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晌午,两人歇了午觉,起身后,程之衍要往兵部去,说是官家命他接管员外郎的差事,连燕京西面的防卫也要一并担了,他想提前安插一些自己的人手,也想提前拜谒一下尚书和侍郎。
他走了之后,少甯让下人将躺过的席子用冰水又擦了一遍。夏日里热气蒸腾,不多时,席子上冰意退却,只留下密密的清凉来,她抻了抻腰,崴上榻来看书。
芙蕖挑了帘子进来,“娘娘。”
少甯稍稍抬眼,见她换了一身妆容,改穿了一袭檀色水波纹的半臂,下配了莺黄木樨花旋裙,梳着世家娘子们常梳的单螺髻,鬓边攒了一支流苏紫光钗。
一旁的素瓷和云萝同时瞪大了眼。
少甯猜到她们要做什么,唬着脸道:“差不多就行了,别真闹得不成样子。”
芙蕖俯身说是,“齐娘子说她会注意分寸。”
少甯便不管了,让她拿着对牌出门。芙蕖走出垂花门,见长街上停着一驾马车,她朝外走了几步,车帷挑起,露出里面明月似的一张小脸来,甜甜笑着:“芙蕖姐姐,快上来。”
是齐萱的婢女。
车夫取来马镫,芙蕖踩着马镫上车,不自在地问道:“齐娘子呢?”小婢女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歪着头顿了顿,这才道:“缺了一样东西。”
芙蕖一怔,便见她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包袱里拿出一顶帷帽来,帮着她戴到头上,抚掌称赞,“姐姐貌美,穿这样一身新衫,戴这样一顶帷帽,便说姐姐是咱们燕京城里的贵女也有人信。”
言罢,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姐姐莫怕,我们姑娘已经到了鎏金河,正等着姐姐隆重登场呢!”
芙蕖赧然道:“若是被别人瞧见,再累及我们王妃的颜面”
小女使说不会,曼声道:“姐姐放心吧!我们姑娘都提前问好了的,那宋异吝啬小气,那么大的鎏金河,只定了一艘中不溜的船舫,容不下太多人,想来也是不愿别人认出我们姑娘,唯恐日后再阻了他其他的好姻缘,所以一个同僚都没请,只请了我们姑娘。”
说罢,又愤愤然,“那厮不定存着什么鬼蜮心思。”
在她看来,她家姑娘貌美,又是伯府独女,便是做个皇子妃都使得,偏偏一头晕在那落魄户的乖嘴蜜舌里,实在是怒其不争。如今姑娘愿意主动挣破这枷锁,她自然一百个赞成加支持。
同芙蕖徐徐话道:“芙蕖姐姐,我们姑娘单纯,识人不明,那表公子就是只狐狸,偏我们姑娘还念着自小长大的情分不肯承认,你们王妃娘娘同我们姑娘是知交好友,这次能不能戳破那小人的嘴脸,从虎口里救出我们姑娘,可全看你了。”一头说,一头膝盖点了地,朝芙蕖叉着手道,“你就当救救我们姑娘吧!”
芙蕖顿觉自己肩上的担子千金重,热血冲头,朝她郑重颔首,道:“妹妹放心,齐娘子好,便是我们王妃好,为了我们王妃好,我便是同那人同归于尽也使得,更别说只是出卖色相。”
小女使正拿帕子掖泪,听了这话抬起头,颇有些勾栏老鸨逼良为娼的负罪感,“倒倒也不用这般严重。”
待到了河边,见平平无奇一艘画舫船正停在距岸边不远的水中,重重的金丝篾帘卷起,露出齐萱同那宋异两张笑脸来,齐萱远远瞧见了车驾,站起身走到前面来,待到了跟前,小女使扶着芙蕖上来画舫,齐萱故作热络帮着宋异引荐,“表哥,这位是我表姐,蜀王府的嫡出三姑娘,这些日子表兄和表姐来府里做客,我们齐家又独独我一个女儿,我不在家中,表姐也是寂寞得很。”
一头说,一头让身旁的女使服侍着芙蕖取下帷帽,宋异眼色一亮。
齐萱将他神情收入眼底,心里冷笑,面上却愈发热情,“表哥不介意让我表姐也一同游河吧?”
