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色弱的画师（五）
当那个愚蠢的妹妹带着落魄画师到他的面前的时候，小栗五郎发出冷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快步入了爱河。
倒不如说哪个女人能不为这样一位画师动心呢，和她走来的每一步，男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如此缜密的照顾，充分让小栗美和子感受到了被呵护的感受。这让小栗美和子相信，这就是爱情了。
只是，那真的是刻不容缓的爱意吗，雷达扫描似的视线从她的肩膀落到腰肢，从手臂到垂落的手指关节，从她的肌肤到发丝的轮廓。
那不像是爱着一个人的眼神，反而是将她视为自己的作品一样，拟定细节，敲定色泽，打下框架，那是比他们这群穷凶极恶的罪犯更加高高在上的俯瞰的眼神。男人走来的每一步，小栗五郎都为之胆战心惊。
这是场艺术。那个男人的眼里是这么说的。
在这个荒诞的抢劫罪行里，竟然像是真的出现了见证人类罪行的神明。
在昏沉的灯光里，在人们畏惧与不解的眼神里，日向初明随着男人走到了演出大厅，看着他走到最高处斜卧在展厅用以祭奠的高台榻上，阴影垂落遮住了双方的视线。
“你的目的是什么？”小栗五郎提出了这个问题，随着问题而来的还有他手中的枪支的保险被拉上了，啪的一声轻响，他在眼含杀意的把玩着手里的枪支，将枪口若有若无的对准日向初明，硝烟味萦绕在枪口，隐隐有铜锈风化似的湿气缠绕，还未散去。
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友好的大舅子和妹夫之间的会面，反而暗藏着杀机。
日向初明放下背着的画板，静静的看着男人，像是要看透他的色厉内荏一样。
针刺一样的视线从他随意摆弄似的高高架在展览台上的右腿滑过，再落到他因常年握笔而磨出了老茧的右手，最后落到小栗五郎布满阴霾的蓝色瞳孔里，看穿了他的胆怯与不安，将他剖析的淋漓尽致。
明明是凶猛的劫匪此刻却像是小兽在更凶猛的猛兽面前龇牙咧嘴，露出赖以生存的幼爪，张开未长全的獠牙，将弱点统统展开来给人观看而不自知，死期将至。
“当然是为了我的缪斯女神而来。”日向初明没有犹豫，他怀抱着画板，炽热的红眸满怀热情的看向故作姿态的男人，男人为之一滞。
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停住了，他下意识的微微触动扳机，欲将这个胆大包天的画师击毙，就像是击毙那两个不识好歹的保安一样。
他在将自己也视作作品，将他的生命、灵魂都置于纸面上一览无余。小栗五郎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心中激荡的杀意呼之欲出。
可是，他不敢。明明是俊美的不似凡俗的纤弱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可被那双眼睛看着，被那双除了满怀热烈的情感外一无所有的眼睛看着，像是只能等待既定命运的到来一样，他意识到，这是比自己还要可怕百倍的怪物，不可躲避、不可挑衅，否则便是自取灭亡。
——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那些黑市里玩弄手段的‘老板’，乃至各个□□沾过血的打手，在他看来还没有他可怕。
坐立难安。
小栗五郎下意识的看向札弹的方向，头一次如此殷切的希望警方早点到来，将这个怪物带走。
“你在看什么？嗯？”银发的男人走上了高台，散漫而好奇的扫过一眼然后不感兴趣的移开视线。
“是在想怎么杀了我吗？”
日向初明眼里狂热的表情不知何时褪去了，一袭黑西装完美的隐入了暗里，只有银色的画笔在他的手中熠熠生辉，有着摄人心魄的美感。
“听到了吗？警车声响了。警察已经到了。”他前进一步。
