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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11


王二娘为谁而哭呢?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谁而哭。

        为惨死的刘季?不,  她能用刘季的死去同丈夫李三狗邀功,就证明她并不爱刘季。

        为丈夫李三狗?不,也不是,她其实根本也不爱李三狗,  她只是爱一个“遮风挡雨”的棚子而已,  她一辈子都没立起来过,  也不想立起来,  所以在前夫死了之后,才这么急着找一个新丈夫。

        她的两个丈夫,前一个温文守礼,  待她很好,  后一个却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这样的对比如此明显,  王二娘自己也时常怀念温柔的前夫。

        她这一生,  除了服从,  什么也没学会。所以嫁都嫁了,她只能服从。

        这眼泪更像是流给自己的,  她叹自己命苦,  叹自己摊上这样一个男人,到头来,  儿子死了,  丈夫杀人了,连自己,也陷入如今这种地步,  连活也活不成了。

        想到这里,  王二娘悲从心中起,  哭得竟愈发的惨痛了起来。

        郁衣葵冷眼看着她哭,  忽嘲讽似得勾了勾嘴角,道“你哭你自己?”

        王二娘身子一缩,并不敢答话。

        郁衣葵看着她这幅软弱的模样,忽然道“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姓孙。”

        王二娘双眼迷蒙,有些不解,不明白她忽然说这个干什么。

        郁衣葵继续道“这位孙娘子的丈夫,最喜爱折磨于她,令她与娘家疏远,又时常逼得她崩溃不已,并告诉街坊邻居,说她是个疯女人,让她与外界完全孤立。”

        “可是她逃出来了,她不仅逃出来了,还与她的丈夫和离,自己开了调香的铺子,如今已在汴京小有名气了。”

        这是孙婉君的故事。

        王二娘仍是不解,但一双纤纤玉手却绞紧了自己的腰带。

        郁衣葵又道“我还认识一个女子,她姓白,这位白娘子更凄惨,自小被卖,倒手了几次,最后被人打到痴傻,却也没有放弃逃出来,更没有放弃让害过她的人偿命。”

        “她最终成功了,让所有害过她的人,包括那高高在上的达官显贵,全都拉下来去砍了头。”

        “还有一位黄娘子,她也是与那白娘子一道儿被卖的女人,后来寻回了亲人,亲人却不能接她回家,她不害怕,去那开封府里做了厨娘,又去学起了验尸的法子,发誓要当个女仵作。”

        王二娘听着听着,忍不住道“不……不……不可能的。”

        郁衣葵平静地问“什么不可能?”

        王二娘忽然激动起来,道“这世上的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那……那孙娘子,怎么可以与夫君和离?好没妇道的人!还有那白娘子,黄娘子,既已被卖了几遭,清白早没了,为何不自缢,为何还有脸面活着!你这位大爷,不要骗我,我们女人……我们女人本就是这样柔弱的,夫君纵然有千错万错,我们又能怎么办?”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说大家都做不到,就好比男人嫖女人,分辩起来,就说什么天下的男人都这样,他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再比如女人,自己立不起来,哭哭啼啼软软弱弱,还偏要说女人都这样。自己开不好车,就非要说女人家都不会开车。

        这王二娘,也正是这种女人。

        郁衣葵不与她争辩,只是淡淡道“我也是女人。”

        王二娘愣住了。

        郁衣葵的声音并不柔媚,而是带着一点冷意的声音,再加上她身着男装,又大大方方的坐在两个男人中间,所以王二娘一直都是“大爷、大爷”的叫,根本没想过她有可能是个……女人。

        她怪没怪过自己如今的生活,当然是怪过的。可每当她悲苦之时,总是告诉自己,女人都是这样的,女人就是生来要忍受这些的……

        可……

        可这个女人,她为什么可以和男人一样的活?!

        这句话一出来,简直让王二娘惊得要命,她连女人敢和离都不肯相信,如今面前站着一个女人,跟男人一样的抛头露面,如此大的派头……她哪里能不惊?

        王二娘尖叫道“不……不可能!不可能!女人怎么能……女人怎么能……!”

        郁衣葵讽刺般的笑了笑。

        王二娘麻木的过了一辈子,临了,却被郁衣葵毫不留情的掀开了遮羞布。女人在这世道的确是艰难的,可即使在这不大的生存空间之中,也没有几个人,会做出这种事情。

        郁衣葵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王二娘。

        她的手腕与展昭的手腕连在一起,所以展昭自然也一同下来了。

        王二娘这才看见,二人的手腕,被一根金黄色的绳索连住,那男人英武逼人,眉目之间却是温润如美玉一般,一看就知道是难得的良配。

        王二娘自己嫁了个浑人,受尽了苦难,此刻见到这样的男子,又看见二人举止亲密,心里竟越发的悲愤、嫉妒,只道自己若是再嫁个这样的人物,哪里还会落得今天这地步。

        王二娘的眼泪嗒叭嗒叭的落下,酸道“你有如意郎君,才能活的如此恣意!我不比你,我命苦……”

        事到如今,她还不知反省,只说自己命苦,选错了夫君。

        人性就是这样,不肯反省自己的人,怎么样都是不肯反省的,他们只会一味的把错误往外推,不是自己的错,只是自己太倒霉,不是自己的错,只是自己嫁错了人。

        郁衣葵懒得理她,只是问白玉堂“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呢?”