宋异一双眸子煜煜生辉,克制着道:“自不会介意,既姑娘是蜀王府的千金,论礼,怀楠也该称她一句表妹,不可表妹可愿意让怀楠略尽地主之谊,带着二人观览一番燕京盛河?”
齐萱瞧着他的奉承嘴脸,终于彻底死了心,冷着眉眼在心里哼笑,你还真是喜欢处处认表妹,既如此,那便如了你的意,届时竹篮打水一场空,待你成了全燕京的笑话,我倒是看看还有哪个表妹愿意再上你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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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
一驾马车橐橐驶进巷口来,青石板在碾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烙着铁掌的马蹄哒哒敲着地面,裹挟起阵阵轻烟。
车停稳,粗使婆子过来挑开车帷,程立锦先探头出来:“阿嫂。”
少甯往外走了两步,神情激动地朝她挥了挥帕子,“快下来。”
程立锦踩着脚凳下车,又转过身扶程老夫人。少甯脸上带着舒展的笑容,叫了声外祖母,“可累着了?”
她要过来服侍,却被程老夫人一下子攥住了手腕,转到天光一面仔细打量,又低下头看她的肚子,先问她道:“害喜害得可厉害?吃的上面该避讳的可都吩咐下去了?”
少甯说是,“一切都好,外祖母放心。”
程老夫人觑着她的脸细细瞧,见霞明玉映,光彩濯人,这才放下心来。程立锦则上前来纳个福,笑着道:“阿嫂和祖母先进去,我盯着他们将东西卸下车。”
少甯说有管事在,用不着她辛苦。她却很坚持,“他们盯着我不放心,祖母的东西矜贵,可莫要磕着碰着才好。”
少甯拗不过,只能由着她去,又朝跟前的卞婆子使了个眼色,让她小心跟在身后侍奉。
唤了女使撑伞过来,扶着程老夫人往尺素去,轻声问:“怎么才这么点东西?”
程老夫人道:“你两位舅父毕竟在朝为官,我也不好总住在外面,家下好端端的,我却不回去了,这不是打他们的脸?”
少甯哼道:“之前为婆母争取正妻之位时,那清远大师将昔年之事都说过了,现在满燕京的人都知道两位舅父曾薄待庶妹,如今这世道,人人心里都有杆尺,就等着丈量公道呢!外祖母不必悬心。”
程老夫人叹口气,想她果然是太年轻了,“这人性哪里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你婆母性子张扬,在闺中时便有名气,又是女子,这便是最大的弱势。刚得封那些日子,大家一时新鲜自会说话向着她些,可日子久了,念叨着念叨着,这事情就变了味,便算是正义的一方,他们也能嚼出不对来,说到底,又有谁真的将别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了?既不在意,自然对这受害的一方求全责备,如今再回过头来,只怕后宅的人闲散时,倒是会论起她的不是了。所以前面闹成什么样子,你两位舅父倒是不在意,往后却不可,便算不为了他们的颜面,也为了底下几个孙辈吧!”
