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逆不道
“皇帝不知道这事。”谢摘星道：“在他眼里，我如今还在封地待着。”
沈撷默默喝茶。
这些人心眼可真多啊。
“我背疼。”他抬起头，哆哆嗦嗦地放下茶，不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而是拢眉问道：“有没有喝了消痛的药？”
谢摘星目不斜视，“多喝热茶少做梦。”
沈撷不再去问。
过了几日，等他伤好的差不多了，谢摘星提出带他去走走，沈撷的直觉告诉他谢摘星想要搞事，但上次谢摘星不在身边就出了事，他不敢离对方太远，只好跟上对方脚步。
沈撷里面穿了素色交领，外面套了层蜀锦材质花纹乃簇四金雕的纱质外衫，他学会如何穿衣后仍然不会挽发，是谢摘星替他简单地用发带束起乌发。
两人的马车很早就停下，下了马车，谢摘星走在前面，沈撷在后面跟着，足足走了几柱香时间，沈撷面色发白，终于忍不住了，“还要走多久？”他的脚都磨疼了。
“快了。”谢摘星面不改色，“你最好改改你的少爷脾气。”
沈撷一焉，认命继续走。
谢摘星用余光看到小公子走路轻一脚重一脚，看起来像是刚学会走路的两岁幼童，他拧了拧眉，忽然蹲下身，以右手抬起沈撷的靴。
“你干什么……”
沈撷看到谢摘星帮他脱了鞋褪了袜，然后仔细查看他的脚底。
雪白透粉的脚底此时起了两个不大不小的血泡，看起来格外明显。
谢摘星又把袜子跟鞋穿回去，腰一弯，半蹲在沈撷面前，“上来。”
“啊？”沈撷还没反应过来。
“我不想说第二遍。”
能舒服他当然不会自找苦吃，沈撷反应过来后，直接环着对方的脖颈上了背。
谢摘星起身，掂了掂身上人的重量，轻问：“沈公子年方几何？”
沈撷感觉他话里有话，“你问这个干什么？”
“在下只是好奇，为何沈公子会白吃了几年的饭。”
闻言，沈撷将手收紧，幽幽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这句话？”
谢摘星很给力地配合问他：“什么话？”
“厌汝者十者多有六。”
听到这，谢摘星笑了笑，“确实有人说过。”
他明面上是楚行隽党，仇家多如牛毛，讨厌他的人多了去了。
谢摘星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厌恶他。
两人聊天聊着聊着终于来到了谢摘星想来的地方。
“来过贫民窟吗？”
渐渐地，谢摘星看到了漏风的墙、饿死的人、赤/裸着的孩子，以及狭小的街道。
因为没有收入且税收太高，贫民窑的孩子没有衣服，一家人只有一身衣服换着穿，谁要出去，衣服就会出现在谁的身上。
不管是冬季还是夏季，这里每天都会无声无息地死一片人。
发臭的水沟，扑面而来的贫困都让沈撷不适地皱了皱眉，“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谢摘星这次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让沈撷看看这里的人。
沈撷让谢摘星放他下来，然后看到谢摘星很熟练地掏出几块红不拉叽的肉干，让孩子们当着他的面吃完。
小孩接过肉狼吞虎咽，生怕自己手里的肉被人抢走，吃完东西，他们舔了舔留了肉味的手心，怯生生地看了谢摘星一眼便躲回了土房，连句谢谢也没说。
沈撷走过去，迟疑道：“……这里是人能住的地方吗？”
“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谢摘星往前走，话锋一转，“前面有人在卖东西，我们过去买点回来。”
沈撷跟了上去，看到那身形佝偻的老者卖得是用草编好的各种小玩意，虽然已经被清洗过，但沈撷还是能闻出一股怪味，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谢摘星用剩下的肉干去跟老人换了几个编织品，看到沈撷离他远了些，他挑挑眉，语气微顿，“走那么远干什么？沈公子这是有信心能保护好自己了？”
沈撷挪到他一米内的范围，“这东西不好闻。”
“那也不能在这里就扔了。”谢摘星提了提手上的东西，突然开口：“往前看。”
沈撷抬头，看到前面有人在拉拉扯扯。
走近了看，才知道竟然是一位父亲单单为了一点吃食在卖自己的孩子。
看到贫民窟里百姓的困境，沈撷无权指责这名父亲，而是走过去将小孩买了下来。
那个父亲对他感激涕零，甚至磕了好几个响头。
沈撷无法让哭闹不止的孩子停下来，只得看向谢摘星，想向对方求助。
“为何卖下来而不是只给银两？”谢摘星问。
“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他以后还是会卖孩子。”沈撷摇摇头，“我帮不了他一辈子。”
谢摘星又看了看这两个小孩，对沈撷有了新的认知，“你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想照顾别人的小孩？”
