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色弱的画师(一)
这是一个秋日的夜晚。
趴着看了楼下隐隐错错的,正在凋零的梧桐树荫半响,初夏野未来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他明明记得他死去的那个季节正下着最后一场雪。
高高的废弃商业大楼上漫天的大雪覆盖了一切,苍白的将最后记忆里的一瓣破碎的樱花一同埋葬,在无人的地方,连着他未说出口的感谢和理想一起死无全尸。
想到死前那一幕,初夏野未来在翻红的地毯上慢吞吞的,又极为费力的翻了个身,他向着那不远处大厅刺眼的灯光缓缓伸出了手,于是浓厚的阴影擦过他张开的指间打在了男人的脸上。
不,倘若有任何人看到也只会认为这是一个极为俊秀的少年的脸庞。
黑色天鹅绒似的温顺发丝散落在他的身下,过长的弧度使得发尾极为冷硬的擦过他的颧骨,于是阴影似的黑色像是给男孩本就冷淡的肤色打了高光似的,显得更加苍白。
他轻轻喘气,微阖着眼敛,于是银灰色的眼睛就圆润的下垂了。
这样圆润的瞳孔本该是有着像雏鹿似的怯生生的单纯才对,本该是总被某些恶劣的兄长们倍加调侃的可爱的地方才对。
此刻被指缝打下的阴影覆盖住半张额头,遗留下来的只有像伦敦旷日持久的阴霾似的阴郁感,他抿着嘴唇抑制喘息,他快要枯萎了,悄无声息。
他看着,看着那远处的灯光,就忍不住流下了泪,哪怕身体僵直的躺在这寒风里,哪怕死亡使他面目全非,也止不住流下干涸的眼泪。
喂,如果真的可以让一个人活下来,为什么是我呢。他在喃喃的对一个只有他才能看见的鬼东西询问。
我不过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只能哭泣着寄生在各位兄长身上的寄生虫罢了,可最后偏偏却是我还离奇的活在这世上。没有各位兄长的帮助,我根本,什么也做不到啊。
像是婴儿自出生就发出啼哭一样,重生的男人向着空无一物的虚空收拢手指,他仍在下意识的寻求安全感,还想要期盼能抓住什么似的,在失去一切之后,又在习惯性的向着下一个目标寻求救赎了。
可向着深渊寻求救赎,深渊里哪有这种奢侈的东西呢。
[请恕在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有机械似的声音在初夏野未来的脑坏里凭空响起了。
命运的选择真是可笑!那么各位兄长的死亡也是命运的选择吗!
沉默一瞬,少年的眼里就像是冒着火一样燃烧起来了,他对着脑海里的这个意志怒吼,他知道这是迁怒,无理取闹,败犬的狂吠,可还是抑制不住的想要唾骂命运的无常。
凭什么兄长他们那样有着坚定不移的理想,和足以匹配志向的优越能力的人没能活下来,我却因为什么命运的选择而能够苟且偷生。
像我这样躲在阴影里吮吸着他人明亮灵魂的蛀虫,明明才是最该死的那个啊。
少年的眼神已近乎绝望了,他怔怔的看着星空,星海灿烂,却没有一颗倒影落在他的眼底。
[那么你想要改变这一切吗,初夏野未来。]沉默半响,那个机械的声音再次说话了,像是勾引夏娃的那条毒蛇,献出金苹果的女神厄里斯。
它不怀好意。初夏野未来知道这一点。
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也知道这一点。
自己在与恶魔做交易。他更是深刻不移的知道这一点。
要我付出什么。可他还是极为冷静的、满怀着渴望的、抛弃痛苦的,如它所愿了的,这样回答他,。
[与我签订契约吧。]那个声音不再像机械了,满怀畅快的、像鱼儿落入水面的笑了,电子音版本的,难为机械声居然也能发出这样参差不齐的幅度。
未等初夏野未来同意,倒不如说这个契约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这个时候的初夏野外来同意,总而言之,从此刻开始契约被签订了。