少甯看向身后,见程立锦立在门槛前,正紧紧盯着小厮往下卸车,随后要交给粗使婆子抱到后院来,再三叮咛让他们小心小心再小心。
余下的话倒是不能再说出口了,只道:“那外祖母先在我们这住着,待我生育后再说。”生育后再找别的理由。
程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一路牵着她到了尺素,先仔仔细细将陈设检查一遍,这才坐下来道:“总算没有与胎神冲撞的,底下下人侍奉的很仔细。”
宋嬷嬷捏了一把汗,老人家没有怪罪,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彻底放了下来,招呼一声,引着下人出去布置院子去了。
少甯则坐下来倒了一盏茶,递给程老夫人道:“前往接您的大管事说过了吧?那院子三面环林,清净雅致得很,外祖母喝盏茶落落汗,我引着您去瞧瞧,若是不满意,咱们再换一个,左右这园子很大,就咱们几个人住,宽敞得紧。”
程老夫人说不拘哪里,清静些就好。两人说了一盏茶的功夫,程立锦这才在下人引领下过来,兴奋异常地坐下道:“阿嫂,这里可真雅致。”
又问起自己住在哪里,四面都有什么,少甯一一作答,言罢要引着二人过去看,却被程老夫人摁了回去,说让她好好躺着,她们收整好院子,再过来便是了。
日后同住一处,随时可见,少甯顿了顿,也就没再坚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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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时分,程之衍回来了,先净了手,又自己取了新衫到屏风后更换,出来见少甯歪坐在床上看书,过来抱住她道:“看什么呢?”
少甯嗅到他身上轻微的酒气,蹙眉问道:“不是去兵部提前商榷差事去了?怎么又会跑到酒楼去同人吃酒?”一头说,一头让丫头们去上晚膳。
他却说不必了,“已经在外面吃过了。”许是饮了酒,白日里克制的情绪有些放纵开来,望着她细白的颈子、殷红的唇瓣,如雪般清冷的眸子里竟煜煜发出光来,朝她身上贴了贴,兴奋着眸子问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如今越来越像管家婆?”问东问西,他吃什么、喝什么,去了哪都要问上一遍。
少甯嗤了一声,转过头,“不说拉倒。”
他却来了兴致,双手捧着她的脸转过来,照着眉眼就是一吻,紧接着往下,一点点吮吸,待寻到她的唇时,辗转横扫,竟不能自制起来,掌心滚烫。
少甯吓了一跳,推了推他,他却如箭在弦上,半刻也不想等,捉过她玉雪似的手腕,牢牢禁锢在头顶,灼热的吻沿着她细白的颈子一路向下
这还不算,竟将手伸进了她的衣衫里,去解她小衣的盘扣,她亦是有些沉溺,绵软着身子挂在他胸前,如汪洋中一条即将沉沦的小船,被乍然而起的风暴拍得四面颠倒。
啪的一声,还是掉下去的书本子警醒了她,一把推开他,娇音喘息着道:“忘了孩子了。”
他登时也清醒过来,粗喘了几声,却没法将这兴致压下去,只得同她道:“我去趟净室。”
少甯拍了拍脸,捂着心口,等心跳慢慢平复下来,而后重新拿起书,却再也看不进去了,秋水似的眸子望着跳动如豆的灯火,神情忽而也跟着恍惚起来。
这种事叫人高兴,自己一经撩拨,也有些控制不住,更何况是他。他性子表面看来孤僻克制,但只有自己知道,在这种事上,他有多贪渴。其实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很容易,寻个女使放在屋里,便算是通房,总能叫他纾解几分,但少甯如今对他上了心,是半分也不想让旁人沾他的身子,更何况,他也不愿意。
这八个月难熬,苦了他,她到底有些不忍。
她的目光越过烛灯,往檀木大柜上去,又瞥了一眼净室,悄悄下床趿上鞋,走到立柜前,开门蹲下身,将手放到内里的樟木箱子里摸索。
片刻,取出一本图册来,才翻开了一页,便羞红了脸,可别无他法,她只能忍着臊意,一页页往下翻,越翻越是眼睛晶亮。
程之衍再回到内室时,见她已散了发髻,躺平到冰冰凉凉的竹席上,双手持平放在小腹处。
他身上换成了中衣,也学她一样躺平,转过头见她却没睡,眼波流转,如夜幕下闪耀的星辰尽数涌入了她的双眸中。
“怎么?”
少甯说没什么,只侧过身来,拿手指缠着他的发尾玩,玩了一会,瘪了瘪嘴,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再看一眼,再一眼
他被她看得又热血上涌起来,拿大手盖住她的双眼,唬她道:“闭眼,睡觉。”
她却笑起来,如枝头乱颤的堆雪。
“又憋着什么坏呢?”
