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春日
陌上人如玉,爽朗清举。
君子世无双,萧萧肃肃。
未等回过神来,她直接吹出了一记响亮而悠远的清脆口哨。
……
那拈在指间的迎春花枝僵了僵,葛布面纱倏地归回了原位。
呃,好尴尬哦。
是她肤浅,冲动了。
“……果然是天变暖,连会吹哨子的红翅凤头鹃也飞北方来了。”
被一位娘子当面调戏了的人,很镇定地开了金口,不在意自己脸面,反而还想强行为她挽回几分薄面。
“娘子可曾在明州见过凤头鹃?”
她呆呆地,回过神来,脸若火烧。
仗着有薄薄的葛布面纱遮掩,她龇牙咧嘴,脸皮不住抽动。
脑中乱成一团。
平心而论,这位先生长相着实出众。
但这绝对构不成她当了一回登徒子的理由。
僵僵地俯身,深深地行了一个福礼,她快步往前走,去追赶她的儿子和小郎君。
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这里不是她家乡,不是为美人哥哥弟弟投币鼓掌的时代啊!
太尴尬了!
“妈妈,妈妈,送你花!”
说时迟,那时快,真正来拯救她的人挥舞着一枝梅花向她奔过来。
好儿子!
她仿若看到了脚踩五彩祥云飞来的英雄,顾不得后边还有人在看,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去,一把抱住儿子,弯腰将脸埋在儿子的小肩膀上,终于懊恼地低低嚷了一声。
“妈妈?”
“刚刚你跑哪里去啦?”她站直,捏捏儿子的小红脸蛋,“怎么把面纱摘了?还有沙尘呢。”
“带着好累赘的。”儿子扭头摆脱了她的五指,将手里的梅花枝显给她看,“山那边有梅树,可漂亮啦!”
“现在还有梅花开呀?”她此时此刻无比欢喜儿子的小嘴叭叭叭。
“不多啦,我好不容易才找了这么一枝花多的。”儿子将花枝塞进她手里,拉着她往前走,“元寿哥还在梅树边等着呢,妈妈,我带你去看看吧!”
只要是现在能有个事干,让她能忘了刚刚的糗事,她绝不拒绝。
兴冲冲的元哥儿拉着讪讪笑的母亲,转过山间的小道,往印象中的梅花林找去。
“妈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对吧妈妈?”
一边迈开小短腿,元哥儿一边振振有辞地拉着他的妈妈走,小嘴巴继续叭叭叭。
“我们今天就在行万里路的第一步,对吧妈妈?”
不,不,他们只是被人硬扯着出城踏青,可没她儿说得这般的冠冕堂皇。
陶三春腹诽自己真的不该出门来,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随着这个开始喜欢掉些书袋子的儿子走啊走。
“妈妈你看这天上的云好白好白啊,就是这山有点多,不过也算是青山连绵了,嗯有山有水有树有花,妈妈,我可以背哪首诗来应应景呀?”
她儿却是轻松自在开开心心,一时竟还诗兴大发,想找首诗来显摆一下肚中的墨水。
“胜日寻芳泗水滨——”她随口一句。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元哥儿小胖手拉着她摇啊摇,立刻琅琅而诵,末了很得意地道:“我没背错吧,妈妈?”
陶三春很应景地嗯嗯了两声,夸了句好。
“再来一首,妈妈,再帮我起个头。”她儿大受鼓舞,立刻要求再来。
她如今脑子里如大雪纷飞,能记得这么一首已经很了不得了好吗孩子?
她借口仔细找那所谓后山的梅树林子,假装没听到儿子的话,不肯再开尊口。
“妈——妈——”她儿扯住她袖子,不肯被她混过去。
“迟日江山丽——”
她无奈地抓抓头发,盯着转到眼前两人多高好似城墙绵延的大山石,不是很想继续翻过去寻花了。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生。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她儿却兴致勃勃地一边大声背诗一边手脚并用往上爬,“嗯,沙暖睡鸳鸯——妈妈,我记得还有几句哩,咋背来着?”
她儿卡壳了。
她……也卡壳了。
“我也记不得了,晚上回去翻翻书好了。”
她很爽快地朝她儿子表明,自己绝非是那种肚子里有好多好多墨水的饱读诗书的……别人家的妈妈,顺手扯住她儿的小手,“别爬山了吧,很累的哎。”
“可是转过这块大石头,妈妈你就能瞧到后山的梅花了啊。”她儿还做着立于高山之巅,仰首狂背唐诗三百篇的美梦,不肯这么半途而废,“行百里者半九十,妈妈你忘记啦?”
“……知道你现在会背的多了,不用在妈妈面前显摆吧?”
她翻个白眼,随手扯下憋气的葛布面纱,很坚持地扯着她儿不肯动,有些气喘吁吁。
“歇一歇,歇一歇,再走这最后十步路行不行?”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妈妈你再努力一点,我们就要成功了!”
她儿撅着小胖屁股,挣开她的手,继续嘿哟嘿哟往石头上爬,“马上就到了,坚持住啊妈妈!”