“听，听到了”小栗五郎的尾音有些颤抖，其实他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只是下意识的复合男人的话。
“接下来是不是准备要和警方谈判了？”再进一步。
“是的”
“再然后呢，谈判能继续下去吗？”像是吞蚀阴影的怪物，他在黑暗里露出半张脸，可更为诡异的是他的动作，每走一步，他都在手中的画纸上画着什么，莎莎、莎莎、笔尖在柔软的纸上摩擦，像是直接在小岛五郎的心上作画，□□他的心室上疏通血液的每一根血管，从始至终不曾抬头。
小栗五郎颤抖的握不住手中的枪了，手中的汗水湿哒哒的黏在掌心，使他的食指一次次从扳机滑过。他恐惧的看着男人手中的画纸。
画纸不过一个巴掌大小，他就这样左手托着画纸，未曾低头的在纸上作画，像是执掌着真理的权柄似的，一切内容早已在他的脑中展现，于是纸上就绝不会有分毫疏漏。
他迎着枪支的硝烟味前进，像是黑色的鹤迎着狂风展翼。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先生，停下来吧，我可以求我哥哥放你走。”小栗美和子终于反应过来目前的情况，厚重的头套下传来哭腔。
“我的缪斯，请不要哭泣，也别心软。那样——就不美了。”日向初明似笑非笑，并不向曾经许诺的缪斯投去半点眼神。
哪怕小栗美和子已经向他举起了枪。
沉醉于爱情的女人向着她的心上人举起了枪。
对么讽刺。对于双方都是。
犯下罪行的劫匪与本就另有所图的落魄画师本就是不可能接轨的车行道。
我带回的不是什么爱情，是恶魔啊！她终于明白了事实。
小栗美和子蹒跚着脚步走向男人，流着泪想要将自己的错误抹除，可银发男人不屑一顾。
只是带着略微的好奇，伸出手，纤细的本是用来持着画笔的瘦弱右手倏忽划过女人的手腕，大拇指卡中扳机，手掌大力的将枪口对准女人。
“砰”黄铜子弹擦着头罩飞驰而过。
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和众多劫匪不善的视线，沉甸甸的枪支落到了他的手里。
蓝色面板在角落里闪着光。
[天赋一：色弱（已关闭）]
[天赋二：灵巧双手（已开启）]
[理智：60/66（已暂停）]
骤响的枪声打破了米花的寂静。
监控室门口的男人抬起了头，目光炯炯。
他与握着工笔刀的加藤玲子对视一眼，默契的颔首，俯下身子。
撕拉———
日向初明对四面八方举起枪械的劫匪们露出神秘的微笑。
绘好的画纸被他撕下，轻巧的、温柔的别在了小栗美和子的头罩上，像是情侣一般亲密，不含烟火气，可下一秒，枪口已经对准了她的头颅。
滚烫的枪口在她的头罩上发出轻微滋滋的声音，线头被烧焦，纤维被燃烧产生的臭鸡蛋似的焦臭味在这空气中荡开。
男人仍保持着矜傲的笑意，红酒一样的瞳孔里酝酿着令人醺醺然陶醉其中的爱意。
他与小栗美和子对视。
“美和子，喜欢我给你画的画吗？”
小栗美和子颤抖着双手取下画纸，接着像是看到了什么无法理喻的东西一样尖叫，在枪口下挣扎，男人歪歪头，顺势将枪支向前一递，在感到枪口的炽热后她颓然安静了下来。
短暂又漫长的沉默。
“我恨你——”她呓语似的声音消失在空气里。
画纸飘飘然在灰尘里飞舞落下，溅起灰尘。
阴暗的灯光里，一双手将它捡了起来。小栗五郎神情复杂的看着这副画。
他无比熟悉的妹妹的脸赫然在上，如同失去了头罩的遮掩，分毫不虚。可在作画者奇诡的画技下，那张脸变得扭曲而丑陋极了，面目狰狞，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很是符合宗教意义的构笔，却好像是在讽刺她天然的愚不可及的罪恶，不得解脱。
他看向银发男人，此刻他却不再恐惧了，哪怕他正用枪指着自己的妹妹，哪怕他周身的气质更加奇诡多变了，令人无可揣度。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像你这样的人生来就该是高高在上的操盘者，为什么要插手我们这些小人物的闹剧？”小栗五郎真的很是不解。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为了我的缪斯啊！”话音刚落，他却呆滞了一瞬。