她说不是,窸窸窣窣爬到他身上,附在他耳边嘀咕几句,他不由皱紧了眉头,“胡闹!”
她沉了小脸,狡辩道:“怎么就胡闹了,不然问问大夫,这个法子肯定行。”
他身上燥意更甚,下颌也红上来,憋着道:“这种事怎好问出口?”
其实她提的法子,自己不是没有想过,但她是被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在这种事上更该对她体体面面的,若她不能从中获得同等的快乐,他宁可自己忍着。
她坐起身,叫屈道:“我是为了谁,还不是看你难受,你可想好了。”她朝他伸出手,特意在他面前晃了晃,“八个月呢!你要忍,便一直忍到底,若是中途又用了其他婢子,我我就不要你了。”
他听得脸都绿了,可又想起另一桩来,“这法子,你怎么知道的?”敛起瞳眸道,“我都说了多少次,不准再看那些低俗不堪的杂谈和话本,好好的脑子都被荼毒坏了。”
她扭过腰肢,抱起玉臂,将下巴往床边的避火图册上抬了抬,冷笑道:“这可是我出嫁前二夫人亲自给我送来的,你敢说长辈们送的东西也是低俗不堪,也能荼毒我的脑子?”
程之衍不说话了。
室内静了片刻,他突然转过身,将帐子一扯,床内顿时阴暗下来,纱帐如雾,夏风经由洞窗入内,吹得小几上的烛灯疏影乱晃,帐子里渐渐泄出一些细细碎碎的零碎声响来。
待事毕,他抱着她到净室冲水,他先洗完,拧了一条湿巾子过来,仔仔细细将竹席擦了一遍,这才转身回净室抱她出来。
两人并排躺到床上,身心都舒畅起来,他抱着她,用手指缠住她乌黑的发,将鼻翼在她发顶嗅了嗅,又香又软,像缎子似的,突然感慨道:“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男人不喜欢这样香喷喷的小娘子,而偏要去喜欢男人呢?”
少甯下巴抵住他的胸口,一双水眸格外潋滟璀璨,“是哪家的小郎君喜欢小倌吗?”
“你怎么知道小倌这种词?”
少甯指了指床边的书,“书上说的,有的郎君天生只喜欢同自己一样的身体,所以有些娼馆除了买女孩子,也会买一些男孩子,豢养起来给那些贵人使。”
程之衍鬓角直跳,垂下眼,口气严厉道:“以后不准再看这样的书了。”
少甯很委屈,她要作书,总要各方面涉猎一下嘛!
第二日起床,他先她一步将话本子和避火图都收了起来,不使唤下人,自己一个人悄摸摸到书房去,将这两样东西藏起来上了锁,这等庸俗之物,他倒是要好好看看,究竟哪里值得她一直惦记了。
日子一日日地过,很快到了十月,她的胎也越来越稳,这日打发程之衍去上差前,他突然道:“大妹妹嫁入东宫也有段日子了?可往程宅送过信?”
少甯怔了怔才道:“不曾听说过。”
入了宫门,没有皇后特许,即便是太子妃这样的正妻也不能回母家,更何况程立雪只是侧妃。
他皱了皱眉,“你遣个人到程宅问问,看看她可曾传过话回府?”
少甯知道东宫的事便是朝堂大事,记在心上,颔首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问清楚。”
两人换好衣衫,一起往绿章阁请安,不料才走到一半,突然见秦嬷嬷慌里慌张过来,到了跟前,惨白着脸道:“殿下,娘娘,不好了。东宫里传出话来,说咱们大姑奶奶冲撞了严娘子,皇后殿下一气下,令宫人在厅前架了杖板,说要行杖刑。”
少甯讶然看向程之衍,见他点漆似的双眸微敛,波澜不惊的神情中透出一种云淡风轻的泰然之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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