“却步!何来的小儿,赶紧离开,不要打扰了诸位小郎们!”
……
她和她儿同时止步,有些呆呆地抬高脑袋,瞅着突兀地从山石顶上显出来的一个壮年男子,正叉腰朝着他们低喝。
好嚣张好有气焰好目中无人啊。
陶三春将这一类人,大致归拢到“是我惹不起的人”这一列里。
她立刻笑着“马上走马上走”,一边抱住自己还想往上爬的儿子利索地转了个方向,准备下山。
“马上就到了呀妈妈!”元哥儿有些恼火了,挣扎着转回头,盯着山石上那个男子,大声道:“这是你家的山吗!凭什么不让我爬!”
自己儿子这突如其来的怒气,陶三春也被吓了一跳,却还记得先息事宁人,“对不住,对不住,孩子小,我们马上走,马上走!”
“咦,我说声音这么耳熟呢!”
一个着红挂绿的妇人,笑盈盈从山石上显出来,朝着倒退的陶三春扬手,挑高了几分笑声,“这不是陶娘子么?好久不见啦!”
陶三春眯眼仰首望去,迎着大好春光朝着她勾唇的妇人,她也认出了是哪一位。
“呀,朱娘子,好久不见。”
她笑呵呵打个招呼,“不知是娘子在此踏青,大声嚷嚷是我们的不是,倘若扰了您的兴致,朱娘子您大人大量原谅则个,我们这就走啦。”
她还没忘记上元那夜,这位朱娘子不动声色想给她的难堪。
“走什么呀走?既然都是踏青来的,能遇见就是缘分,陶娘子和贵小郎还请上来吧,咱们一起乐乐。”
朱娘子挥挥手里的帕子,捂着妍妍的嘴唇轻轻一笑:“也正好让我们这里的小郎君们瞧瞧陶小郎,见识见识陶小郎的博学多闻、头头是道。”
陶三春心里一缩,却笑着道:“朱娘子真是说笑了,我家这个笨小子向来横冲直撞,哪里会说话?这就不打扰您赏春啦,等有空的时候咱们再聊。”
说罢,她握住她儿的另只手,不肯再停留一刻,转身便走。
那原本站在石上气势汹汹的壮年男子,却三两步跳下石来,径自双手叉腰截住了她母子的来路,轻蔑地将她从头扫到脚,再盯住胖乎乎的元哥儿贪婪一笑。
“原来是姓从桃花的陶娘子啊。”他轻佻地弹舌哼了一声,“听闻娘子宁愿当个身如浮萍的寡娘子,也不愿让家中小郎寻个宗族靠山,可是?”
……姓从桃花?
她皱眉,却压住心里厌恶,将儿子拢到背后,心平气和地颔首为礼,“不知贵人尊姓?”
“哟,这是秋江候府上的郎君,娘子竟不认得么?”
朱娘子莲步轻移地从石上下来,一手提着嫩绿的马面裙,一手拿鹅黄的帕子捂着唇,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秋江候……京城陶氏。
她瞬时明白。
来者不善,找茬的人来了。
拿手推推身后紧扒着她腰的儿子,示意他往回走。
“哪里去?”这秋江候家的郎君却冷笑一声,粗壮的胳膊随手一拦路。
“不管娘子你是姓从桃花也好,还是姓从梅花也罢,既然你现在冠了一个陶字,总是我陶氏族里的人,见了宗主家的郎君,竟连安也不问一声,便想一走了之?”
狗屁的宗主!
陶三春攥紧手中面纱,依然沉静地挺腰而站,面对着这高头大马的陶氏子,手扶了扶发上的簪子,微微一笑。
“敢问陶郎君是哪家陶啊?”
“京城陶氏!”
“陶三春来自明州,明州与京师相隔千里,即便是同姓之人,也是五百年不曾见过的,何来得宗主说法?”
“只要你姓陶,便得从于陶氏宗主。”
陶氏子眯眼将她再次从头瞧到脚,一字一字地道:
“寡身携我陶姓幼子,不遵从我陶氏族规,抛头露面甘为商妇,陶氏,你的礼义廉耻呢?”
陶三春简直是目瞪口呆,三观被深深地震撼了。
这是什么奇葩的异乡异闻啊?
“陶娘子,秋江候可是咱们京师最最和善的,最是提携同宗族里的。”
朱娘子依旧拿帕子捂着红唇,笑盈盈地劝和着。
“人生在世,若无宗族护佑,行事如何的艰难,娘子孤身抚养幼子,该是深有体会才是。”
这话好熟悉。
陶三春想起立春那日,那瘦骨嶙峋的老马单车,实在忍不住,笑着咳嗽起来。
上元那日,那侍从说得果然很对,这连马都喂不饱的人家,的确是有些饥不择食地吃相难看啊。
“尔竟还敢笑!贱妇!”
陶氏子见她不但不惧,竟还敢大喇喇地笑,登时恼火,粗壮的手一挥,竟朝着陶三春的脸打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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