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大树
陶三春才不管嘉义夫人府上如何想着还她人情,是赶紧还完,还是拖延着慢慢还。
于她来说,如今价格合理的赁金,落到了嘉义夫人府名头底下,解决了许衙役的麻烦事,可以安心开她的小食肆,每月不显山不露水地进账五六两银子,陪着她的陶旦旦快活地长大,便是再无所求。
“东家娘子,那我和小福就走啦。”
刘嫂子拎着满满一篮子的豆干卤肉,和小福再次弯腰道谢:“三日后吃了午饭我就来,如今水太凉,娘子您千万不要自己动手洗肉和面,一定要等我来了再做。”
“好,我记得了。趁着菜和烧饼还没凉,赶紧回家去吧。不用急着来。”
陶三春呵呵手,送这一步一回头的母子俩终于出了大门。
明日便是冬至,书院学堂俱放假三日,过了午后饭点,简单吃了午饭,收拾完食肆厨房,陶三春便让刘嫂子和小福回家过节去。
“妈妈,小福哥偷偷同我说,他不想回家去,他说要是能住在咱们这里就好啦。”
锁好大门,回了烧着火炉很是暖和的屋子,元哥儿正爬着崭新新的大书案堆他的高楼,难得有些疑惑。
“他家里还有爷爷奶奶,为什么不喜欢回家去?”
“因为家里没陶旦旦同他玩呗。”
她轻描淡写地回答儿子,偷偷戳戳她儿正搭着的高楼,楼没塌,她呲牙偷乐,想再接再厉。
“淘气的妈妈!”
眼尖地抓到自己妈妈的捣乱举动,元哥儿鼓起双颊轻拍妈妈一下,瞪大了向来笑弯弯的眼儿。
“欺负你的儿子很有趣吗,嗯?”
她吐吐舌头,扮个鬼脸,乖乖地坐在旁边,手支着下颌,静静地陪着她儿玩游戏。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如此一生一世,即便身在异乡,她也是欢喜的。
慢慢地眯了眼儿,她有些犯困了。
“妈妈,妈妈,有人敲门!”
她的儿却摇摇她的胳膊,轻轻喊她。
她懒懒地打个哈欠,侧耳听听,确实哒哒的门板铜环叩击声,不急不缓清晰地传进屋子来。
谁啊,这么讨人嫌弃。
她舒展个懒腰,慢吞吞地站起身。
临转身出门,她还假装不小心地手指一弹,轻松弄塌了她儿好不容易搭好的高楼,惹得她儿愤怒惊叫,她嘻嘻笑着跑了出去。
嗯,人不淘气枉为人母。
她笑眯眯地拉开门栓打开一扇门板,歪头看出去。
“陶娘子,冬至安好啊。”
同样笑眯眯的笑脸迎上她。
“胡老爷安好!”
她内里疑惑,却笑脸迎人,麻利地大开院门,热切殷勤地迎这贵人府邸的管家进门来。
“陶娘子,冬至安好啊。”
嘉义夫人府的老管家却没进门来,只往旁一闪身。
嗯,即便他不闪开,那高壮如铁塔的大汉,他一个老头子也遮拦不住。
“……韩大人冬至安好!”
陶三春忙不迭地再福一福:“不知两位大人登门,陶三春怠慢了,怠慢了。”
“陶娘子客气。”韩旭山咳嗽一声,也往旁一让。
“这是我家小郎君,某们都唤一声元寿,娘子便也如此称呼吧。”
陶三春顺着他身形看过去。
入眼,一个比元哥儿略大两岁的小小少年。
身量略高于她胸口,身形却甚是清瘦,披着一件雪白的毛披风,豪光莹莹的帽兜下,一张白嫩的瓜子脸。
卧蚕长眉,一双丹凤眸子,高挺的鼻梁,色泽稍淡的双唇紧紧抿着。
见她看过来,小少年抬手掀下帽兜,露出稍显细黄的软发。
软发编了细细的小辫子,仔细地收拢在一顶精致小巧的白玉发冠下。
她几乎看呆了。
好漂亮好漂亮的小孩子啊。
虽然她心目中,她的陶旦旦才是天下第一好看的小小孩儿,但这小少年,她真的是看直了眼。
该多么容貌出众、倾国倾城的父母,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小孩儿啊!
“陶娘子冬至安好,冒昧登门拜访,元寿有礼了。”
小少年朝着她微微颔首,童音清凌凌,仿若玉石风铃被风环绕,叮叮作响。
“安好,安好。”
陶三春拘束地笑笑,忙闪开身,请这几位老爷大人小郎君进门来。
头皮都要炸了。
一时想起“无事不登三宝殿”,又一句“半夜鬼敲门”刷过脑子。
她木木地将几人请进书房,有些束手束脚。
作甚啊,作甚来啊?
这个冬至哪里安好啊,简直惊吓好不好?
相比她的呆愣,她的儿简直表现得好到不能再好。
元哥儿礼貌地同登门拜访的贵客相互拱手行礼,互道了安好,很客气地请贵客落座。
端过书橱上摆的绿豆糕酥子糖待客,他朝着脱下披风露出一身大红衣裳的小哥哥友好一笑。
见小哥哥一双眼只盯着满桌子的木头、和当中重新搭到一半的高楼,他立刻好客地拉着小哥哥站到书案边上,热情地邀人一起继续搭楼玩。
陶三春短暂地麻木后,忙学着儿子的好客模样,准备拎开水冲茶待客。
“娘子不必客气。”
胡管家笑眯眯地请她重新出门,指着院子中满满两担子的上门礼笑。
“上次回府拿了娘子送的卤肉,我家老夫人吃着很是喜欢。明日冬至,老夫人叮嘱老奴给娘子送些节礼来,还想请娘子再赠些卤肉,也好给我们嘉义夫人府上的冬至宴添上一道佳肴。”
不管这话是不是客气话,但能得嘉义夫人府的看重,自然是好的啊。
背靠的大树,越结实粗壮越好嘛。
陶三春如何分不清这个?