“收来做暗卫，或者小厮……应该也行的吧？”沈撷也分外头大，但他并没有想着让谢摘星收留这两个孩子的意思。
他惹来的麻烦，当然最好是自己承担后果。
谢摘星叹口气，“我先失陪，马上回来。”
“你要去哪？”沈撷立即警惕起来，那两个小孩也止住了哭泣，眼巴巴看向谢摘星。
谢摘星感觉自己仿佛莫名变成了抛妻弃子的混账。
他轻咳一声，“人有三急。”
沈撷：“……”
“那你快去快回。”
他总不能让谢摘星就地解决。
安抚好这两个孩子，没过多久，有人寻着味过来，“噗通”一声朝沈撷跪了下来，“公子心善，求公子救救我们吧！”
这一嗓子差点把沈撷送走，他惊了一下，看到有名妇人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跪在他面前，哽咽道：“公子救救我家幺儿，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
说着说着，妇人抹起了眼泪，配合着怀里瘦小干瘪的小孩，看起来凄惨得很。
沈撷叹口气，“这是银子，拿去找大夫吧。”
妇人一把抓过沈撷手里的银子，因为力气太大，直接在他的手上划出了一道明显的红印，妇人却并没有看见，而是又磕了几个响头，“谢谢公子，公子会有福报的！”
说完这些，她急急抱着孩子跑了出去。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前来效仿的人太多，一个比一个可怜，沈撷都给予了援助。
直到沈撷身无分文，看着又一个下跪的，他一脸为难，“真的没有了，我出门带的碎银不多。”
“公子为何要区别对待？给了他们银子，却单单不给我？”
身上破破烂烂的男子瘦骨嶙峋，瞪着一双眼，看起来像只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
沈撷看到这张脸，被骇了一下，退后两步，“我所言句句属实，真的给完了！”
“佛渡众人却不渡我啊！”这人双手举起，抬头望天咆哮了一句，跌跌撞撞向沈撷跑来。
沈撷察觉不对，连忙转身想离开，却被周围的人堵住了脚步。
“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挺值钱的！”
“把他的簪子拔了！”
“住手！”沈撷面色煞白，挣扎间外衫被扯了下来，“你们再不停下，我就要报官了！”
沈撷的反抗太弱，声音也毫无气势，很快就被难民们扒了个精光，只余一条亵裤。
见他们还要扒，沈撷死死捍卫尊严，“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好歹给我留一条吧！”
他的话刚说完，身边的人突然各自哎呦一声，倒地的倒地，放手的放手。
沈撷抬起脑袋。
——是谢摘星回来了。
看见谢摘星后，这些人就跟见了老鹰的鸡，齐刷刷跑了没影，见此，沈撷很不服气，“怎么他们怕你不怕我？”
“你会怕一只小鸡仔吗？”谢摘星瞥他一眼，只见到一片玉白，对方迅速阖眼，给了沈撷一身干净衣服，“穿上。”
沈撷接住衣服，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我会出事？你方才是故意离开的？”甚至连衣服都买好了？
“不然呢？”谢摘星双手环胸，他拿到衣服后很快回来，一直在别处观察沈撷的一举一动。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能救一个两个人，你能救一群所有人吗？如果没有足够的能力，就不要试图插手，你不是在帮他们，你是把人推向更深处。”
沈撷沉默了一会，语气艰涩，“那我如何才能帮到他们？”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苦的程度又有所不同。”谢摘星转身，“结束乱世，统一国家，减轻税收，抑制土地兼并，就是对百姓最好的帮助。”
“你看起来不像是忠臣。”沈撷穿好衣服，话里有话，像是在有些意外谢摘星说出如此不符合自身阶级的话。
不过他更意外谢摘星会费尽心思对他进行思想教育。
“楚行隽也并非贤君。”谢摘星平静道：“谁做皇帝不都是做。”
“这话听起来很大逆不道。”沈撷觉得这话从谢摘星嘴里说出来很是稀奇，“不过我喜欢。”
他又问：“所以今天你带我来这里是？”
“体验民生。”
谢摘星再次将他背了起来，“一个人的能力有限，想跟做是两码事，以后想干什么，可以先跟我商量。”
沈撷点头。
“记住财不外露。”谢摘星叮嘱他：“你今天的举动就像在大摇大摆对别人说‘我很有钱我很傻，快来抢我’。”
沈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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