没有什么神乎奇迹的特效。
初夏野未来只感到自己在下沉、下沉、心中不安的念头逐渐沉淀下来,然后被水面吹去,他的眼睛闭上了。
昔日被遗忘的回忆逐帧的被唤醒,随着破碎的呼吸不断复原。
这不是什么很好的感受,颅骨像是被针细细的扎入,打出孔洞,然后有着痒痒的感觉若隐若现,紧接着全身像是被针线缝合起来,连着破碎的记忆一起,逆流上记忆之河。
在那些记忆尽头,他好似听见了海鸥的轻鸣,
[就是那里。]那道机械的声音激动的上扬了一个度,像是催动了什么力量,加快了搅动他的记忆的速度,于是痛苦开始随之蔓延。
紧接着河水开始翻滚不休,剔透的浪花一朵朵溅出,在记忆中长久的停留,然后错乱的拼凑。
[该死,还不够稳定么]初夏野未来此刻已经恍惚了,他好像听见那个声音是这么说的,好像很是气急败坏。
你想要——找什么,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然后被他深深埋在水底。
随着记忆的不断的动荡,画画的少年、与兄长一起练枪的警员、闹市里打短时工的流浪儿、便利店里艰难求生的日日夜夜,无数的记忆先是清楚的浮现,然后像是泡沫般聚集、黏合、然后轰然炸裂,于是河水愈发浑浊。
剧烈的撕扯使得初夏野未来痛苦的抱住脑袋低声嘶吼,他的眼里黯淡无光,精神快要崩溃了。
最终,搅拌的动作停止了。于是痛苦沉默不语。
初夏野未来产生了幻觉。
他看着蹿上阳台的枝梢,却只是被灯光打的白茫茫一片。
好像又到了那个祭奠的日子了,他想。
穿过皑皑矗立的柏树林,他的眼前,会有着层层高塔般林立的苍白墓碑、每个墓前都会放有一朵破碎的樱花、大片的绿地里残存着冬日连绵的雨雪,穿着警服的人打着黑伞,络绎不绝。
只是此刻与他的记忆里不同的是,有一个与这里肃穆气氛格格不入的幼童,持着画笔在用着一看就很昂贵的油彩肆意在画板上涂抹。
那幼童穿着黑色的西服与精致的垫绒小礼帽,手中提着画笔,浸染着在初夏野未来看来极其惨烈的色彩,在画布上大片大片的涂抹,只有两种颜色。
那是红色与白色的碰撞,在初夏野未来看来,像是血氧化后沉淀在血色的河床上的颜色,近乎粉色。
画布上,那粉色的河床有累累的尸骨堆积其上,那些尸骨苍白的肩胛骨上歪歪扭扭的戴着红色的樱花勋章,宛若还活着那样在阳光下发光。
太过美丽,就像是墓前那瓣破碎的樱花一样。
当他下意识的看向墓碑前的樱花,却只觉得午后浓烈的阳光过于炽热了,落在视网膜上像是要把一切烧毁,落下惩戒一样。
于是紫外线扭曲了他的视线,于是烧焦了的松节油的古怪味道铺散开,覆盖在每一寸洁白的墓碑上,令他窒息。
潜意识在说。
不要看。
不要看。
不要看。
可他还是看到了,穿过扭曲了的视线,未等到颜色被覆盖,在这片林立的骨架里,他看到两个墓碑并肩矗立,像生前一样。
一个墓碑上写着萩原研二、烈士,享年22岁。一个墓碑上写着松田阵平、烈士,享年26岁。
他怔怔的不知所措,于是呆立住,不敢前进,不舍闭眼,不愿后退,不想离开。
此刻,幼童终于结束了画作,他比初夏野未来更有勇气。
初夏野未来看着他搬起板凳端正的到墓前坐好,提起考究的画笔在右下角提名。
最后,儿童欣赏的看着自己的作品,慕然对着初夏野未来灿烂的一笑,两双灰色的眼瞳对视。
他在说。
献给我——敬爱的兄长。
‘他’在说。
献给我——敬爱的兄长。
[事像节点其一——半路崩殂的梦想·天赋卓越的画者]
[叮——事像记录副本一已保存]
初夏野未来眼前一黑,他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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