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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青榆市公立疗养院坐落于凌水河畔,背靠乾丰山,依山傍水风景如画。原本这块地省里想建成旅游度假区,还是青榆市政府专门洽谈下来做医养结合的养老机构。

        纵使是暑气如此之重,连一丝风都没有的酷夏,疗养院因靠着凌水河,也没有其他地方那样燥热。

        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距离市中心路程比较远,开车来回要两个小时左右,除了节假日外,老人们鲜少有家人来探望。

        草丛里蝉鸣吱吱响,保安小刘坐在门口凉亭里打瞌睡,睡眼朦胧间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立马精神过来:“池哥你来啦!”

        池屿对着道闸杆鸣笛,小刘连忙开了闸口。

        “还登记么?”池屿问。

        小刘啧了一声,朝池屿咧嘴笑着敬了个不标准的礼:“池哥见外了不是!每个月你都跑四五趟,整个疗养院谁不认识你啊?”

        “自家人不用登记,赶紧看老爷子去吧。”

        “多谢。”池屿放下一句话,一脚油门开过闸口。

        从停车场到池老爷子住的病房,一路上有不少工作人员和病人家属跟池屿打招呼。

        “小池又来啦。”

        “拿几个苹果给老池送去。”

        “小池我家侄女盘靓条顺会来事儿,人可好了,真的不考虑见个面吗?”

        “小池一会儿过来陪我下象棋!”

        “……”

        池屿极有耐心地一一应和,脚步不停直奔池延年的主治医师周寰宇的办公室。

        “老爷子的阿尔兹海默症目前还处于第一阶段,是轻度痴呆期。”

        “偶尔记不起你,近期记忆颠三倒四,都是很正常的事。最近一段时间,他突发激怒的情况也有发生,这说明他的病程在以不慢的速度进展。”

        周寰宇叹了口气:“短期内还无法判断下一病程的进展时间,有可能是一两年,也有可能是五六年。到时候出现日常大小便失禁,持续性暴躁易怒,类似于失语、失用、失认这种神经性反应,都是很正常的。你要有所准备。”

        池屿沉默地翻着这段时间池延年的疗养记录,点点头:“我明白。”

        “辛苦你了,老周。”池屿把记录本放下,轻叹一声,“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放心把老爷子放在这。”

        “老同学嘛。”周寰宇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开解池屿,“你不用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把老人放在疗养院并非不孝顺,反而对他的病情有好处。”

        “青榆疗养院这个价格,也不是所有孩子都舍得。”

        池屿抿唇苦笑。

        周寰宇拍拍他的肩:“去病房看看老爷子吧,季崇理很早就到了。”

        池屿到病房时,季崇理正半跪在地上给池延年捏腿。

        前些年还精神抖擞,能拄着拐追他打的池老爷子,如今只能懵懵懂懂地坐在床边,任由别人摆布了。

        池屿按下心中酸意,几步上前把季崇理拉起来:“季总西装革履的,去一边儿休息吧,给老爷子揉腿这种活儿还是我来。”

        季崇理刚一松手,池延年抬起头,眼神浑浊而懵懂:“孙子,他是谁啊。”

        池屿半跪下来,把老人的小腿放在自己膝盖处:“我也是你孙子。”

        池延年盯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哦,我有两个孙子。”

        说完又转过眼睛望着季崇理:“你是谁呀。”

        “……”季崇理和池屿对视,弯腰对池延年温声道,“我是池屿的朋友。”

        “哦,小屿呀。”池延年脸上露出笑容,眼尾层叠出很深的褶皱,“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放学,梧桐院的山楂果都熟透了,一会儿我要去给他摘几个吃。”

        说完就要起身。

        池屿轻轻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爷爷,我们先吃饭,吃过饭再去摘山楂果,好不好?”

        池延年却好似没听到,忽然发起脾气:“不行,我就现在去!小屿还没吃到,我要去!”

        池屿又哄他:“小屿还没下课,今天临时加了晚自习,特地让我们两个来告诉你,不要等他。”

        池延年怀疑道:“真的?”

        季崇理附和:“真的,我们过来就是给他传话,小屿说让您早点吃饭,好好休息,要是小屿回来看到您摘了山楂果,肯定要生气了。”

        池延年立即停止挣扎,叨叨着要去吃饭:“去吃饭,小屿不生气。”

        “听话,小屿早回家。”

        池屿按了响铃,护士把池延年带去食堂吃饭。

        离开前,池屿和季崇理又去见了一次周寰宇和看护池延年的护士长。池屿反复嘱托后,才和季崇理一起离开。

        停车场里。

        池屿登上自己的越野车,见季崇理还在下面站着,挑了下眉:“没开车来?”

