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晕头转向的日子
我们仍没能看到下雪,大阪的冬天还不够冷。新年之后不久,便又回到学校进行第三学期的学习。
那段时间,我脑中时常浮现出新年参拜时穿着靛青色和服的真澄的模样。小时候见过如净琉璃人偶那般穿着和服的精致孩子,印象很好,自那之后便对身着和服的丽人心怀迷离的憧憬。我们没有预先约定见面,是在神社里偶然遇见的。喧闹之中,首先看见那头标志性的蜷曲的头发,随后,我隔着时而阻碍视线的来往陌生人的身影叫住他。真澄终于注意到我来,他的脸上忽然盈满笑意。虽然身着和服,真澄露出的脖颈之上的部分却完全没有日本古典的那种端庄威严的感觉,反倒十分柔和,目光中不带一丝阴翳。他是小体格的男性,骨架也小。他向我走过来,用羽织里伸出的手握着我的手。羽织是乌黑色的,衬出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筋脉与纤细的血管。
“你在发呆吗——‘西山莓’老师?”
我正将手臂靠在窗前,一边发呆一边回忆当天见到的真澄,忽然身畔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能叫出这个名字的,毫无疑问是佐佐木。
“……在学校里别这么叫我。”
我也将声音压低,小声地对佐佐木说。
“没事,反正没人听见,听见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西山莓’是谁。就算刚好有人知道——你作为同人作家画的漫画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嘛。”
她的意思——我稍微理解了一下,恐怕是说我和姐姐合作的漫画里没有出格的情节。那种内容怎么会有呢,即便是亲姐弟也不会出现姐姐拜托弟弟画带有色情内容的耽美漫画吧!这时虽然想要反驳“光是知道我一个男性却会画bl就够令人浮想联翩”,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毕竟正如她所说,现在在这窗边的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不会有人听见的。
我叹一口气:“所以呢?你想要问我什么?”
“关于下一次展会上新刊的事。”
“那个啊……我想可能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出了。”
“怎么会……!是为什么呢?”
“我和姐姐那边都有些事,时间排不开。”
我直接称呼了“姐姐”。佐佐木这时候已经知道她就是我的合作者。这是理所当然的:组合名西山mimi&ichiko中,姐姐使用了真名的发音。这样一来,只要知道我就是那个“西山莓”,剩下的“西山美海”的身份便显而易见了。
“是有什么急事吗?”
“嗯。姐姐她最近交了新的男朋友,同人社团那边的活动已经减少了许多。我这边的话,这学期开始就要忙部门刊物的漫画了,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部门漫画?山岸同学参加了那个?”
“嗯,和一组的真澄同学一起……”
话说到这里,佐佐木忽然张了张嘴,“啊”了一声。我有些狐疑,“怎么了?”这么问了一句。
“说到真澄同学,我想起一件事。”
“什么?”
“上学期……大概是在学期后半左右,听说过关于你和真澄同学的一些传闻。”
我心里咯噔一下,差点露出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的表情来。难道我喜欢真澄这件事情暴露了?不对,仔细想想……这件事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多少有没有被人发觉的自信——尽管事实如此,不安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
我故作镇定:“什么传闻?”
“就是说,山岸同学与真澄同学是情敌……这样的传闻。”
……哈?
“怎么会……哪里会有这种事?”
这太离谱了。我理应为秘密没有暴露而高兴,此刻却被这传闻的内容震住,忍不住将心头喃喃的内容也说出来了。
“我原本也不信。因为与山岸同学与真澄同学都有过接触,知道你们是朋友。……不过上学期有段时间你们居然连话也不说了,部门活动的时候也好像陌生人似的。是不是因为喜欢上同一个人,原本关系不错的两人就闹掰了呢?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在脑中挥之不去。加上之前在漫展遇到你的时候,有问过你是不是喜欢真澄同学,那时候你看上去似乎有一点慌张。被问到自己是不是喜欢某个同是朋友与情敌的人,‘开始反思自己平时是不是表现出来了,又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要是这样,会不知所措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和真澄之间……只是运动会之前的一段时间产生了些小摩擦。”
我皱起眉,无奈地解释道。那种稀奇古怪的传闻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我知道。运动会当天你倒下的时候,真澄同学忽然就急匆匆地跑过去。看到那场景我都惊呆了。”
“所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怎么说……我听到的也是传了好几手的消息,和最开始的版本恐怕有出入。不过要说源头的话,似乎是森田同学吧。”
森田拓海……我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之前几次从他那里听来八卦消息,原来他也是会传播这种听上去像随口编出来一般的不实传闻的人吗?