[初夏野未来：你要做到什么程度，混蛋日向，到这个时候还在耍嘴皮子，难道非要玩弄女人的心思不可吗。快点给我弄清楚札弹爆炸的时间啊。]
日向初明勾起嘴角，森白的牙齿像是獠牙一样泛着森铁的味道，小栗美和子觉得自己闻到了铁锈的味道，是男人脖颈的伤口撕裂了？还是枪口上残存的血味？
男人对着凶恶的歹徒微笑，此刻，他比这群劫匪更像恶徒。
{日向初明：别这么说我啊，未来，我可就是你啊。
札弹算什么呢？
你不是想要获得力量么，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力量吗？众人拜服，掌控一切的力量，比那札弹不是更重要吗。]
[初夏野未来：呵，你不是画师吗？我看你更像牛郎呢，力量？勾引女人的力量吗？]
[日向初明：世上达到最高级造诣的画师本就是掌控人心的高手，要是连这点都看不透，还怎么画出世上最美的艺术呢。人心就是艺术，它是永无止境的瑰宝，最无可媲美的力量啊，小未来。]
日向初明意味深长的拂过小栗美和子的头罩，像是能感受到头罩下温软的温度，小栗美和子感受到了男人的吐息在自己的耳边徘徊不定，像是地狱吹来了冷风，带着刺骨的冰冷和傲慢。
他说“喂，我的缪斯小姐，让我们言归正传吧，能告诉我札弹爆炸的时间吗？”
[初夏野未来：停下来！我说停下来啊喂！你非得用这种暧昧不清的手段吗？]
[日向初明：停下来？为什么要停下来，这样不好吗，效果不显著吗，她不是已经动摇了吗。]
[初夏野未来：这样做不好！我宁愿去和他们对枪，也不想用这种欺骗别人感情的方式，哪怕对方是罪犯也一样！]
日向初明的眉间笑意加深了。
[日向初明：不好？可如果你这样做就能拯救你敬爱的兄长呢？你还会这么抗拒吗？]
[初夏野未来：不会的，我们不一样。]
像是在强行说服自己，潜藏在这具躯体里的初夏野未来的意志不断动荡了。
如果这样做就能像他一样轻松的把控住局面呢，如果这样做就能拯救到兄长呢？我就可以拥有力量了吧。
男人晦涩的赤红瞳孔闪烁不定，嘴角却越扯越大了，像是一张纸被折起的两面，强烈的撕裂感使得面上的笑容愈加深邃危险。
[日向初明:明明是同一个人，真的会有如此截然不同的灵魂吗？
你真的没有想过吗？没有想过将别人的心思把握在手间，没有想过动动嘴就能拯救一切？没有想过能像兄长们一样勘探细节窥视人心？你真的没有这么想过吗，同一个灵魂在不同的未来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吗？]
[初夏野未来:]
他沉默了，在这仿若真理的谬论之毒里中毒不清，因为句句事实，无可反驳。
像是恶魔在低语，在地狱里奏响狂欢《浮士德》的序曲。夹杂着碎片一样的台风暴戾的奏响。红色与白色如海潮般卷来，在寂寞里酿成粉色的河床，风化后的泪水在白塔搭就的墓园里化成波澜不惊的死水。
[日向初明:承认吧，你所谓的兄长束缚了你的才华，你所自以为热爱的世界只会成为你的牢笼！为什么不试着融入我呢？当你成为我，就连死亡也无法阻挡你的脚步，你会非常、非常、非常，超乎你想象的强大。]
又是长久的寂静，在这牢笼似的脑海里，纠缠不休的灵魂陷入沉默。
良久，更为黯淡的那一个说话了。
[初夏野未来：可那样的我，兄长们一定不会承认吧。]像是饱含泪水似的哽咽，可他的语气极为坚定，这是他的底线。
日向初明嗤笑一声。
知道这次只能这样了，于是放弃了第一次就把''自己''变成艺术品的计划。
脑内争吵半响，现实也不过一个眨眼时光。
日向初明眨了眨眼睛，看向小栗五郎。
“放过那个蠢货吧。”他说。
他手里正举着黑色方正的机器，一点蓝色的光屏在发着光，倒影出“倒计时20分钟”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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