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兄弟登高处，马上辞个职

富盛货号总部所在地渠州，北郊大河码头。
  人喧马嘈。一堆堆累积如山的谷米、豆椒、干肉、腌菜、面、菜油、茶饼、棉布等物，正在分装，便于起运。
  刘准和其他箱手陪着管带林颐璞按例巡视整个货场，偌多的物资，不日将启程运往北方靠近盐湖的巨蟒关，交给北方大军的后勤，换回灵丸、盐还有四十头巨人，作为运费。
  管带林颐璞是走货时的最高统领，有自己用得顺手的班底，时刻听令的有:
  陈、邝两位账房夫子，常被戏称“左右两只耳朵”。
  庞流芳、李芷两名行走，被戏称作“林氏旗下两枝花”。李芷是名风韵出众的妇人，庞流芳却是个昂藏男儿，还有一脸的青扎扎胡子根。
  斥候领队王良燕，副领队王良诚，是一对中年姐弟。
  破碍正副领队邓磅邓礴，是孪生兄弟。
  林颐璞教刘准莫任人唯亲，缘由是他对刘准关爱到了求全责备的程度，不愿意刘准受一点风险或指责，误了前途。有种“小孩子吃清淡点，长大后再毋忌荤腥”的意思。
  他自己的团队成员却有不少彼此是至亲至近之人，此则为“还得彼此相熟的人才好管”的道理，他只需做好对这些亲近人互相掩护的防范就行。此乃是驭下之道中的曲中取直之术，只有林大管带这样的高度和资历才能展施得完备。
  刘准还太嫩，必须先养望，熬资历，然后才能问津此术。
  有些事，大人做得，小孩做不得也。
  箱手正副头头秦开源、秦再开，是父子二人，被戏称作“老祖放心”，表示秦家大口吃进，没有不兴旺聚财的。这对贤乔梓就是刘准的直接上司，管着刘准等四十余名箱手。
  负责扬信的人员，直接联系“富盛货号”总部，不归林颐璞管。林颐璞也不知道谁是扬信，更不知道扬信有几人。其他的像厨下、清净等，由陈、邝两位夫子指定了各自的小随管辖指挥，充分遵照林颐璞的意思办差。
  林颐璞大致巡视一遍码头便即离去，刘准等箱手还要继续忙碌。
  上级秦开源指派了两个箱手听行给他，一个三十岁上下，名唤辛长福，是“富盛货号”里较优秀的成熟箱手听行，做事极为扎实。一个只有十八岁，名曰钟亮，身世与刘准一样，是从小被货号收养的孤儿，晚于刘准两年进货号。手脚麻利，颇伶俐机敏。
  辛、钟两名箱手听行，年龄一大一小，资历一老一少，正合以老带新黄青相接之义。
  钟亮走近刘准，神色间欲言又止，咬了咬牙，上前抱拳道：“师傅，你朋友来找你，就在场外。”
  刘准示意稍待，指挥两名货移搭手道：“这些酱、醋、干鱼，有气味逸散，你们把它安置在小一型的车辆中。轻便装载，保证车辆可以灵活快捷走动，途中如遇着刮风，可以调至下风处，免得醺着人员和马匹。”
  看着两名货移搭手领悟了意思去操作，刘准才问钟亮：“哪位找我？”
  钟亮：“你朋友，罗侃、朱小山、王前茅，他们三位在场外等你。”
  刘准微微一笑，心头涌起温暖的感觉，安排道：“你帮我陪他们去秦老师傅和夫子那儿批个放行条，请他们进来。我近几日一直在忙，都未及和他们见面。先当面赔个礼。”
  他这几日一直都在码头，有时候忙得吃食都顾不上，自然来不及和好友碰头。这时请进来，也是有意让老友看他的忙乎样，免得他们挤兑自己。
  见钟亮脚下不动，刘准道：“怎么？还有其他事？”
  “师傅，”钟亮抱拳躬身，客客气气，端端正正行了个全礼，道，“我愿跟着你用心的学，仔细办差。恳请你不要换走我。”刘准讶然：“你做得不错，大家满意。谁说要换走你。”
  钟亮嗫嚅：“师傅，我对不住你。那位罗侃大哥昨日也来过一次，我说你近几日一直忙不停，就劝他过几日再来，不料他今日又来了。师傅，我真是对不住你，是我私心作祟，我再也不会犯了。求你不要换走我。”
  有内情啊！
  刘准盯着钟亮不语，把钟亮看得脸颊发红，额头冒汗。
  刘准等了片刻，见钟亮不开口。淡淡出声：“你已经帮我拿主意推辞了朋友相见，正在帮我拿主意就算你得罪了我，也要原谅你。还要计划帮我拿主意：不管你说不说，我也不追究么？”
  钟亮脸上红白了一阵，道：“昨日罗侃大哥来找师傅，背了个包裹……”声音虽小，态度倒坦白起来，竹筒倒豆子交待了个清楚。
  昨日罗侃背了个包裹，逮着钟亮侧面打听了刘准身边的人事安排情况，引起了钟亮的警觉，感觉他来是要撬自己的位置。
  在钟亮心目中，给朝廷走货，那是美差中的肥差，事少、安全、津贴厚。
  在刘准这个新起之秀手下学习，往近说，可以天天看大神表演，往长远讲，可时时跟年轻领导厮混。年轻领导比较好讲话，权力放得多，自己可以多管事。加上干部年轻化是趋势嘛。此乃肥事中的美事，捂着占着是至理。