        白玉堂的目光冷冷扫过瘫在地上的二人,道“我们卢家庄的规矩简单,直接杀了便是,不过今天既然有你们官府人在,你们看怎么办吧,省的说五爷我滥杀。”

        郁衣葵道“合谋杀人,送官去也是斩立决吧。”

        展昭道“恩,既然如此,那就送官吧。”

        展昭自己也是游侠出身,以前也没少干过手起刀落直接把人剁了的事情,不过现在已是官身,行事稳重得很,能不动私刑,就不动私刑。

        白玉堂这个正经的江湖草莽,当然有点嫌麻烦,不过跟展昭这个人做朋友是这样的,他也并没有杀瘾,既然他说要这样,那就这样好了。

        而且,这二人的罪行,也合该公之于众,好叫人知道,这柔柔弱弱的王二娘,究竟有一颗怎么样狠毒的心。

        于是,便命人把这二人用麻绳捆了,明日一早,送到对岸的官府去。

        王二娘这辈子都没进过官府,又听展昭与白玉堂商量着要那县令上堂审案子,叫附近的百姓都看看他们这对蛇蝎夫妇,顿时吓得哭天抢地,不住的求白玉堂开恩。

        白玉堂可不是那等怜香惜玉之人,见王二娘哭喊不止,不耐烦地命令道“这蛇蝎妇人太吵,快塞住她的嘴。”

        白福应声而去,用麻布堵住了王二娘的嘴,叫她一声都哭不出来。

        这对夫妇就被粗暴的拉了下去,在冰冷的卢家庄牢房里被绑了一夜。

        事情败落,李三狗不怪白玉堂等人,倒是恨起了王二娘,这会儿子被关在牢房里,身边又是哭都哭不够的王二娘,顿时厌烦的要命,恶从心中起,一个窝心脚便踹了出去,只踹的王二娘胸口剧痛,双目瞪大,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止。

        她嘴里塞着那麻布,一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的摇着头,流着泪。

        李三狗这王八蛋,把自己的一腔怒气撒在了共犯王二娘身上,直到门人们听到动静,这才把他们分开关押,救了王二娘一条命。

        可这条命,救回来却也是个死。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被拉去了对岸的衙门,展昭这中央下来的官儿,说话自然是顶事的,此地县令一听这事,当然应下,当时就上堂,厉声地喝问二人所犯何事。

        王二娘默默垂泪,不肯多言,而李三狗也讪讪的,不肯说话。

        县令有心刁难,只说他们是刁民,既然不肯回话,那就打吧!令签一下,凶恶的衙役们将这二人压在堂上,毫不留情,当场就打。

        王二娘这辈子也没经过这些事儿,又听见周围围观的百姓们窃窃私语,什么难听的话都往她身上招呼,她本就怕事,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再也忍受不了,尖声大哭了起来。

        可县令仍逼着她说自己的罪行,若是不说,还要挨打,她被打怕了,只得哭哭啼啼的跪着把事情都说了。县令麻利的下了斩令,又叫衙役们,把这两个恶毒的蛇蝎夫妇拉去游街。

        王二娘和李三狗带着重枷,踉跄地被赶上街去,如今的日子还冻得很,她穿着轻薄的衣裳,又惊有怕的被赶着走,又被百姓用烂菜叶子扔了一路,眼泪留下,被风一吹,像是刀子似得,割得脸疼。

        被押回牢房之后,就是等着问斩了。

        可王二娘身子不好,竟然没等到问斩,就先生了重病,她在牢房里病得快死了,脑子里却迷迷糊糊的想起,以前自己生病时,刘季……刘季总是侍奉在左右。

        一个男孩子,当然是不懂烹饪的,可她生病时,刘季却亲手煮了粥给她,那个时候,刘季才不过十岁。

        可如今,她又病了,还病得这样重,她的儿子刘季却再也没办法在她跟前侍奉了。

        奄奄一息的王二娘又流下了眼泪,这眼泪,也不知道是为了刘季而流,还是为了自己而流。

        第二天,她就病死了。

        只有李三狗被押赴刑场,验明正身之后斩首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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