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乞巧望秋月(上)
临近七夕,赵王府中诸事繁忙,宇文修多罗今日好不容易逮了空,趁着李福在宫中整顿禁军,带着三婢并珊瑚去了西市。
西市之中依旧是繁华热闹的模样,七夕佳节将至,许多店家都开始卖七孔针,五色线等物。替几个丫鬟买了些针线后,她们便径直走进了那家成衣铺,取了做好的新衣,又在店中换好。因着今日出门前,她已将发髻梳成了男子发髻的模样,此时戴上了早就备下的幞头1,贴上胡子,活脱脱一副俊美郎君的模样。
待到她走了出去,墨竹几人皆惊楞地看向她。宇文修多罗笑着转了个圈,故意学起了男子低沉浑厚的嗓音:“怎么?不认识我了?”
明白了自家王妃要扮作男子,墨竹,蕙兰和腊梅无奈地配合道:“小郎君这么穿真是俊朗无比。”只有珊瑚的面上没有无奈之色,反倒是欢欢喜喜地接过了宇文修多罗递给她的男装。
待到四个丫鬟也都换了男装后,几个人一同朝着萧家馄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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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一行人就见到了那间窗明几净的宽阔店铺。宇文修多罗走了进去,本想着要让店博士将萧镜找出来,谁知一进店门,就见到萧镜坐在一张案几后,整个人侧身倚靠在一架凭几之上,身后垫着软枕,神情慵懒,似是在闭目养神。
“萧郎君。”宇文修多罗走上前去,灵机一动,装着男子的嗓音,唤了一声。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萧镜睁开眼,就见一陌生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欲要问面前的人有何贵干,却发觉面前人的眉眼极为熟悉,正打量间,就见面前人强忍着笑意,俏皮地眨了眨眼。
他登时就反应了过来,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宇文家女郎,纵使弯弯柳眉被画成了英气十足的剑眉,杏眸却还是那般盈盈秋水,顾盼生辉。
“宇文娘子好兴致。”看到宇文修多罗的男儿装,他笑了出来,宇文修多罗却失望地低下了头:“居然还是被萧郎君认了出来。”
萧镜忙宽慰道:“其实宇文娘子这番装扮英气逼人,旁人怕都认不出是个女儿家。只是某曾与宇文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对宇文娘子印象颇深,这才认了出来。”
听到这里,宇文修多罗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日后她就可以女扮男装进平康坊里的青楼了,想到这里,她的面上就忍不住露出了类似滑稽的表情,怎么看都带了几分不怀好意。
四个婢女:“”王妃又要搞事了。
又白吃了萧镜几碗馄饨后,她对萧镜问道:“萧郎君,儿欲要自己在西市开一家食铺,不知萧郎君能否帮儿在这周围瞧瞧合适的铺子?”
听到这话,萧镜的眼中迸发出了一阵惊喜之色,连声应下:“自然没有问题。”
二人又细细地说了几句关于铺子该是何模样,租金几何的事宜后,宇文修多罗想到过两日进宫的事宜还需打点,就急忙告辞回府了。
回府的路上,几人坐在马车里,换回了女子的装束。其间,数珊瑚的话最多,她不住地赞道:“王妃,那萧家的馄饨好生美味,尤其是鸡汤,清澈见底,极为鲜美,就跟从前婢子家门外的溪水一样能喝一样。”
听到这话,几人皆掩唇笑了起来,一时间,车舆内满是女郎银铃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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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正是七夕佳节。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之时,一架又一架马车驶到太极宫的承天门外,衣着锦绣的娘子走下马车,郎君则纷纷下了马。马车上挂着的灯笼散发着光,似乎在承天门外汇成了一条星河一般,闪亮夺目。
