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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0章 第一百零二章


打仗这种事,  一定是有时间误差的,哪怕是自己的军队,只要分兵,  就很难同时发起进攻。历史上很多农民起义约定某一时间,  各地一起搞事,结果因为起兵时间不同,被官军分批击破,  都可以作为明证。

        太史慈对这一点是有着刻骨铭心的体验和教训的,当初他自告奋勇去打厌次,想水陆分兵同时到城下会合,然后摧枯拉朽,  直接给袁谭的粮仓打爆,  结果乘船的他到了,在陆地上走的分兵直到这一仗打完,才姗姗来迟。

        ……理由也很简单,平原国特别荒凉,  因此北上厌次的路上找不到一个靠谱的向导,大致方向虽然是正确的,  但还是不免走了点弯路。

        于是看到自家将军身受重伤,那位偏将泪雨倾盆,  拔刀就准备学飞将军李广故事,  被人好说歹说拦下时,脖子上已经多了一条血印。

        从此之后太史慈就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了。

        不管离得远近,打仗想一点时间误差都没有,  约什么时辰开战就什么时辰开战绝对是不可能的。

        所以慎重的蹋顿根本没有在那个雾气蒙蒙的黎明时分来到前军营寨前,同他想象中的大军主力决战。他得等文丑那边送信过来,已经将后军的路给断了,  两边一起包抄,然后才能动手,否则硬骨头他是不啃的。

        ……那根鱼刺还没下去!还在嗓子眼儿里提醒他!

        他在营地里转来转去,先看一看自己的亲兵,再看一看骑兵,然后是步兵,他甚至连奴隶营也没有忽略掉,尽管那里臭气熏天,有许多人因为恶劣的生活环境而倒下,但这位大单于还是皱着眉头,屏住呼吸,在外面走了一圈。

        “死了多少奴隶?”他问管着奴隶营的小头目。

        后者计算了一会儿,“今日约有一百五十余人……”

        “这么多!”蹋顿很想骂一句,但看看那个小头目恭恭敬敬地低头站在那里,将自己明光铮亮的髠头给他看,大单于又将骂人话咽下去了。

        他的士兵不是袁公的冀州军,更不是陆廉的青州军,他很喜欢兵书与史书之中,那些汉人名将行军打仗的经验教训,但他想执行起来就特别的不容易。

        比如他艰难的让自己的士兵将便溺之处与水源分开了,但他始终没办法让那些贵族们也如此要求自己的奴隶。

        蹋顿又望了一眼那个渐渐弥漫着死亡臭味的营寨,决定重新将思绪放在即将到来的这场决战。

        他并没有等很久。

        在他继续观望,继续等待的时候,陆廉麾下的几名武将已经带着兵离开了中军营。

        他们的士兵走得很匆忙,脸上身上还有血,拎着刀的手有些滑腻,于是不得不在路边抓一块泥土搓一搓,洗一洗。

        他们的早饭吃得也过早,因此经历过一场大战后立刻行军也让他们感到饥肠辘辘。

        但前军营中已经备好了吃食,匆匆忙忙地摆到营外。他们这些日反复在营中点火,烧坏了好几口锅,因此那些粟米饭吃着就有点夹生,好在伙头兵又给每人加了一勺滚烫的肉汤,于是士兵们从腰间摘下自己那个可以用来称粮、喝水、吃饭,必要时还能当警示用的刁斗,排队打了这碗汤饭,边走边吃。

        当士兵们走到蹋顿的大营前时,他们的饭已经吃完了。

        那热乎乎的饭食已经落进了肚里,化为冲向四肢的热气与力量。

        太阳已经渐渐向西而去,蹋顿的营中也响起了急促的焦斗声。

        由太史慈领兵万余,以攻破蹋顿主力为目标的第二场战斗就这么开始了。

        天色渐渐暗下去。

        青州军的攻势渐渐缓了下来,直至停止,于是圆阵里面的人终于可以歇一口气。

        但对面并没给这些被包围的冀州骑兵留出一条通道。到处都是火把,到处都是拒马,到处都是矛尖的寒光。

        他们守在了一片荒原上,没有食水,除非突围,否则还是一定会死。

        但这些冀州人是不怕死的,他们将两只眼睛望向他们的指挥官,那位乌桓突骑的统领,从得到文将军的死讯,直至现在,那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一点也没变过,他镇定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而他的果决与冷酷为这种镇定添砖加瓦之后,终于在这些被困的冀州骑兵中间重新建起主心骨。

        他坐在树桩上,干枯的嘴唇裂开了一道道血丝,但他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

        有亲兵带了水,想请他喝一点水,也被他拒绝了。

        他的目光始终紧盯在那些火把之后。

        找这么多火把是很不容易的。

        准确来说,这一晚上差不多烧掉了一个月的桐油,布条什么的另算。

        但陆悬鱼在那些火把后面转来转去,还是很焦虑。

        “他既然与主公有旧,为什么不倒戈卸甲,以礼来降?”她问道,“等将来主公厉害了,也不失他一个封侯之位啊。”

        “牵招是个有气节的人,他不会降的。”

        陆悬鱼又转悠起来。

        “他不降,能不能放那些战马出来降?我数了数,除了伤亡的,逃走的,他那里足有两千余人,杀了这几百匹战马,还有近千匹之数啊!”她越说越悲凉,“他不该挟战马为质!”

