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南安王府
七月初，大学士魏几道，礼部侍郎严参，工部员外郎王元等六位朝廷命官及十二名春秋学院学生被同仇帮杀害。
黑羽卫首领贺云青因围剿枭首不利，降职为副首领，调任白山军虎头营将军颜玄豹接管黑羽卫。消息传出，太子党惊惧不满、怒不可遏，还在对南安王持观望的太子党众人，也随余成风一起急急赶到南安王府，请李凌云拿个主意。
李凌云名义上连个王爷都不是，正为昨夜儿子归家后的反常烦恼不已，见乌压压来了好些个人，急让甄如一称自己病了，躺在床上装死。
余成风等吃了闭门羹，只能跟甄如一说几句事态要紧的话，请李凌云好些一定传话给自己，临走对着那扇紧闭的门道：“太子危则社稷危，社稷危则国恐乱。”
李凌云哼声心道：“太子是今天才危的吗？真好意思。”只是一转身，想起媳妇和儿子才是他的心头大事。
前一天，李凤鸣带林无衣回来天已经黑了，他与甄如一早早听到吴雨回来报，便在门口等着。从他昨夜听说同仇帮在江月楼绑了人李凤鸣和林无衣也在其中，整个人就像被釜底抽薪一般支撑不住，怕甄如一担心，他立刻带人去护城河边，路上遇到黑羽卫告诉他李凤鸣并不在被绑船上，他才缓了上口气，压根没有想过林无衣不是跟李凤鸣在一起。
遂让吴雨跟着黑羽卫将两人找回来，他掉头回家安抚甄如一。没想到回来后甄如一不见踪影，问小厮，小厮答夫人头晕睡了，让二梅在旁陪着。再找二梅，发现二梅也不在府里。
他一时心慌，又不敢戳破，只能搪塞小厮说夫人和二梅在梧桐轩了，需要清静，不要去人打扰。自己在正堂坐了一夜，直到天亮，吴雨回来说：“闸门突然开了，同仇帮的人被放走了，无衣姑娘也被绑走了，世子跟贺首领出城追人去了。”
他的心一上一下，一时也判断不出什么，只抓住一句问道：“闸门是怎么开的？”
正此时，二梅跟着甄如一从外走来，依然穿着昨天的衣服，额前的碎发还挂着水迹，头发也是水闷过，看起来是整整齐齐。李凌云隐约感觉不好，忙向甄如一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甄如一神色如常，微微一笑，答：“一切都好。”
至此再不做他问，摆手让人下去，说他困了，想要歇一歇，世子有消息的告诉他一声。
甄如一搭手去扶他，他瞥眼犹豫了下，将其手缓缓推开，道：“夫人若是不累，就替我在这等孩子吧。”
甄如一不置可否，谴二梅在门后候着，吴雨出城去探。
直到傍晚，李凤鸣等人回城。
林无衣站在在巷子尽头要拐弯时，转身去看魏文君的背影。她身上披着一件黑斗篷，是贺云青给的，瘦小的身子撑着拖地斗篷，却有一股长｜枪傲然挺立的气势，一扫柔弱，身边跟着两名护送她回家的黑羽卫。
看着人渐渐模糊的背影，她思绪万千，最后落定的却只有一句话：“她没有家了。”一经想到，浑身一颤，心道，原来人是如此渺小脆弱，一夕惊变，再难回天。
未到王府大门，二梅已经迎上来了一把将她抱住。二梅哭的眼泪鼻涕，粗胳臂抱得她差点喘不上气。回到王府，和甄如一一起忙给林无衣查看伤口。
看着林无衣满身血痕却还笑的出来，二梅在一旁捧着药箱，无不心疼道：“长点教训，以后也安分些。”
这话也是甄如一想说的，她搭手正替林无衣擦伤口，余光里李凤鸣却胸脯一起一伏，似乎是气的不清，她转头看林无衣，林无衣也是一脸疑惑，再听李凤鸣开口已是暴怒。
“长什么教训？”李凤鸣面沉如水，出口却是火焰森然：“什么叫安分些？”
众人哪里见过李凤鸣这幅模样，平日里李凌云甄如一都仆人多不加管束，宽己宽人，一时大家都愣住。
李凤鸣屹立不动，明明平静如昔，却骇得人不敢出声，他目光灼灼，看向甄如一：“明明是坏人作恶在先，反倒要求好人安分守己，这又是什么道理？”
声音竟有雷霆之怒，连屋外与吴雨说话的李凌云都被吓住。那是理直气壮，毫无畏惧，能劈断一切阴暗的声音，李凌云甚至听出了山崩海啸般的愤怒，上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还是在他父亲李添决定带兵入京的时候。
七月暑天，甄如一不觉后背发寒，浑身一颤，只见李凤鸣余怒不消还添，额头青筋猛然一滚，冷声道：“再让我听到这种话，自己就去把自己舌头割了吧。”
几个在旁伺候的小丫鬟早已噤若寒蝉，二梅哆哆嗦嗦，往地上噗通一跪，忙向李凤鸣道：“二梅错了，请世子责罚。”
甄如一本想阻止，却莫名想看看她的儿子到底会当着她的面做到何种地步，她与李凌云倒是心意相通，皆沉默不语，静静等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是他们不知，李凤鸣早已看穿他们的心思，这一份静默不语试探让他彻底失控。
李凤鸣怒目如狂：“出去！都给我出去！”