……不对。
我想起来了。很早时候我向他问过真澄的事。为什么我会关心一个不同班的看上去完全生活在另一世界中的人的情报?当他对此表示疑问时,我顺应了他“因为自己喜欢的人与真澄关系很近”的猜测。毕竟,自己对真澄很有兴趣这种事更是说不得的。那之后,森田便将此事当真了吗?
对森田的怒火烧到一半,猛然发现这传闻的源头正是我自己,心中真是五味杂陈。不过,这于我而言也是个教训:尽量不要同森田说自己的事,谎言与否,多说多错——那家伙是个大嘴巴子,平时听得多,更会添油加醋一番后再散播出去——我可不想再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的乱七八糟的消息。
至于部门刊物的漫画,之前与真澄讨论时就决定由我来编剧。我们对于剧情讨论过许多次,但始终没有确定要画一个怎样的作品。眼看时间渐渐过去,部门那边开始催促分镜稿,两人手头上却只有一堆废弃的人设图。
不再绘制同人志,却仍免不了为截稿日焦头烂额。原本计划负责绘制分镜的是真澄,但要是我迟迟不能决定故事内容的话,分镜自然是无法推进下去的。后来,眼看再拖下去绝对赶不上截稿期,只好抓阄似的随便找了个故事出来。之前推翻过的许多原案,都只到设想雏形的阶段就没再深入下去,那个故事也一样。
——《巧克力小姐》,这是作品的标题。作为导语的话则是:“美丽的、易于加工的、高热量的——巧克力小姐。”虽然叫这个名字,实际上是部战斗热血类型的漫画。作为部门刊物的话,也不用考虑伏笔铺设一类的事,将世界观构筑起来就好。故事的背景设定架空,在那个世界里,巧克力被作为一种不可思议的能源使用。黑巧克力,白巧克力……不同种类的巧克力都具有自己的化身。男主角某天因与人战斗大量失血濒临死亡,近乎失去意识时,忽然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入身体,缝补身体的缺损。他逐渐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一只手握成拳状直直伸向前方的、正垂目俯视他的黑色的巧克力小姐,从那被握紧的手掌的缝隙之中,漏出熔融的巧克力,不间断地倾泻至他的伤口上……
只要确定了故事原案,分镜的绘制就容易了。漫画电影储备丰富的真澄,虽然囿于未专门学习过绘画,无法画出精致的画面,对于如何绘制分镜却是手到擒来。先由真澄绘制分镜草稿,我再来将其变为更精致的草稿。尽管时间紧迫,在课上赶稿这种事却没有再做过,取而代之的是真澄开始频繁来到我家。放学之后,两人交流着完成课业,再着手进行漫画的绘制。我的卧室变成了两个专注的人赶稿的工作室,一旦开始绘制漫画,便只有细小的沙沙声。
“……好累!”
真澄将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前一秒我还趁他专注作画悄悄窥视着真澄。他的突然动作令我吓了一跳。
“虽然完成时会有种终于大功告成的爽快感,但绘制的时候未免也太难熬了。”
“确实是这样。”
我们并排坐在书桌前。如果是漫画专用的工作台,空间会大很多。现在两人就只是挤在这狭窄的桌前罢了。我一边附和着真澄的话,一边静静看着他的侧脸。直直看向前方的他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下。
“让我看看漫画的精草吧。”
说出这句话后,真澄便将身体靠过来。他的头发抚过我的脸,垂落的发丝则在我的手臂上轻轻扫动,让人感到一阵酥麻。我下意识将身体往后仰。
“——真厉害……不管几次看都觉得是专业人士。不愧是以前就创作过漫画的人……”真澄小声喃喃道。
未来还想与真澄合作漫画……我由衷地这么觉得。与真澄合作的这些天,我从未在漫画绘制的阶段出现过瓶颈。虽然几次三番因为抑制冲上头顶的想要拥抱真澄的想法而焦躁不已,却总好过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可要说与真澄作为漫画家创出一番名堂,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切实际——想要靠漫画出头是多么困难的事,尤其对于精于学业的真澄而言,他应该有更好的出路。
这种事越想越觉得难过,头脑开始变得混乱,眼睛里进了沙子一样。我下意识将头依靠到正斜着上身察看精草的真澄的肩头。他冷不丁地抖了一下,却没有将我推开。“山岸,你觉得不舒服吗?”面对声音里带着担忧的他,我一边深吸着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沐浴露的气味,一边小声回答“只是觉得累了而已”。
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室内的灯光。与真澄熟识后,我反而越发不清楚与真澄之间的距离是变得更近还是更远了。
——最初源于一见钟情。因为真澄是如此美丽。对于美的感知,每个人都有不同,但在我看来,只是远远扫视一次便立刻被攫住视线,——无论是男性或者女性,见到真澄之前,我几乎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