  那罗侃和刘准是同年拜香堂进富盛货号，交情硬过铁坚过钢，年龄又与自己相当，取代辛长福可能性小，取代自己可能性就大了去了。
  不行，风险必须扫除！
  恰逢秦开源召集刘准等箱手会商，钟亮便扯由头说刘准师傅要连续参会，不得闲暇。建议过几天来相见，半哄半骗把罗侃劝走了。
  盘算着等货品移卸成，自己已经流过汗，出过力，只要过程中不出错，刘准没必要硬驳秦老师傅的面子换掉自己，可以先稳一波。最好是，罗侃没有来投的意思，或者过几天放弃了来投的念头，那就全活了。
  今日见罗侃背着个更大包裹，还拉了朱小山和王前茅一起前来，钟亮心中哀鸣一声，已经料到罗侃确实是来投奔刘准。且一下来了三个，自己位置危矣，辛长福位置危矣。更知道这下难掩过去。被刘准稍一收拾，全面坦白了。
  交待完后，低着头看着脚面，一副任由处置的神态。
  刘准心中思忖一阵，以他对罗侃做派的了解，认为钟亮猜得不差：罗侃来投奔自己了。
  好兄弟来奔，本不算多大事。刘准也乐于接纳，货号常态嘛。而且罗侃等实力在那儿摆着，哪个说任人唯亲？分明是任人唯贤嘛。
  不过刘准有自己为难的地方，前几日，林颐璞找他谈过话，明确提醒他不要引身边人来，事涉巨人试用，颇有些变数，叮嘱过不让他泄密。林颐璞也是出于好意，希望罗侃等在原来位置上继续进步。自己如果收受罗侃等，岂不是违了林颐璞的好意，难当人子啊。
  这事小复杂。
  他斟酌一番，有了些思路，收起念头。语音放轻，对钟亮道：“我有次听货号的前辈讲故往，前辈说到一事，我也转述给你知晓。”
  说。
  宝盆堂是天下有名的寻宝、鉴宝大门派，在光州有个分堂口。某日来了个老农，要见坐堂的掌柜，道是有宝要鉴。边说边拿出一坨又黄又臭的干牛粪称为宝，话未说完就被伙计轰了出去。
  后来才知那牛粪内含一味解毒圣药，毒虫不敢近。老农知是异宝，持来鉴售。却被伙计误了事，后卖给别的识货人，光州的宝盆堂分堂被天下人笑。
  末了，刘准道：“我认为，帮人拿主意不是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特别是帮上级拿主意。你以为如何？”不等钟亮回答，直接吩咐：“去，陪他们去批条，陪他们进来。”
  钟亮黯然去了。
  刘准拿出传音玉符，施法说了一段话，他说得甚慢，似是字斟句酌。发出后，又回想了一遍自己所说的话，感觉无甚问题，才苦笑摇了摇头。此时，玉符轻颤，传来短短一句“知道了，我去说。”
  刘准松了口气，将传音玉符收了起来。
  过了片刻，钟亮陪着朱小山、王前茅、罗侃三人来了。
  朱小山个子稍矮，下肢粗壮，五短敦实，面容憨厚，人如其名，真如一座小山般。
  王前茅身形颀长，面容俊朗，颇有书卷气。
  罗侃精瘦细小，猴味甚足，背着个大大的包裹，益发显得头小颈细。一路东张西望，啧啧道：“好家伙，大手笔，大生意，大买卖。此战必胜！”
  见着刘准，罗侃笑顾王、朱道：“看吧，我说刘准忙得两脚不沾尘，昨日就应该一起来瞧瞧他。”
  朱小山言简意赅：“昨日我不得闲。”王前茅微笑点头，意思他也不得闲。
  刘准笑道：“昨日秦老师傅坐堂派差，我也没办法陪你们。正要找你们，这几日都太忙。”掸手将神色畏缩的钟亮挥退。
  罗侃：“没事，忙才好啊，怕你顾不上吃食，帮你带了些。”从身后撸过包裹，叫朱小山捧在双臂间，他亲手解开。
  包裹上层是些衣物，罗侃慢慢一层一层掐着扬起，动作轻轻柔柔，速度慢慢吞吞，眼角偷觑刘准。
  朱小山将头往旁撇去，似不忍卒睹。王前茅笑而不语，拎了拎袖角，整理折皱。
  刘准出声：“我当上了箱手，想推举你们一起来我们现在这边做。”
  罗侃手掌一转，马上将衣物推到包袱底层，把原来底层的一个扁平食盒滑挤升上，拿了出来，“来，吃点再说。”打开盒子，内有几个隔槛，槛盒里盛放着切片的烧鸡、煎鱼、抓饭、切饼，蒸糕，用油纸半敞半围地包着，充填得满满实实，还有点温热。
  刘准接过将盒又扣上，示意稍后再用，问道：“你们愿意来么？”
  王前茅笑道：“小山和我在你升箱手前，已各领了差事。过两日分别外出，办差回来后再找你。”言下之意是愿意来，只是不想在领了差后却又要脱卸，免得被说是出尔反尔，趋利之徒。
  朱小山将包裹往罗侃面前一捧，“他来，他辞职了。”
  罗侃瞪了朱小山一眼：“咱们要全力支持刘准。”转视刘准，认真道，“我愿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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