自己的内心。

        “……”

        他未出手的动作停在内心，仿佛一切都归回到了起初交易般的冰冷利落。

        不知不觉间，红豆不再是曾经那个直来直往、坦荡真诚的小女孩了。比起那些陈年累积的纠葛，欲说还休的隔膜更是把两人分在两边。

        两个人之间的沉默，静的只剩雪落下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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