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萧洵
屋宇接连天际,无数孔明灯自护城河升起,万家灯火连成星河。
这里是望京,取自“北望盛京”之意,南楚都城。
望京西城是风流之地聚集之所,琼仙楼便是其中之一。前月琼仙楼掌事花魁玉娘不知所踪。对于偌大的望京城,一个风流女子的消失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但对于天机阁来说却是损失惨重。
望京是南楚皇室势力最盛的地方,建立联络点本就不易,如今情报传递也断了一个重要联络点。
令月靠着窗,望着绵延的灯河,风吹着单薄的绛紫衣衫。
兰裳隐在烛火阴影里,望着窗边那个单薄的身影,那个姑娘好像总是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疼。她跟了令月四年,至今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几时了?”
“酉时一刻。”
“梳妆吧。”
兰裳扬了扬手,几个丫鬟鱼贯而入,描眉、贴钿、点唇、绾发、佩饰、换衣……
令月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流程,全程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没有表情。
兰裳不合时宜地想,比几年前那个死死咬着唇不忍眼泪让她点不了唇的小姑娘,进步了很多了。
丫鬟们退下,令月看着镜中的自己,扯了扯嘴角,熟练地笑起来,眉目含情,身姿婀娜,从屏风后走出,兰裳取了珍珠面纱替她戴上。
令月把琴抱起,“这次弹什么曲子?”
琼仙楼的花魁首次登台献艺虽说是件大事,但舞台、布景、氛围是很多人排练之下的结果,这次掌事交接本就匆忙,令月来的这几天又都泡在档案室里整理残余信息,献艺之事便全凭琼仙楼的安排。
兰裳一惊,她忘了。
“是、是……天女舞。”
那个抱着绸缎飞来飞去最后掉进莲花里的傻舞。令月想了一下,想起来了。这些年学过的曲子舞蹈太多,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让她惊讶的是跟了自己四年的兰裳,做事向来稳妥,从无差错,这次也是提前就来到望京打点。
令月微微弯身,拍了拍兰裳的暗色衣裙,抖落几粒微小的砂石,令月朝她笑了笑,“怎么这么不小心?”
“属下罪该万死!”兰裳单膝跪下,心如擂鼓,她发现了吗?还是早就什么发现了?什么时候她们的关系变成了由她主导?
“无碍。去陪着星若,别让她乱跑。”
万花坠落,彩缎摇曳,叫好声连连。令月坐在池中莲花座上,脏乱不堪的话透过薄薄的紫纱帐,落入她的耳中。
不过是待价而沽,荒唐人生里的又一笔。
不断有丫鬟捧着报价进入帐中,流萤跪在一旁,双肩忍不住微微颤抖,玉娘跑了,这个天机阁总部来的令主会不会杀了她们?
令月翻着出价单,后面有这些人的生平介绍,她勾勾画画,递给流萤,“这些人都去盯着,都保护好自己,若有危险立刻回来便是,不必想着戴罪立功。”
流萤愣在地上,忘记去接册子,忘记不能抬头看主子,天机阁里尊卑等级森严,若有僭越轻则挖眼斩手,重则抛尸。
令月笑了笑,拿册子拍了拍流萤的头,“快去吧。”
流萤连忙接过册子退下。
唱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令月在帐中听得一清二楚,不以价高为准而将价单交给花魁供花魁挑选,不过是琼仙楼附庸风雅的把戏,纨绔子弟们也乐得参与其中。
只是一个突兀的价格响起时,全场还是默了默,马上还是沸腾起来,期待花魁会不会做个意料之外的选择。
琼仙楼以前也会派个内部人员叫一个极高的价格,花魁却选了自己中意之人,一时传为美谈,名气更盛。
只是这次琼仙楼交接匆忙,并没有派人叫高价。
“就这个了。”
“令主大人,这位客人搜不到他的任何记录。”
“就他。”
令月抱着琴踏上船的时候,一双手扶住她,玄衣玉带,银白的面具泛着冷冽的光,动作有些僵硬。
令月微微低头,垂着眉,浅浅笑了笑,“奴唤玉容,公子想听什么曲?”
她见过不少客人戴面具,目的不一,只是衣样行靴都看出什么身份特征,反而是刻意了,看来是同行,锦衣卫……或者别家的暗线?
但是显然这人第一次做和烟花女子打交道这种事。他迟迟不说话,令月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抚上他的衣领,“请公子垂怜。”
却被他握住手腕带开,“你想揭面具?”
声线清冽,让她想起北地的雪。
“不如公子和奴做个游戏,若是奴赢了便揭开面具让奴看看公子真容如何?”