忙笑着谢过老夫人的赠礼,她挽袖子进厨房看看有哪些可以做回礼。
心里思量着,手上忙个不停,还要同一直跟在她身后,好奇地问东问西的老先生搭话,陶三春倒是忘记屋子里她儿招呼着的,才是真正的贵客这件事了。
她忘记了真正的贵客,她的儿却是根本分不清什么是贵客。
小孩子嘛,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对自己玩具感兴趣的小伙伴,自然要很得意地显摆显摆。
韩旭山颇有兴致地站在屋子一角,一双豹子眼不动声色地扫过尚算宽敞的屋子。
南墙临窗一张宽大厚实的黄杨木书案,案边一正一侧两张高椅,上面放着松软的坐垫。
靠门及靠北的墙边是一溜高高的书橱,书橱上没什么书册,只最低层的柜子顶零零散散放着许多的小儿玩具。
什么鲁班锁九连环,什么陶制鸟哨竹编蝈蝈笼子……零零散散甚至怪模怪样的耍物倒是不少。
靠门边柜子上还有许多零食水果茶盘茶杯,没关紧的柜子底下,还有一截细细的绳子露出了头……
这真的就是来时路上,老胡得意地说过的——他挑了好久,才挑出来送进来的、不显眼却实用的书橱?
噗。
他有些恶意地咧咧嘴巴,已经想好了如何奚落、奚落那个,只想着不动脑子、仅动动手的老狐狸了。
豹子眼再转,空荡荡的西墙与南墙夹角引起了他的注意。
如同兵营膳间的一个灶台,以砖瓦黄泥抹砌的烟囱突兀地沿着墙壁垒了一人来高,而后从南墙上凿了一个洞穿出屋子去。
谁家会把烟囱反砌在屋里?
他饶有兴致地跨前两步,低头仔细瞧那烟囱下的灶台。
灶台同样砖瓦黄泥挨着墙夹角砌起三尺来高,大肚小口,一把嘟嘟冒着热气的大铜壶遮掩了灶口,底下西向半敞着进柴口。
灶里火光融融,却没什么烟气烟味冒出来,离得近了,呼呼的热气腾腾扑面,初冬的天气里十分的舒服。
比起贵人府里,随处可见的精致火盆熏炉地龙火墙,这看似突兀不该出现在书房的东西,虽然粗糙,却是给这屋子带来着实的暖意。
韩旭山暗暗点点头,至此,他倒是真对陶氏三春母子起了点点敬佩之心。
看罢这书房内里,他瞧向已挨在书案旁的小郎君。
“这是楼阁么?”
他家小郎君清凌凌的嗓音里,含着几分困惑。
“我刚刚盖得楼好高好高的,可惜被我妈……我阿娘淘气给推散了!”
小胖娃作为主人家,除了刚刚开始时招呼客人的像模像样,如今早没了身为主人的自觉,半跪座椅中,从盘子里捏了块酥子糖塞进嘴巴,清亮的童音有些含糊。
“哥哥,我再搭一样东西,我们来做游戏好不好?”
元寿略略离这不认生的小孩一尺距离,垂手站在书案前,清亮的眼眸扫过书案上的东西,抿唇点点头。
见这笑嘻嘻的小孩子,含着糖眼巴巴瞅着自己,犹豫了下,他终究重新点头道:“好。”
元哥儿立刻毫不犹豫地,辣手摧毁了自己搭了大半的高楼,小胖手飞快地抓着木块搭搭摞摞,也不看颜色,只从木块里翻找想用的形状。
元寿手指动了动,终究忍不住,还是抬起手来寻了几块方形的木块,推到他面前。
“谢谢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方块呀?”
元哥儿头也不抬,将推到自己跟前的方块木利索地叠到自己大作上。
“你不是在搭……台子么?”
“我搭的是戏台哦,搭好了我演戏给你看啊。”
根本不等元寿反应,元哥儿小心翼翼地调整好高台平面,又翻出几块细长的木块围在四边充当围栏。
再跳下木椅,他蹬蹬蹬跑到书橱前,挑拣着从玩具中抓了两个,又蹬蹬蹬蹬跑回来。
“这是……什么?”
怪模怪样的小泥人,染得花花绿绿。
仔细看,竟然是红的头发、绿的眼睛、蓝的尖脸,捏得胳膊长长,却没有手掌手指——底下的断口明显,应该是断了。
即便是元寿读过的《山海经》中,也不曾见过这样怪异的妖兽。
“它叫陶旦旦。”
元哥儿得意地举着这心爱的玩偶大大划一个圈,嘴巴里哟哟着将小泥人放上小戏台,呼喝一声——
“陶旦旦来也!看我厉害!”
将另一个花花绿绿的小泥人呦呦着也摆上小戏台,他再呼喝一声:“我才是真的陶旦旦!看我变身!”
元寿不由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两个小泥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是……什么?
什么……真假陶……什么?
什么叫做……变身?
生平第一次,他露出了目瞪口呆的孩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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