        季崇理:“司机送我来的。”

        “季老板排场真不小。”池屿啧了一声,“走吧,送你一程。”

        季崇理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学着池屿的口气说:“池老板才是好大的排场,只做股东不上班,年底还能拿分红,谁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嘁。”池屿睨他一眼,“还没结婚呢,就跟真姐一样话多。”

        “明明是你没耐性。”季崇理叹了声,“也就只有你们家老爷子才让你这么有耐心。”

        “还有夏鸯。”

        季崇理话音刚落,平稳行驶的车明显颠簸了一下。

        “我什么时候对她有耐心了。”池屿说。

        “你发在群里的消息我都看了,细节描写和反应态度都很到位。”季崇理思忖道,“不如你转行去跟真真学写小说,估计能大火。”

        池屿:“……我那叫谨遵医嘱,送佛送到西,懂么。”

        “再说了……”

        “再说了,我早就不喜欢她了,是她觊觎我的美色,我出于同学多年的情分,现在才帮她恢复记忆。”季崇理把池屿的话都说完,“车轱辘话反复这么几句,自己说着不烦?”

        “‘谎言重复千遍就能成为真理’,这句话的前提,是要说话的人默认谎言的正确性。”

        季崇理眯眼看他:“开个书店叫‘迟夏’,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文艺细胞。”

        池屿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板着脸烦躁地从兜里摸出支烟。

        季崇理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池屿拧着眉头,车厢里气氛沉闷。

        像在配合他们之间的默然一般,天上渐渐落了雨。

        雨滴砸在挡风玻璃上,又被风斜斜吹下,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迹。

        池屿按下雨刷器。

        “晚上真姐急着让你回家么。”池屿声音绷得很紧,脸色郁沉,“没事的话陪我喝几杯。”

        “行。”季崇理痛快答应。

        两人驱车到弃水酒吧。

        弃水酒吧老板是季崇理公司的客户。

        在青榆刚刚兴起互联网浪潮时,弃水酒吧老板联系到季崇理的互联网公司,成为青榆市首家实现全面电子化的清吧。

        酒吧老板嗅觉敏锐,迅速扩张了几家分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由此,弃水声名鹊起,一跃成为青榆酒吧行业中的翘楚。

        也因此,池屿这位股东和季老板成了弃水的座上宾。

        弃水酒吧不论总店和分店,都有两人的固定预留位置。服务生也都记得他们,不消多说,自动会送去两人常用酒单和新品。

        池屿心情不好,从洗手间回来坐下后连着喝了几杯,连口气儿都没喘。

        额前的湿发被他拢在脑后,漆瞳沉抑着池屿说不出口的情绪。

        烈酒入喉,池屿的眼尾和嘴角都慢慢起了红。

        季崇理皱眉:“哪有你这么喝酒的。”

        酒杯砰的一声磕在桌子上,池屿深深地看了季崇理一眼,又喝了口酒。

        “你不懂。”池屿闷闷地说。

        季崇理把外套放在一旁,松松领带:“你不说我怎么懂。”

        池屿盯着季崇理看了一会儿,平直嘴角弯起一道弧:“老季,你变化很大。我们小时候刚认识时,你像个满身戾气的冰坨子,季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还担心你会出事儿。”

        “幸好宋唯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人变得柔软了,也会说话了。”

        池屿晃晃酒杯,眼睛里透出点醉意:“我语文不好,怎么说,就是光华内敛,像个温文尔雅的斯文败类。”

        季崇理似是在回忆,嘴角泛起点笑,拿起酒杯和池屿碰了一下,感叹道:“确实,我很幸运。”

        “但我的运气就很差。”池屿饮尽了杯中酒,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酒液尽数咽下喉咙。

        “我这人没什么志气,也没想过赚大钱。”

        “我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只有两个,如今都破碎了。”

        季崇理默了默:“都不怪你。”

        “夏鸯回来了,我却情愿她没回来。”池屿怔怔地望着空了的酒杯,惨淡地笑了声,“我情愿她健健康康,平安快乐地在国外过一辈子。”

        季崇理缓缓道:“人回来了是好事,失忆这件事急不得。而且她现在对你有感觉,是个好信号。”

        “不会的。她不会喜欢我。”池屿嘴角泛起一抹苦涩,把头埋进膝间。

        清淡跋扈的声音里染上喑哑哭腔。

        “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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