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公主坡

未到津渡河，便有一对打着红色旗帜的队伍乌泱泱涌过来，白色“林”字尤其显眼，像暗夜迷途的人得到回应。

        看见林飞红的一瞬，林无衣浑身脱力一头栽到马脖子上，她两腿死死夹着马鞍，恐防阿又被她带着掉下去。耳边熟悉的呼唤声响起，她回答了，但似乎没人听见，还是不断叫她的名字。

        再次睁眼已经是三天后，灰色帐顶，平睡着，有床，身上还盖着被子，她动了动，哪哪都疼，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再一次确认自己回来了。

        帐门“哐啷”一声从外掀开，林飞红一身黑色贴身常服，脚踩黑靴，提着食盒走进来，见女儿醒来，开心溢于言表，忙上前将人按住，温声道：“别下来。”

        林无衣受宠若惊，看着她娘从食盒里端出一碗汤饭，一手拿着勺子边吹边舀，看这架势是要喂她。

        果然汤勺抵到她唇边，她嘴巴微微张了张，一口淡淡的咸汤入喉，滚进腹腔里。

        “娘，你不怪我吗？”林无衣小心问。

        林飞红咧嘴一笑，定睛看着女儿，抬手替她捋了捋散开的黑发，道：“娘怎么会怪你，要怪你也是林将军的事。现在我只是你娘。”

        林无衣的心情从云端忽得掉下，又乘风飞了起来，她嘴巴微微一撇，道：“会处死我吗？”

        林飞红将碗放下，站起身，正色道：“会。可惜你不是我的兵，只能放过你了。”

        “奥。”林无衣高兴不起来，脑子里闪过的无数张脸，最后停在铁昭儿的笑容上，抬眼看了看林飞红又不知该不该问。

        “阿又怎么样了？”林无衣揭被下床找鞋，林飞红蹲身将鞋拿到跟前，捞起林无衣一只脚。

        林无衣有些难为情，往后缩了缩，被林飞红拉住，将鞋穿上，扶着站起。

        “我可以的。”林无衣道。

        母女俩尴尬了片刻，林飞红放手，道：“阿又脑袋受了重伤。”

        林无衣预感不好，拔腿便往外走，被林飞红叫住：“对了，我正想问你，阿又的裤子怎么回事？”

        裤子？裤子还能怎么回事，林无衣转身小声道：“可能是失禁。”

        林飞红给逗笑了：“不是说那个，阿又的裤子翻出来是沧海的军事布防图，这图你们怎么得来的？”

        林无衣怔住，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想到铁昭儿被派去沧海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时眼泪先掉了下来。她半天答道：“裤子是一个叫铁昭儿的沧海士兵给的，他说他还有一个名字，叫，赵小狗。”

        只见林飞红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神色未改道：“不错，他是叫赵小狗，卷阿山红崖村人，家里还有母亲。”

        虽然她已经听赵小狗说过了，但从林飞红嘴里得到肯定，心中还是难以平复。对于赵小狗的一切她并不想追问，她微微点了点头，向林飞红道：“我想去看看阿又。”

        伴君里还和从前一模一样，除了公主坡的草变黄了，别娘树的枯叶落了一地，其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未到阿又家老远就看见小孩的脑袋攒动，林无衣靠近，跟众人挤在一处，顺着大家的视线朝阿又家帐门口看去。

        一群穿着黑衣的带刀武士，头上戴着斗笠，整齐的排成两行，不知再跟甄如一和身边的男子说什么。

        “他们是什么人？”

        林无衣一开口将小孩吓了一跳，一时先欣喜起来嘴里不停念叨着“老大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围着林无衣转圈圈。

        林无衣被热情拥得找不到退路，忙道：“好了好了，阿又家门口是什么人？”

        众人七嘴八舌，有说是暗卫，有说是江湖上的人，有说是来寻仇的。

        林无衣听的一头雾水，又问：“甄娘娘旁边那个男子是阿又的爹吗？”

        这会大家异口同声，纷纷点头，答道：“是是是，就是小郎中的爹。”

        直等阿又爹娘将黑衣人带着进城，林无衣才推开帐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姚七和杜子苏守在床边，正对着门的大床上，一个从头到脚包着白布的人，直直躺着。

        杜子苏见林无衣进来，抬手伸出一根手指做嘘，林无衣点头小心靠近。

        杜子苏悄声道：“刚睡着，睡不安稳。”

        他话音一落，阿又的睫毛抖动，眼睛便再次睁开了，看着林无衣，嘴唇动了动。林无衣忙上前，将脑袋往人脸跟前凑了凑，侧耳去听。

        阿又道：“疼吗？”