宇文修多罗按着王妃的品阶穿着翟衣,厚重的发髻上簪着金银和花钗,面上又化了厚厚的妆容,直让她觉得自己像是博物馆里展出的唐代仕女陶俑。
她刚走下马车,与李福一同走进宫门后,就见到了熟悉的人——同样装扮整齐的王氏四娘。与此同时,王四娘也看到了他们二人,只是她的眸光,却流连在李福身上。
“参见赵王。”王四娘盈盈行礼,声音娇滴滴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谁知李福却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并不曾多分一个眼神给她。见到李福如此,王四娘的面上登时就盈了委屈之色,贝齿咬着唇,似是谁欺负了她一般。
见到王四娘这副模样,宇文修多罗还有什么不明白。就在王四娘那样看着李福的时候,她故意摆起了严肃的姿态:“王四娘,你只记得给赵王行礼问安,怎不记得见了本王妃,你也是要行礼的。”
果然,听到“王妃”二字,王四娘的眼中似是冒火一般,却也无可奈何,强忍着怒气给她行礼:“参见赵王妃。”
此时,眼见着王四娘还要说些什么,魏国夫人就前来对李福和宇文修多罗行了个礼,抓住了王四娘的手,制止了她继续纠缠下去:“四娘,随我进宫去。”
只是从始至终,她的态度都很是敷衍,并无敬重,显然没有将赵王和赵王妃放在眼中。看到这样自傲跋扈的王家人,宇文修多罗不由翻了个白眼,低声对李福道:“大王,你有没有听过两个词,一个叫盛极必衰,一个叫大厦将倾。”
似是诧异于宇文修多罗说出这样的话,他眼带惊异地看了她一眼:“王妃说得有理。只是本王也想送给王妃两个词,叫隔墙有耳和谨言慎行。”
宇文修多罗:“”
二人就这样一路静默地行至了两仪殿内,分席而坐。一道屏风将各王公大臣与女眷分隔开来,宇文修多罗朝着杨太妃和寿光县主行礼后,就坐在席间。一条长长的案几横在她的面前,上面摆着七夕节食用的斫饼2,碧玉夜光杯中也盛着葡萄美酒。她抬眼望去,殿内富丽堂皇,灯火通明,女眷皆盛装打扮,梳着高高的发髻,穿着华丽的衣衫,脂粉香气盈了整个阁楼。只是众人依着品阶坐下,倒是十分井然有序。
不多时,李治就携着王皇后,萧淑妃和武昭仪走进了宴席之中,他坐在最高处,下首之人皆山呼万岁。
李治和颜悦色地命众人起身:“今日七夕佳节,乃是牛郎织女相会之日,吾在此宴请众卿,大家开怀畅饮,不必拘束。”
话虽如此,众人却不敢真的放纵,只端着仪态,欣赏着殿内的轻歌曼舞。
此时殿内鼓乐齐奏,曲子以琵琶为主,更有钟,磬,鼓,铙,丝簧和埙箫等相配3,一众舞女手中的披帛摆动着,衣袂纷飞,动作整齐地随着乐曲的节奏,舞着六幺软舞。她们舞姿轻盈,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宇文修多罗却无心欣赏这样优美壮观的舞蹈场面,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大家皆是端正地跪地而坐,但是这样的坐姿却实在是让她的腿受不住,只觉时间过得格外的慢,心中不断祈求宴会早些结束。
不过一会功夫,上首的王皇后就吩咐一众宫女走进殿中,进七孔针和金钿针。王皇后依旧是不苟言笑的模样,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对众人道:“今夜七夕,大家要向织女星穿针乞巧,且随吾将这些彩色丝线穿过七孔针。4”
众人自是应下,一根根葱白的手指将彩色丝线穿过七孔针,染了红色蔻丹的指甲与丝线相映成趣,鲜艳得紧。大殿门外,宫女将一盘盘瓜果酒馔放在长案几上,谓之求恩于牵牛织女星5。
穿针乞巧过后,又见王皇后身后一妃子低声吩咐宫女将一水晶盘奉与另一边的李治,但见水晶盘上放着用镂空菱藕雕刻的花鸟6,极为精美。
不过片刻,就听到了李治的笑声,连声称赞这些雕刻极为精巧,又遣了宦官来赏赐徐婕妤珍宝无数。一时间,徐婕妤素来沉静的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坐在正中的王皇后虽心中不喜,面上却也未曾表露出什么神色。反倒是萧淑妃,看向徐婕妤时已掩不住眼中的妒火,直恨不得吞了徐婕妤一般。
