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赏月宴（一）
中秋，因着疫情刚过，加之白行止的事，索性也便不大办宫宴了。
可别人不高兴拦不住江吟晚高兴，尤其是太后不高兴她偏偏就格外的高兴。
于是‘小小的’在御花园摆了个赏月宴，合宫欢庆，还特意派人去请了太后，太后一听愣是又给气病了，整日卧床不起，是来不了了。
而她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宫里还发生了桩趣事。
那关于‘陛下不是真龙天子’的说法，有些胆大的碎嘴在宫里也敢妄议，正巧是被尚食局翠萍那丫头给听着了，翠萍，正是当初做冰酪害她拉了肚子的那个。
她当场扯着那碎嘴的太监与宫女的头发便是一个打俩，给人锤出了两对儿熊猫眼。
嚷嚷着“陛下是最好的陛下！你们再敢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们的嘴！”
这事儿后来肯定是都挨罚了，尚食局姑姑孟尚食为此还特别说教了一通“身为女子，怎可行事如此粗鄙！”
然而江吟晚不这么认为，她就是粗鄙着长大的啊！
而且她犹记得那个小丫头当时因为错用牛乳，害怕的跌在地上瑟瑟发抖掉眼泪，如今却变得能一个打俩了，是何等突飞猛进！
于是此次赏月宴她招呼着宫中各局一并赏玩，愣是办的比往年宫宴更加热闹。
胡尚仪上次不过组织了一出斗茶，可更拿手的可是她的茶百戏，那是宫中的绝佳。
就连赵全也准备了一支小曲，等着献宝。
江吟晚一把红酸枝椅，将长桌一拼，尚食局各显身手，而负责插花的宫女们也不甘示弱。
赏月宴就这样热热闹闹的办起。
曾经那个不敢抬头看她的插花宫女，原是叫紫云。
今日许是热闹，胆子也大了些，江吟晚再凑上前观她插花问她关于花的门道时，她倒是落落大方许多。
“回陛下，插花有四季节令，所谓插四时之花，表万物更新，书中载，四时有扑带朵花，春扑带朵桃花、四香、瑞香、木香等花。夏扑金灯花、茉莉、葵花、榴花、栀子花。秋则扑茉莉、兰花、木樨、秋茶花。冬则扑木春花、梅花、瑞香、兰花、水仙花、蜡梅花。更有罗帛、脱蜡、像生、四时小枝花朵，沿街市吟叫扑卖。如此一年四季都有花戴。”
江吟晚听得云里雾里，有许多她甚至脑海里没印象的花，譬如木樨，瑞香，罗帛，这都是什么模样？
“那你今日插的都是什么花？”她凑上前，偷偷拽了一粒下来在手中把玩，小小的果子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紫云将江吟晚的小动作全纳入眼底，掩唇笑起，第一次发现陛下竟如此有趣，更放松下许多，道“奴婢想，春华秋实，所以特用了火棘，是硕果累累之相。”
“火棘。”江吟晚重复念叨着，扔进嘴巴里嚼了嚼，酸皱了脸，小声嘀咕“不怎么好吃！”
逗得紫云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于是许多小宫女们一通围绕上来，争相捧着自己的花摆上“陛下何不来瞧瞧奴婢的手艺，秋天怎能少了雪松与菊？奴婢还知道首诗呢，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垂落北风中！”
“咦，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如此多才了，那你可知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这你可就是小瞧我了，自然是说菊花的气节！”
眼见两个小宫女互相斗起了嘴，另一个小宫女迅速抱着自己插花挤了进来“你们呀，都别吵了，还是瞧瞧我的吧！天竺子，可入药，最是镇咳！”
红彤彤的小果子，与火棘看起来十分相像，不知这个好不好吃？
江吟晚顺手又摘了一颗，却被孟乘风抓了个正着，怯生生的道“不能直接吃，有毒！”
少年缩在孟太医身后，大抵是那样一番经历令他格外胆小。
孟太医一礼，解释道“陛下，天竺子敛肺，止咳，清肝，明目，可入药煎水服用，但若直接吃却万万不可，若大量食用会昏迷甚至死亡，不过，若陛下实在好奇，臣倒是可以告诉陛下，还是酸的。”
闻言，江吟晚立刻将天竺果子丢开，不过又好奇问“孟太医怎么知道是酸的？”
便见孟太医神秘一笑，答“尝过。”
于是胡尚仪凑过来，她亲手点了杯茶奉上，对那群小宫女们调笑“还真是让你们玩出花来了。”随后来到江吟晚面前，笑意盈盈“陛下，喝盏茶润润嗓子吧。”
