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鱼骨

乔言想了很久，阿佛罗狄忒的行为到底能把佐伊·莱茵刺激到什么程度？像现在这样，武装到睫毛，至于吗？

        佐伊·莱茵对着镜子，她对睫毛的匠心已到了非要一根根刷了。虽说距离到晚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如此盛装打扮的佐伊·莱茵，乔言还真没见过。

        出身制香世家的佐伊·莱茵，于美学上颇有造诣。不同于擅长华服剪裁的琳娜·卡洛斯运用各色元素在外表进行极繁主义的装饰，佐伊·莱茵人如香水，闻其味而不见其色。她追求大胆利落的线条和低调内敛的搭配色，全靠高岭之花般不容亵渎的气质飘逸出几分凌厉。

        但现在，佐伊·莱茵做的，和她一贯的审美完全相反。

        也就是说，她在模仿卡洛斯家族的着装风格。

        没有贵女愿意和人公然比美，凡是需要公开露脸的活动，大家都会各处买通侍女和私人裁衣师，打听有名贵女为社交活动准备的服饰样式和色彩，尽量避免冲突。

        乔言很想问问，佐伊·莱茵到底是怎么想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一世，乔言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佐伊·莱茵保持距离。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乔言要学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时佐伊·莱茵已经往发髻上别了朵巨大的蓝色牡丹。这朵牡丹是由轻盈的蓝色东方丝绸缠了银线一点点攒出来的，盛放的牡丹花瓣边缘还点缀了金线，华美异常。牡丹又别在莱茵高耸到夸张的发髻上，而这种发髻曾流行于法国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的时代——留下洛可可奢靡遗产的王后，光是头发就足够吸引人的目光。

        不过，佐伊·莱茵并不打算靠浮夸的造型压倒阿佛洛狄忒。她的发髻虽然高，但是有赖于她偏深的发色，不算太过抢眼，而蓝色牡丹如顺水而下后搁浅在浅滩的小舟，欲说还休别有韵味。

        她停了停，转身面朝乔言。一瞬间，乔言感觉到，骤然降临的春之精灵催开了满室的鲜花。

        佐伊·莱茵看着乔言的眼神里有期待，乔言知道，这是佐伊·莱茵在等待她的意见。乔言紧抿嘴唇，可是，架不住佐伊·莱茵的眼神，她缓缓吐出两个字：“好看。”

        确实好看，就是，可能会惹上大麻烦。

        “你喜欢吗？”佐伊·莱茵问。

        佐伊·莱茵只是在单纯征求意见吧，乔言却觉得面上一热。她错开眼神，缓了口气，才说：“莱茵小姐，我想，我的意见并不重要。”

        “你是第一个欣赏到的人，所以你的意见最重要。”佐伊·莱茵说。

        意见……乔言犹记得佐伊·莱茵转过身时，好像一阵风吹过她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没什么可挑剔的。”乔言说。

        “这样啊。”佐伊·莱茵说。不知为何，乔言总觉得，佐伊·莱茵说这话时，眉目间有淡淡的忧愁。

        佐伊·莱茵不满意这个回答吗？

        但是，乔言也没说错什么啊。

        不对。乔言想了想，发觉自己又不自觉的，让佐伊·莱茵的小举动影响自己的心情了。只是帮忙看个装扮，她何必想这么多呢？

        是因为没有把装束不合适的意见如实地传达给佐伊·莱茵，所以良心隐隐不安吗？

        别再想了。

        乔言皱起眉头，她的心脏也跟着皱成了一团。难受极了，她喘不上气。乔言深吸几口气，慢慢放松身体，那紧缩的心脏似乎才回到让她舒适一点的形状。

        而这时，佐伊·莱茵已经把妆容卸得差不多了，她把那顶高耸的假发放到梳妆台上，又重新打理起自己的头发。这一次，她选择了简单的盘发，只是加了条素银链子点缀在发髻间，接着依次在素银链子没出的位置上挂上圆紫水晶挂扣。

        她又变成乔言认识的那个佐伊·莱茵了。

        血族天生身形纤细，并不需要鱼骨胸衣辅助。血族贵族们也在百年前发起过焚烧胸衣的活动。如今在王都流行的女装，也是更为宽松的裙装。所以尽管佐伊·莱茵选择了一条上衣仿鱼骨胸衣形状的复古裙装，这条裙装也不会束缚她的行动。

        “乔言，来帮我穿好。”佐伊·莱茵说。

        乔言猛地回神，这条裙装背后用柔软缎带装饰加固定，光凭佐伊·莱茵一个人的努力，是无法打理好后背的。

        一般来说，侍从不负责贵族小姐的日常穿衣打扮，这些都是侍女的工作。然而佐伊·莱茵没有带侍女来王都，于是乔言也需要搭把手。

        乔言走上前，因为佐伊·莱茵扎起了头发，乔言看到了她白皙如玉的后背，两条美妙的弧线向下延伸，消失在硬挺的鱼骨裙撑下。

        太犯规了。

        乔言赶紧避开眼神，她摸到佐伊·莱茵的后背，温热柔软。如触电一般，她缩回手。一缩回去，她又觉得，自己实在太小题大做了。

        打起精神来。乔言这么想。她拿起后背的粉色缎带，穿过后背的一道道金属环圈撑出的空洞，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触碰佐伊·莱茵的后背。

        “对不起。”乔言不禁这么小声说了一句。

        最后，乔言在鱼骨裙撑上系上一个漂亮的结。

        “酷刑”结束了，乔言别过脸，冷淡地说：“绑好了，莱茵小姐。”她尽量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想让佐伊·莱茵发现任何端倪。在心里，乔言已经责问了自己成千上万遍：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我好像听见你和我说，对不起？”佐伊·莱茵轻声问。

        “按照规定，我应该戴上手套，避免礼服沾染上不应该的气味。”乔言定下心神，强迫自己回忆莱茵公爵府那多到吓人的规定和条令。莱茵家的血族们具备超强的嗅觉，这为他们出现诸多制香高手显然提供了强大的基础，而相应的，他们对所处环境、所用物品和自身的气味，也有了苛刻到接近神经质的规定。

        身为侍从的乔言，需要注意的地方比侍女少一点，但眼下，她算身兼二职，难免吃力。

        “对于我来说，你不需要这么麻烦。”

        佐伊·莱茵转过身，看着镜子里，耳环的光芒闪耀在佐伊·莱茵的眼中。

        “我不讨厌你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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