酒过三巡,气氛倒也算融洽时,一个宫女前来给宇文修多罗斟酒,却将酒水撒在了她的衣裙之上。原本侍立在她身后的墨竹忙取了绢帕,拭了拭水渍。那宫女忙跪地请罪:“婢子该死,求王妃恕罪。”
只是此时,周遭人的注意力都在宇文修多罗身上,无人看见一小丫鬟走过墨竹,微微抬袖间,一枚玉佩就已在墨竹身侧挂着了。
而宇文修多罗看着那宫女瑟瑟发抖如筛糠的模样,叹了口气:“罢了,以后当差时小心些也就是了。”
宫女低着头,眼中闪过了一抹暗芒,任谁也看不到。而王四娘看到这一幕,心中愈发笃定了,面上也微微露出了几分笑意。
而新城公主看了看宇文修多罗衣裙上的水渍,皱了皱眉,直觉要先带着宇文修多罗离开此地,便起身施礼:“九嫂,方才有宫女将酒水洒在了十三嫂的衣裙上,九兄先前说,妾出阁前的宫殿还未有人入住,妾恳请带十三嫂前去更衣。”
钿钗礼衣已然脏污,自然是穿不得了。上首的王皇后颔首应允,却威严地道:“将方才毛手毛脚的那个宫女拖出去责打五十杖,贬去掖庭宫。”
那宫女一下子就慌了,泪眼迷蒙地求饶,宇文修多罗还帮她求情了两句,却被王皇后板着脸训斥了:“坏了规矩的宫婢就是该罚,赵王妃莫要自贬身份,为这宫婢求情。”
她话音刚落,那个宫女就被拖了出去,哭声好不凄惨。而新城公主则带着宇文修多罗起身离席,谁知就在几人正要走出大殿时,就听到了一贵女的一声惊呼:“皇后殿下的白玉凤纹佩怎的在赵王妃的婢女身上?”
宇文修多罗循着声音看去,发觉是坐在王四娘下首的刘七娘。她面色惊恐,但宇文修多罗知道,一定是王四娘在想什么计策对付她了。
一时间,女眷席中鸦雀无声,众人皆识趣地不发一言,一双双眼睛都盯着王四娘,刘七娘和宇文修多罗。
宇文修多罗自然知道墨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她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墨竹的手,示意她步摇慌张,而后,她便静静地看着王四娘,想看她会说些什么。
只见王四娘站起身来,走上前,一把扯下了那只玉佩,作了仔细打量的模样,这才道:“这确确实实是我阿姊的玉佩,还是以于阗进贡的白玉打造的。”说罢,又捧到了王皇后面前:“阿姊,您瞧是不是?”
见到王四娘上前来,王皇后皱了皱眉,打量了一眼,发觉确实是自己赠与四娘的那枚玉佩。莹润的白玉上雕刻着繁复的凤凰纹,还有镂空缠枝莲花围绕着凤凰纹。此时,她也只是顺着四娘的话道:“不错,是吾的玉佩。”
“皇后殿下,”宇文修多罗急忙替墨竹解释道:“墨竹自从王府出来到现在,一直跟在妾的身边,从未离开,不曾有接近您的机会啊。”
谁知王皇后却道:“虽然这是吾的玉佩,但是前些日子吾已经赠与了四娘。所以你的奴婢接近吾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否曾接近四娘。”说罢,她悄悄地使了眼色给身旁的宫女,那宫女心领神会,趁着她人不注意,悄悄走了下去,朝着处罚先前洒酒水的宫女那里奔去。
前些日子赵王成亲,娶宇文氏女。王四娘眼见着心上人娶妻,伤心欲绝,一向疼爱幼妹的王皇后便将精巧的玉佩赠与了王四娘,希望能宽解一二。
听到王皇后的话,王四娘也明白了自家阿姊在暗暗为她撑腰,此时胆子更壮了:“回禀皇后殿下,方才儿进宫时曾遇到赵王妃,也曾向她行礼,寒暄了两句。”
此时连”阿姊“都不唤了,直接唤“皇后殿下”,看来,王四娘是不把事情闹大不罢休了。
听到这话,宇文修多罗也炸毛了,却还是镇静着持着仪态,王皇后道:“皇后殿下,就算是王四娘前来给妾行礼,墨竹也一直侍立在妾的身后,根本不曾近了王四娘的身。我们大王那时也在,他亦能作证。”此时,她能感受到三道担忧的目光在看向她。
一道来自她的阿娘寿光县主,一道来自她的大家杨太妃,还有一道来自新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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