翠萍赶忙端着盘茶果子紧随其后“奴婢记得陛下会醉茶，不能空嘴吃，今日尚食局特做了菊花雪梨冻茶果子，陛下不妨尝尝？”
闻言江吟晚笑着拿起一块，黄澄澄的馅外包着一层压制的翠绿色的叶子，精美至极，不由赞道“不错啊，翠萍如今愈发心细，糕点也越做越好了！”
从以前做膳食会出错，到能准确的记住陛下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小丫头有在认真的做好厨娘。
翠萍瞬间欣喜不已，当初能得陛下宽宥，她就发誓一定要好好争做一个好厨娘，没想到如今自己真的得陛下称赞了。
“谢陛下！”她开心的笑着，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一时又忘了孟尚食教导的规矩。
江吟晚倒是觉得这样极好，如此氛围才算是天子与民同乐，过节嘛，就是要开心。
霁晓一个多月未见，人变得十分开朗，明媚，她满怀期待的捧出一盒新调制的香料。
是清幽的兰香。
江吟晚命赵全去点上，若隐若现，令人十分舒服。
“这香叫什么？”
“回陛下，是胜兰香。”
“胜兰香，难道是更胜兰花的意思？”江吟晚大胆猜测。
没想到还真让她胡说对了。
霁晓一礼，眉眼间尽是笑意“正是，兰花以香名世，《清异录》中写，兰虽吐一花，室中亦馥郁袭人，弥旬不歇，故江南人以兰为香祖，而胜兰香清婉胜芳兰。”
“当真是有趣。”甜凉香柔，于这中秋十分相宜。
江吟晚感叹着皇城文明的繁华，当真令人大开眼界，向往不已，又突然想到“对了，你在尚仪局可好？”
去尚仪局自然是比不得做宫妃的地位，只愿这条路真的能让霁晓雨过天晴。
“奴婢在尚仪局跟着胡尚仪学到许多，如今能亲手调制出种种香料甚是欢喜，奴婢对陛下当日之恩感激不尽！”霁晓真诚的回道。
说着她又望向胡尚仪摆弄茶具的身影，道“胡尚仪很是学识渊博，奴婢真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如胡尚仪一般。”
“会的！”你现在懂的就比我还多啦！
江吟晚如此想着。
胡尚仪虽然有些不纯的心思，可为人良善又知识渊博，赵全曾经提醒过她，觉得胡尚仪不太妥当，不过她倒觉得，胡尚仪有着胡尚仪的骄傲。
想谋求高路从来不是错，底层百姓生活便如炼狱，谁又不想要过好日子？
若说错，便是不可使害人的手段，泯灭良知。
而凭借自己才华试图能得到赏识，这是本事！
她不认为胡尚仪与皇帝会不配，胡尚仪自然有胡尚仪的好。
若胡尚仪能得到白衔清赏识，那自然就是胡尚仪的本事了。
只是，霁晓会制香，紫云会插花，翠萍会做膳，胡尚仪会茶艺，她们虽然平凡却又闪烁着各自的光芒。
这份光芒本身并非源于夫婿或源于某个男子，而是源于她们本身。
女子若能有朝一日不再只能凭借夫婿才能谋求到一条高路就好了。
江吟晚望着眼前欢闹之景，只觉是百花齐放，人比花娇。
精美的宫灯挂了满路，照亮整个御花园。
赵全作为江吟晚的贴身太监，打了个头阵小唱一段昆曲，竟是《牡丹亭》。
江吟晚头一回听，觉得新奇，愣是叫不好意思的赵全将全段都唱了来，不会唱的地方就转为讲述，这才搞明白了这故事原是场人鬼恋。
官家千金于梦中恋上一书生，醒后因寻梦不得伤情而死，将画像与自己一并葬在了亭旁，三年后书生赴京赶考，发现了官家千金的画像，竟是梦中与自己相爱之人，于是千金魂游后园，和书生再度幽会，醒后书生便掘坟开棺，使那千金起死回生，两人至此得以永结同心。
小宫女们听得入迷，直呼想再听一个。
赵全尴尬的搓搓手，他就会这一个！
江吟晚想起赵全素日讲的都是盘古开天地，嫦娥应悔偷灵药这些，讲的干干巴巴，十分无趣，没想到这唱曲倒是还不错，虽然混着一些不成调的，忘词的部分，但这故事确实好听多了。
“厉害啊赵全！朕都听入迷了！”
“哎哟，陛下真是谬赞了，奴才实在献丑了！”
于是赵全退到江吟晚身旁，台子便留给了胡尚仪。
胡尚仪今日准备的是茶百戏，江吟晚没看过，很是期待这茶如何能做出百戏。
好在胡尚仪一如既往的爱讲说，边做边讲，令人受益良多。
原这茶百戏与点茶是不相同的，点茶追求茶汤要白，可茶百戏却需茶浓色略深些才好，如此注水时才能显现出图案。
是以，茶中有画，画中有茶，又名水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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