        林无衣愣了愣，意识到是问她，忙摇头道：“不疼不疼。”说着站起身原地转了两圈，又爬到跟前去，小声道：“我什么事都没有，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逍遥山。”

        阿又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帐门外一阵脚步声靠近，杜子苏听声便恼，带着姚七出门正要呵斥，颜宝宝和李承义带着一群小弟大咧咧就进来了。

        不顾杜子苏姚七阻拦，人越进越多，颜宝宝粗声道：“小郎中我们来看你了。”说话就往床边来。

        阿又神色一变，眼珠子急切地往身上瞥，林无衣忙顺着去看，一眼便看到阿又□□湿了一片，情急之下，忙拉过被子将人盖住。起身抬手将颜宝宝往后推了一把，道：“起开，小郎中没穿衣服。”

        颜宝宝自听说他们四人真的去了沧海，寝食难安，天天打听四人的状况。人回来后一直不让看，见李凌云夫妇不在，才带着人赶紧过来看一眼。

        他一听林无衣说话就不开心了，疑道：“该起开的人是你吧？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更没法穿了。”

        “啊？”林无衣一愣，这话竟无法反驳，她挠头寻找杜子苏，见人还在门边拦人，一时无方急躁起来，心道我何必跟他们扯谎，想到李承义颜宝宝合起伙来摆了自己一道，顿时心生厌恶，向颜宝宝斥道：“别在这里装好人！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要我把话说破吗？”

        颜宝宝一听忙软下来，嘴上一边“这是哪儿的话”手拉着李承义的衣袖往外退去。

        阿又心急如焚，只想把林无衣抓过来，叮嘱她，说破也是自己没理。

        林无衣没理，推着人出去，便在门口撒开泼。

        她两手叉腰，冲着颜宝宝大声道：“你们知道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堆饭桶！”

        众人被这莫名其妙的骂声镇住。

        林无衣胡邹道：“阿又脑子被打了十个洞，不能见风！你们风风火火，连走个路都把风搅起来，能让你们进去看他吗？”

        林无衣心道，这个谎扯的应该够威风了。

        阿又听到帐外林无衣的声音，不由想笑，若不是一笑腹部生疼，他真想笑个够。

        姚七在床前伸了伸舌头，讶道：“脑子被打出洞了，那还得了。”

        阿又腹疼。

        将颜宝宝等人赶走了，连成日围在门口的伴君里小屁孩也不敢来了。阿又见天好起来，只是脑袋还是晕沉沉，老觉得不舒服，林无衣每天晨起来，中午杜子苏姚七换她回去睡觉，晚上甄如一回来照顾。

        直过了半个月，阿又才下床走路。

        头上的白布拆了后，林无衣感觉阿又的脑袋还是颤颤巍巍，好像不是他自己的，硬给放在上面，扶着他走路，林无衣都怕一个不慎栽下去。

        这日阿又坚持要独自出去解手，林无衣实在不放心，只能隔着稻草棚搭的茅厕门拉着他的还包着白布的手，一人在内一人在外。

        听到里面哗哗水声一止，林无衣便朝里问：“你等着，别低头，我来给你提裤子。”

        里面阿又急得将林无衣的手甩开，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等了半天阿又出来，林无衣一看，裤子歪歪扭扭，衣襟有些别在裤子里，有些搭在外面。阿又自己囧得脸红，忙用白布外露出的两根手指去整理。

        “了不得呀你！都能自己穿裤子了！”林无衣越说阿又越囧，她轻轻一拍阿又后腰，手指顺便一勾，将别在裤子里的衣服带出来，叹息道：“看来我这个老大当不了几天了。”

        阿又不解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林无衣连连叹道：“你看你生病，门前门后的小弟全都是，连颜宝宝李承义都来看你，还有杜子苏，哼，口口声声说认我这个老大一辈子，结果呢？我睁开眼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好嘛，和姚七两个人在这里伺候你呢。你自己说，你要是好了，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阿又笑着蹭了蹭林无衣，安慰道：“那是阿苏和姚七没看见你”见林无衣脸色一变，阿又瞬间将后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他们听我的，我听你的。还是你说了算。”

        林无衣勉强笑笑，直到甄如一回来吃晚饭，也是心不在焉。晚上回到帐内，她将赵小狗交给她的袋子拿出来，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床上。

        金灿灿的一片，手镯，项链，绿宝石耳坠，还有五锭大小不一的金块。

        她将东西一件一件装回去，不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帝京城外卷阿山红崖村，要怎么才能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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