能进一步吗?能再进一步吗?心里这样想着,胆怯的我却不敢向真澄表白,只是忍不住伸手悄悄捻了捻真澄靠近脖子那里的头发。
“怎么了?”真澄困惑道。
“你脖子上有汗臭。”
其实不是这样。虽然他的身上出了点汗,但没有异味,取而代之的是干花一般有些寂寞的清爽气息。
“那就不要摸啊。”
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身体扭动一下,我便从他肩头摔下来。随后,重新坐正的真澄又用手揩了下自己的后颈。
“啊,真的。流汗了。”
“可能是天气开始热起来的缘故吧。”
我们不约而同望向窗外,尽管那里只有漆黑一片的深夜。随后,稍作休息的两人又再次投入匆忙的赶稿之中。
部门漫画的草稿最终抵着死线完成。说是要庆祝一番的我向真澄提出了去梅田的餐厅吃一顿的邀约。时间就定在交稿后下一周的周末。期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真澄班上有名女生向他表白,真澄当时给出的回复是再考虑考虑。不过,从之后两人的状况看来,他似乎拒绝了那名同学的表白。
我所知道据说对真澄十分着迷的只有一个叫花江诗子的女生——这是之前从森田那里听来的。不过,这次向他表白的女生姓桥本。正如森田所说,真澄是个无论在哪里都吃得开的人。不过,似乎从未听说过诸如他是个花花公子之类的流言。
“久等了。”
周日的下午,真澄如约出现在梅田的街道上。他上身着英伦风的毛衣,外面套一件驼色的风衣。腰部以下则是格子纹样的休闲裤。
要去的是一家土耳其餐厅,几年前姐姐带我去过,味道不错。虽然价格让人有些肉痛,好在上次同人志的收入还剩一点,姑且担负得起。
进入餐厅,迎面走来的服务生是个说标准语的二十代男子。室内以清爽的薄荷绿为主色调。薄荷绿的椅子与沙发,墙壁则被漆成奶白色。餐厅的天花板上吊着热气球状的装饰物,充满异域风情。我与真澄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后,先点了几道之前来吃时觉得味道不错的菜。随后,真澄一页一页地翻动着菜单。
“这里的大米与日本的不同,是细长状的呢。”
我立刻接话道:“啊,我也很好奇这个。点一份吧。”
最先端上来的是沙拉,与在别的店里吃到的沙拉口味相似,但里面加了种白色的豆子,看上去接近芸豆,口感却很有弹性,像奶茶的辅料。
“说起来……真澄,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乘着少量沙拉的银色叉子停在半空,嘴唇上沾着沙拉酱的真澄看向我。
“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拒绝了一个人的告白?”
啊,果然是这件事——真澄的表情仿佛这么说着。他将手指扣进桌上银色杯子的握柄,里面盛有味道很淡的柠檬水。真澄喝了一口。
“是的。”
“是不喜欢她吗?”
“该怎么说呢。桥本同学……啊,就是那个孩子——虽然平时相处觉得很融洽,却始终没有恋爱的感觉呢。”
“——但是,真澄不是很受欢迎吗?”
像是没听懂我在什么,真澄的眉毛轻微地挑了一下。我咽了一口口水。
“……失礼了。可在我的刻板印象中,有许多受欢迎的人都抱着只是玩玩的态度、不断更换着身边的女友。真澄没想过这样吗?”
真正将这话说出口后,我才意识到它听上去过于尖锐。不敢直视真澄的眼睛,我立刻将目光垂下来。过了好一阵子——应该有两分钟左右,但我感觉好像过了半小时之久——从对面传来了真澄的声音。
“……山岸。”
不敢接话。即便是为套话才这么说的,愈发意识到话语伤人的我也只能一边流着冷汗,目光聚在大腿上一动不动。
“虽然我很少会拒绝人,但这种原则性的问题,我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原则性的问题……”
“就好比说——”他停顿了一下,“爱情。如果随随便便回应告白,让人有了不该有的期待,最后只会增加伤痕罢了。我不想这样。”
“那……真澄有过初恋吗?”
“没有。要是有的话,也没发生过什么。因为我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与人接过吻吗?”
我追问着。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这是个蠢问题。真澄并不在意。他又抿了口柠檬水:“也没有。况且我并不在意这种事。……虽说不在意,被你这么问还是稍微有些不爽。”
用餐在不甚愉快的氛围中结束。虽然后来陆续上了蘸鹰嘴豆酱的炖菜与夹有坚果碎的甜品,吃到嘴里却没什么味道。
害怕被真澄拒绝,以至于朋友也做不成,所以我不敢向真澄表白。不敢向前迈步,更害怕被人捷足先登——老实说,在得知真澄拒绝了桥本同学的告白的时候,我的心头曾划过一丝卑劣的窃喜。然而现在,我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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