令月反手握住他的手,虎口的茧子没有清磨干净,“公子已知道奴的名字,也见过奴的面容,公子尊贵,玉容不敢奢求知道公子的名字,只想见见公子真容,日后想念……”
“说话正常些。”他摘下面具随手扔在一边,额角的鬓发有些乱。
……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所以戴个面具只是装饰吗?
墨色的眼睛望着她,许是他眼尾的那颗泪痣让冷峻的面容添了些温柔,让她有了深情的错觉。
令月觉得他好像在期待什么。
“萧洵。”
“什么?”
他自顾自地坐在船沿,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背影,有些孤寂。
“我叫萧洵。”
萧氏乃南楚皇姓,令月却从不知道萧氏宗亲里还有一个叫萧洵的,她自然也不会相信这就是他的真名,就像她随口诌的“玉容”一样。
似乎是个故人,她没见过的故人。他对她有所了解,她却对他全然不知,这种感觉很不好。她倒了杯酒,晃了晃,准备递给他。
“我叫你阿月吧。”
“什么?”令月的手一顿。
“你看,今晚的月亮的多漂亮。”萧洵接过酒盏,垂着眼看着清冽的酒。
“不及公子漂亮。”令月依偎在萧洵身边,环上他的脖颈,“阿月谢公子赐名。”
萧洵笑了下,将酒一饮而尽,酒杯扔入江中。他抵着她的额头,一个将吻未吻的姿势。
令月抚上他眼角的泪痣,“公子今晚是特意来找阿月的吗?”
“是。”
“为什么呢?”
“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令月没忍住指腹的力道,萧洵眼角泛起红晕,他毫不在意,只是侧了侧头,眼睫碰了碰令月的手指。
像被烫到一样,令月收回手。
“那公子觉得呢?”
萧洵下颌靠在令月肩头,他虚虚地揽着她,轻叹了一声:“这个问题只有你能回答。”
他有些疑惑,端详着令月,得出结论:“你穿得太少了。”
令月有种不好的预感……
“南楚虽然温暖,冬天还是有些的冷的。”说罢给兜头令月罩上一件外袍。
如果不是他脸上泛着红晕,令月会认为他此刻是清醒的。
“北渊的冬天冷吗?”
“是吗?”萧洵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我不知道。”
“公子以前见过我吗?阿月有点记不清了……”
“你不会记得的。”他端坐好,和令月拉开距离,好像在生气她不记得他这件事。
“公子要告诉我,我自然就会记得呀。”令月想去拽他袖子,却被萧洵一指抵住额头。
令月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千醉香加上她温柔小意,不应该这样,她有点想抽出腰间的软剑了。
“你没醉?”
“当然,醉了。”
船向岸边靠,萧洵站起来,岸边站着几个劲装的侍卫,马车停靠在旁。
令月很快认识到,萧洵不打算带走她,就好像真是他说的——来看一看。
她好像被耍了。这大概是个北渊的故人,当然不是来关心她过得好不好,也许只是想来看看她的丑态。
令月单手把萧洵抵在船檐,左手抚上腰间,“公子寻完阿月的开心就要走了,难道不知道琼仙楼的规矩吗?拍下了阿月的初夜就要娶了阿月。”
管他是什么人,既然问不出来,绝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先掳走关起来再说,不怕问不出来。
“……这是琼仙楼的规矩?”他看了琼仙楼的情报四年,怎么不知道琼仙楼的花魁有这规矩。
“自然。莫不是公子嫌弃阿月身份低微,不愿意娶阿月?”
明知她不过是在戏耍他,萧洵还是会忍不住心动,谢令月在要求他娶她。
“我求之不得,只是我现在还不够资格。”
令月腰间的手一顿,这是……什么意思?
“阿月别急,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萧洵将令月送上马车,吩咐车夫将她送回琼仙楼。
“阿月,”萧洵叫住她,“软剑容易伤到自己,用这个。”
令月看着手上银白的匕首,刀柄处刻着“明月”二字,萧洵一行人消失在街角。
令月攥紧匕首,闭了闭眼。
他竟然连她腰间藏着软剑都知道,在天机阁眼皮底下都能监视她,玉娘背后的人恐怕就是这个人,能在望京城里做到监视她,也许真的是萧氏皇族。
不知何时车夫已经不见了,流萤领着几个女子单膝跪地,“令主,要跟上去吗?”
令月将匕首随手扔在车里,“不用,你们跟不上他。”
“回去。”
马车行驶起来,一直暗蓝紫色的蝴蝶从车帘内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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