        田豫将两只手收进了袖子里。

        他虽然没穿甲,但出门在外,和陈群那种依旧要文士风度的人不同,他是束了袖的。

        现在努力将手收进束袖里,看起来就非常的怪异。

        但陆悬鱼还是看懂他的肢体语言了,“你刚刚不也在怪他杀马!现在倒觉得我丢脸了!”

        田豫低着头,不吭声,不回应自家将军的牢骚话。

        两个穷鬼就这样僵持住时,旁边高冠博带,一直能很妥帖地将手收进袖中的司马懿上前了。

        “那位牵招将军既有谋略,又有气节,更与刘使君有旧,将军何不将他招至麾下呢?”

        她和田豫一起转过头看这位平时不爱讲话,因此存在感特别弱的谋士。

        “兵者五事,能战当战,不能战当守,不能守当走,余二事惟有降与死耳,”司马懿很自然地说道,“他今无粮无水,守是守不住,走也走不脱,单看将军想他生还是死罢了。”

        “我使士兵问过,”她说道,“他不降!”

        “将军去问,他不肯降,”司马懿说道,“可巧田太守在此,若有故人修书一封,送进阵中呢?”

        有士兵匆忙地送来了笔墨,又寻到了一处树桩,拿出了一块竹板,但立刻被司马懿制止了。

        “不要这个,”他说,“换丝帛来。”

        田豫愣愣地看着这位青年文士,“若此信只为叙旧和劝降,倒也不必用丝……”

        司马懿笑着转动了一下非常灵活的脖子,“在下自有道理,太守且写便是。”

        树桩旁迅速围起了一小圈人。

        大家都伸着脖子,想看看主簿能写点啥厉害的东西,于是田豫不自觉的就开始流汗。

        ……尽管流汗,但他的思路还是非常清晰,头脑也非常冷静,因此下笔时不仅字迹工工整整,而且一气呵成,提笔就写了大半段,一个字也不曾错。

        司马懿深深地皱起了眉。

        终于,信写完了。

        当然还要等一等,等墨迹彻底干了,然后才能折起装进丝袋里送过去。

        但这位诡计多端的小司马见到田豫停了笔,立刻将毛笔接了过去,蘸满了墨,对着其中几处就开始用力甩!

        ——围观群众都震惊了!

        ——尤其是整日写文书的田使君没忍住,嗓子眼里就冒出了一个怪声,刚想制止,又把话噎回去了。

        司马懿将被他荼毒过的这封信拿起来,借着火光仔细看一看,又细细烤干,回头冲田豫和陆悬鱼诡异地一笑。

        “将军与使君若信我,拿了这封信去,不要劝降,只说要他们留下一半马匹,放他们走便是。”

        “两千多人,”她没忍住,“说放走就放走?”

        司马懿点点头,“不出几日,他们便又该回来了。”

        夜色深沉,四周好像静了下来,只剩下桐油燃烧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以及草丛里偶尔传出的草虫鸣叫。

        这是个温度适宜的秋夜,他们也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又经历了一场大战,现在疲惫得很。

        但没有什么人敢睡觉。

        即使闭着眼睛,也时不时要将一只眼皮抬起,看一眼火光的方向。

        他们看不穿火光后面有什么,只觉那里有许多鬼怪,惨白着一张脸,藏在黑夜里,用一双双贪婪的眼睛盯着他们,只要一个不慎,就会被它们冲上来抓走。

        火光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与喧哗声,那是要发动夜袭吗?他们终于等不及了吗?!

        士兵们都紧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抓住武器,准备与夜袭的青州人决一死战,但却见到了一位想要同他们将军叙旧的使者。

        使者是个年轻的士人,相貌很端正,一看就让人有好感。

        或者他长得也没那么英俊,但他来,而不是那些士兵来,这足以令冀州人的心一瞬间高高悬起,又轻轻落下了。

        当迷惑的牵招从圆阵的中心走出来,并且在士兵的簇拥下见到田豫,又拿到了他递过来的那封信时,这个忠直的武将还不曾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这二千余士兵都见证了接下来的一切,这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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