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两人独处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撑伞的男人将视线从钟嘉情脸上收回，面色如常地扫了几人一眼，而后迈开步子率先开门。
“进来吧。”
钟嘉情跟在他们身后进入公寓，却无心去观察他的生活环境。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越是正常，她就越是觉得心慌。
葬礼选在波士顿的奥本山公墓。
戴予深说过，宋颜嫁给戴奕天之前一直生活在波士顿，这里也有她定居的亲朋好友。她生性浪漫，又爱热闹，曾说过如果死去，一定要葬在像花园一样美丽的奥本山公墓里，被亲属围绕着怀念，让路过的行人为她驻足停留。
只是没想到，她的愿望这么快就得以实现。
雨丝逐渐变大，微风裹挟着细雨编织出一片朦胧的雨幕。
每个人都撑着黑色的雨伞，缓步慢行在安静的小路上，像一条缓缓流淌的黑色的河流，最终汇向宋颜这汪归于虚无的大海。
一直到葬礼结束，戴奕天都没有出现。
人们相继将手中的花束放下，深深地鞠躬，而后离去。
而戴予深始终目光沉静，默然地望着墓碑上笑得灿烂的女人。
直到他身边只剩下他们这些人，徐景博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周天渝红着眼睛抱了抱他，被抱住的男人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丝毫泪意。
钟嘉情静静地望着他，心脏像是落在暗潮汹涌的海面中的一艘小船，而他就像风，琢磨不透，却又轻易将她牵动。
因为各自还有工作，大家不能多做停留，徐景博三人喊她一同离开，钟嘉情却摇头拒绝，说自己最近空闲，要在这里多待几天。
于是从那天开始，家里就只剩下钟嘉情和戴予深两个人，但是又好像和一个人没什么分别。
戴予深总是沉默的，有时候坐在窗边处理文件，有时候窝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地打游戏，赢了也不欢呼，输了也面无表情。
到了饭点，又无视笨手笨脚地削土豆的她，径直走向厨房行云流水地做一顿饭，盛出两份，然后将自己那份端走。
不得不承认，只有这个时候，钟嘉情才真正对“戴予深知道她的存在”这回事有些实感……
因为其他时间，他并不说话，虽然她问起什么，也会乖乖回答，但都是简洁明了的一个字“嗯”，又或是“对”。
好吧，是她问的问题确实太没营养。
她实在不懂怎么搭话，也不懂怎么安慰一个明明心里难过，却又强装镇定的人，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让他知道自己不是独自一人。
十一月份的波士顿好似进入了雨季，从她来到这儿那天，就一直没有见过晴天。戴予深家的客厅有一扇落地窗，她就静静地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外雨打树叶，听着雨水刷刷作响。
正发着愣，头顶突然落下一张薄毯，带着熟悉的味道吞没她单薄的身躯，钟嘉情慌忙将薄毯从头上扯下，一抬眼，看到刚才还在回复邮件的戴予深迈步坐在她身旁的躺椅上。
他的腿笔直修长，脚跟随意地踩在地毯上，双腿稍微一使力，躺椅便随着他的身躯一摇一晃。
“冷不冷。”
戴予深的眼睛望着窗外的雨，声音冷冷清清，一个问句被他问出了陈述句的语气。
钟嘉情一愣，攥住薄毯往自己身上盖了盖，视线却下意识一直追逐他的脸庞：“还好。”
又是无声的沉默。
指尖藏在薄毯里悄悄捏紧，她嘴唇张了张，半晌憋出一句：“你饿不饿？”
问完她就被自己尬到，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因为现在是下午两点，距离他们吃过中饭，才刚过去三个小时……
戴予深果然默了默，回头看她一眼。
钟嘉情不好意思地扬起头，冲着他尴尬地笑，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他嘴角转瞬即逝的一丝弧度，眨眨眼，再望过去，又是面无表情的脸旁，她回想了一下，肯定了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就这样安静却又莫名舒适地渡过一天又一天，直到第三天过去，这份难得的宁静最终还是被一通电话打破。
那天晚上，戴予深发出了三天以来最大的声音：
“一切都结束了，你现在装模作样地打电话过来给谁看？”
电话大概只通了不到两分钟，钟嘉情躺在床上默默留意着客厅里的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她心中一慌，从卧室推门出去，却看见戴予深身旁全是空瓶的啤酒罐子，不知道在冰箱里搁了多久的啤酒，被他一晚上消灭干净。
于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不怎么爱喝酒的戴予深喜欢上了酗酒的感觉。每天喝得醉醺醺，不发酒疯，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钻进被子，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等到封雯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又一个第三天，她说是时候该结束假期，回去筹备新戏了，钟嘉情犹豫了片刻，做了一个令封雯意外的决定：
“对不起封雯姐，我现在在国外有些重要的事要处理，可能没办法拍摄这个电影了。”
电话那头沉默须臾，再次确认：“你想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如果错过，很难再找到这样的机会。”
“我明白，我不后悔。”