甄如一还没回过神，已经被李凤鸣推出了门，在关门的一瞬，他碰上李凌云惊愕的眼神，心底忽一颤，可已经来不及，门啪的一声被重重关上。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上门栓的手竟在不断发抖。转身抬头林无衣就站在他眼前，可她只是站着，没有丝毫靠近。
“我是不是吓倒你了？”李凤鸣声音颤抖，像一只被囚禁在无边恐惧中的巨兽，他只觉自己两手带血，想要上前抱住林无衣，却怕弄脏了她的衣服，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蹲地抱头痛哭。
林无衣察觉似乎在担心自己之外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当李凤鸣问她是不是被吓到的一瞬，她就知道不必再问了。
只见地上的人缩成一团，声音呜噎，不断颤抖，她便站立不住，走上前蹲下身子，十分小心将李凤鸣的胳膊碰了碰。
几乎是一瞬，李凤鸣扑上去将她紧紧抱住，林无衣一屁股坐地上，就这么抱着他，拍拍背，半天道：“你哭得样子好丑奥~”转着脑袋瞪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他，似在确认到底有多丑。
李凤鸣噗嗤一声笑了。
见他笑了，林无衣松了口气，想要起身换个地方坐，转头看了看周围，夜色已深，月色照着窗花投在地上，窗外静悄悄，显然是人已经尽数离开，她道：“要睡觉吗？”
李凤鸣一怔，他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这种时候脑子闪过的是一些最可笑的念头，即余小有偷偷给他的一些坊间画本上故事，心头快速闪过的一些人物酮体线条，与眼前人隔着衣服重合在一起。
他为自己的欲念羞愧，可又忍不住不受控制的想要去触摸，拉着林无衣的胳膊都快把她骨头捏碎了，发现林无衣皱眉才晃过神，忙将人松开站起，背过身道：“我们还没有成亲，以前小不懂事，现在不行了，对你名声不好。”
林无衣自入了子孙院，跟着郡主们瞎闹，有时候也听世子们瞎说，久而久之人事渐渐清明，也晓得李凤鸣说的不行是什么意思。
见人面红耳赤，比她更是害羞，倒有些“这算怎么回事”的惆怅，指着床边道：“靠床边说说话吧。”
李凤鸣点头道：“好。”
两人靠床坐在地上，脑袋搭在床沿上，不远不近，相互保持距离。
林无衣并非憨直，她看起来粗枝大叶，内心却细腻异常，正是因为敏感才会在先于旁人发现一些情绪，早早就用俏皮话等着。
她不是弄不懂那些黯然神伤的情怀，只是她不愿意看到自己或者朋友沉溺其中，悲伤就是悲伤，并不值得细细品味，她甚至会逃避一些伤秋悲秋，避免自己成为矫情的人。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间，她看着李凤鸣眼底未烬的悲伤，却突然想大哭一场，她觉得很难过，一切都这么令人难过，自嘲一笑，心道，原来有些悲伤不是想逃就能逃掉的。
李凤鸣此时什么都不想想，他眼神涣散，一片迷茫，不知道天亮后他会面对什么，如果被人发现上闸墙断闸门的人是他，后果会是怎样？
他放走了逆党，违抗了圣旨，谁都可以给他加上勾逆党的罪名。李乾早就发现自己和林无衣关系不寻常，非但不拆穿，还怂恿李妙不要干涉，巴不得自己沉溺情/事不能自拔。若是知道自己放在逆党，恐怕不将至于死地不罢休。
他忽而有些后怕，不觉将自己双臂抱紧，若是李凌云和甄如一受到牵连怎么办？想到此他猛然萌生的一个想法，不如一走了之，跟爹妈一起，带着无衣一起一走了之。
转念他又想要是没被发现呢。
他记得小时候居无定所到处漂泊，生着病被雨淋透，冻得瑟瑟发抖，连一个可以躲雨的屋檐都找不到。转头看着林无衣拿定主意，他不能让他们的孩子以后跟他一样，他不要到处逃，不要无衣跟着他到处逃，他要给她安定和最好的一切。
见林无衣眼皮搭着，几乎快要睡着，忽抬腿搭到她一条腿上，见其睁眼要怒，他道：“我腿疼。”
见其可怜巴巴，林无衣只好坐起，伸手一摸李凤鸣的腿，她却一怔，这么热的天，怎么小腿包裹的在这样厚，抬手去扯，只听李凤鸣“嘶”了一声，很是疼痛难忍。
“你受伤了。”林无衣呆呆问道：“怎么弄的？疼吗？”
李凤鸣抬屁股往人跟前靠了靠，一脸正色，声音却不如脸色正经，温声道：“抱抱我，抱抱就不疼了。”他以为林无衣会打他，或者说什么骂他不要脸的话，可是林无衣都没有。
林无衣静默许久，道：“好。”
半夜两个人还是上床睡下，只是这一夜谁都没有睡着，至天光微亮，林无衣推了推身边的李凤鸣道：“天亮了。”李凤鸣迷糊中睁开眼，将一臂之外的人一把拉进怀里，只觉能多待一瞬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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