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记住,不能死

穆哲葬礼的事结束后，苏易苒便消失在原本的生活圈子里，杳无音讯。从一个肚子扛起穆哲所有后事的女将军变成了一个不愿再与任何人接触的逃兵。舒田深知苏易苒的性子，她只给苏易苒发了一条微信，内容只有五个字，“记住，不能死”。

        舒田与楼明皓几个人明白，当时的苏易苒自穆哲离世那一刻起，只剩下最后一口继续活下去的气，这口气全屏之后操办穆哲葬礼以及事故后事的忙碌来吊着，如果没有那么多事要做要操心，苏易苒能不能挺过那段人生至极黑暗的时刻还未可知。

        那时舒田曾与徐映奇等人说，“放心吧，我相信小苒，只要挺过这一段，她一定会重新回来的。”

        苏易苒切断了与过去的一切联系，其实能与之联系的也只有舒田等几个亲密要好的朋友而已，她曾经最最亲的人已经离开了，而她没有勇气如穆哲还在世的时候那样，隔三差五地去见见穆哲的父母、尝尝二老的手艺。她害怕再见到二老憔悴的模样，葬礼上的一幕幕，她总会在夜不能寐的每一晚都想起，伴随着一阵阵来自胸腔深层的隐痛。

        变卖所有财产后的苏易苒只带着简单的行李与曾经与穆哲一同收养的蘑菇，交了一年房租后留下足够吃喝的钱，便与蘑菇一同进入那套出租屋里，邻居都鲜少见她出过门，只在入住那一天恰巧遇到，还热情地打了招呼，只是没有得到什么回应，邻居的阿姨关上自家房门后还跟老伴儿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没有礼貌了。”

        入住的第一天，简单收拾妥当后，苏易苒把自己狠狠摔到床上，大口大口呼吸，好像漏掉一次喘息就马上会离开这个世界一样。在收到舒田发来的“记住，不能死”这条微信前，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她觉得，与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相比，她都有直接选择死亡的绝佳优势。

        那对生而不养的父母自然不必多说，知道她死去的消息估计也不会有半点情绪波澜，至于爱人，已经先她一步离开了。至于小蘑菇，这对苏易苒而言可能是需要犹豫的，毕竟要确认送养家庭能够真正爱护这个已经被她和穆哲二人惯得有些傲娇的小家伙之后，才能离开，但应该也不会太久。

        苏易苒不止一次地在脑海中重复着这些让死亡变得无比合理的理由与说辞。可每每在回忆起车祸当天穆哲临终前看向自己的眼神时，她都会陷入矛盾之中，感受着一波又一波如潮水一般不断撞击脆弱心脏的机制痛苦，她知道，穆哲不让她死，穆哲让她继续好好活下去，替他们两个人继续活下去。

        那段为穆哲后事而奔波忙碌的日子，一度让苏易苒觉得这也算是老天爷给她的恩赐了，倘若缺失了这段，她很有可能追随穆哲而去，用自己的死亡给穆哲父母以慰藉，毕竟她没能照顾好二老辛劳养育二十余年的儿子，她内心的歉意与愧疚一直折磨着她，让她后悔至极。

        在出租屋里深入简出的半年里，大部分时间苏易苒都无法入睡，即便很早便躺下，确保室内一点光亮都没有，也很难成功睡着，心脏的隐痛每一天都会出现很多次，她曾经对身边的蘑菇说道，“小家伙，你说，人是不是很矛盾？以前觉得如果不用睡觉就好了，有时间去做更多事情，现在真的睡不着了，又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意义。”蘑菇自然听不懂这么深奥的人生道理，只是在半睡半醒的迷糊之中哼唧的两声，以表对主人深夜里爱抚的回应。

        看着小家伙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苏易苒只能无奈地笑笑，不再逗弄它，让它好好享受美好的睡眠时光。“夜晚，其实比原本预想的要长呢，”苏易苒会披上外套，到阳台上，看着路灯下几乎无人走过的小区内景，数一数周围楼宇还亮着灯的房子，感受着夜半时分那虽然微弱却又能带来入骨寒意的冷风。

        长久的失眠，让苏易苒心脏的疼痛频率越来越高，她觉得，自己的心，是真的坏掉了，自穆哲离开以后，就坏掉了。“也好，哪一天猝死的话，也不算是我主动的，舒田那女人肯定不会怪我，”没来由的，苏易苒的脑子里冒出了这样的想法，随后便轻轻浅笑一下，似是嘲笑着自己的不负责任与瞎找借口。

        人在遭遇重创而不得不直面命运缺口时，往往理智就会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思维也会变得有些跳跃，苏易苒便是如此。

        在那半年里，苏易苒有些神经质，时常会把蘑菇那小家伙吓一跳。比如半夜会突然做一桌子菜，还是那种工序复杂、耗时费力的菜品，当一桌子满满登登摆着饭菜时，时间已经接近早高峰的时间。苏易苒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面对着一桌子的饭菜，苏易苒并不会开口去吃。蘑菇原本想从甜美梦境中强行醒来去陪着她，但怎奈实在熬不住，便会在不远处把身子缩成一团，很快便会睡着，伴随着均匀的呼吸声。

        有时候，苏易苒会默默地呆坐在沙发里，不吃不喝待上十几个小时，几乎一动不动，双眼放空，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蘑菇每到这种时候就会表露出关切的样子，来到她身边，时不时地会踱步，会喵喵叫她，但始终得不到回应，最后也只能蜷缩在她的身边，安静地趴着。

        自搬进这座房子后，苏易苒没有主动看过一次曾经与穆哲以及他家人的那些照片，她不敢，她害怕，她甚至在时隔一周之后的某一天夜里，主动将照片从手机相册里统统删除了。删除完成后，她狠狠地哭了一场，虽然没有哀嚎的声音，但眼泪却好像无法停止一样，一直顺着脸颊往下淌，直到感觉脸上都已经因泪痕的反复冲刷而有些发疼，她才意识到，已经哭了好几个小时。

        她用了很久，才能够真正接受穆哲离开的事实，一个她一直以来都不愿意面对的事实。但，仍旧难以入睡，每天都依然承受着时不时会发作的心脏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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