钟嘉情握住手机的指尖微微泛白，挂了电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下意识地用力，她呼口气，豁然一笑，将削好的土豆片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
不远处，正准备去客厅倒水的男人恢复动作，手里玻璃杯的水被捏得轻轻晃动。
当天下午，戴予深说自己要出去散心，不回来过夜，也不需要她跟去。钟嘉情不明所以地答应，心不在焉发着呆度过了无聊的一下午。
到了晚上，时钟指向十一点，钟嘉情拿着水杯走出客厅，眼见对面的卧室黑漆漆一片，戴予深果然真的没有回来。
她有些失落地往回走，屋子里的灯光却在此刻突然全部熄灭。
门口传来响动，似乎是谁开锁的声音，在漆黑的深夜显得尤为清晰。
钟嘉情头皮一麻，抬手扒过茶几上的玻璃杯攥在手中，僵硬着身躯躲在沙发后面，悄悄留意着门外的动静。
“啪嗒”一声，是门被打开又锁上的声音。
钟嘉情的心脏狂跳，惊慌间，却听见那人发出一声询问的声音：“钟嘉情？”
是戴予深。
她顿时松了一口气，鼻尖发酸，委屈得厉害，支撑起发软的双腿回应他：“我在。这里停电了，我还以为你是坏人……”
戴予深闻言掏出手机，调出手电筒对着一个白色的盒子摆弄了一下，屋子里的灯瞬间亮起。
“不是停电，是跳闸了。”
灯光亮得刺眼，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睛，见他抬手调节灯光，原本耀眼的白织灯光变成暖黄色。
他慢慢走进来，身形有些摇晃，原本白皙的肌肤泛着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眼神也有些迷离。
钟嘉情这才看出来他又醉酒了。
她无奈，转身去浴室将毛巾打湿拧干搭在手腕上，又泡了一杯蜂蜜水，乔曼姿宿醉的时候，她总是这样照顾她，所以熟能生巧。
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戴予深已经侧躺在了沙发上，右手肘抬起遮盖住眉眼，小臂上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
她走过去，坐到他身旁，将蜂蜜水放在一旁，声音轻柔地问：“还好吗？要不要擦一下脸，喝点蜂蜜水？”
沙发上的男人一动不动，钟嘉情也不催促。
半晌，他放下手臂，一双好看的眸子直直地与她目光相触。
“怎么了……”
钟嘉情莫名地有些心虚，却又放松表情，将毛巾拿起来，准备往他额头上放，“用这个擦擦脸应该会舒服一些——”
手腕蓦地被攥住，钟嘉情一惊，手中的毛巾滑落，掉在地上。她下意识想去捡起，却又被抓住另一只手。
“你为什么不回国？”戴予深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刚才的发出的声响是错觉。
他的手没有用力，钟嘉情轻轻一挣就将自己的手给挣开，她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俯身将地上的毛巾捡起放在桌子上，试图缓和气氛。
“你现在喝醉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话音未落，身旁高大的身躯突然倾身而上，将她禁锢在怀中。戴予深目光沉沉，眼底发红，说出的话语却冷得像冰：“你拒绝了新的电影邀约？”
钟嘉情不由地被他的气势吓住，身子向后靠，小声解释：“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拒绝了这一个机会，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一个机会？”
他突然开始轻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眼中的悲凉使钟嘉情下意识不忍地躲避他的视线，然而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一个机会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就像我妈……如果我爸可以被她一个破镜重圆的机会，她可能就不会死，又或者是我，如果她……如果她可以给我帮她治疗的机会，她可能也不会死，可是所有人偏偏就是要放弃这个机会，留我一个人，像个妄图扭转一切，却做了无用功的笑话。”
“为什么你们这么容易就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
说着，他低沉的声音陡然变得嘶哑：“你又为什么牺牲自己的前途来陪我？凭什么？”
钟嘉情终于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却忍不住跟他一起掉泪，心中酸涩得像是灌了一整瓶的陈醋，反复深呼吸了几次，才得以开口表露自己的心事：
“我不知道……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想着这次戏没了还有下次，我只知道我要陪着你，谁都可以离开，但是这个时候，我不想让你孤身一人，我必须陪着你！”
戴予深的眸子一晃，一滴泪顺着他濡湿的下眼睫坠落，划过脸颊，顺着下巴，砸在她的指尖上。
“嗒。”
像是谁拨动了尘封已久的琴弦，弦身震动，发出令人心颤的轻响。
下一秒，戴予深倾身而下，柔软的嘴唇碰上她的。
陌生的触感，熟悉的气息，和着他灼热的体温铺天盖地袭卷而来，她闭上眼睛被动地感受着他独特的气味，是蓝莓的甜混合着酒精的苦辣。
奇怪，却让人着迷……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钟嘉情觉得无法呼吸，喘息着推开他。
昏黄的光线中，戴予深留恋地与她鼻尖相抵，轻唤着她的名字，眼中仍有泪意闪烁：“嘉情……”
他说：“首先声明，现在我很清醒。”
“然后……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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