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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76章


少甯一觉睡醒,已是华灯初上。

        摇铃后,素瓷很快端着铜盆进来,“夫人。”

        少甯嗯了一声,隔着屏风望了眼门外:“大人可还在前面?”

        素瓷转过身,将巾子送到她手中:“是,奴婢瞧着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夫人可要派人去请?”

        她们初来乍到,这些事虽是小事,但也不敢擅自做主,若主母亲自吩咐下来,自然有所不同。

        少甯想了想,摇摇头,“算了,大人想来是有事要忙,咱们再等等吧!他正事要紧,你去告知厨上,晚膳晚一些再摆。”

        素瓷应是,自去了外间传话。

        不多时,转身进来,脸上带了笑意,“夫人,院子里的小池塘,几尾墨蝶尾游得正欢,夫人要不要出去看看?”

        少甯知她怕自己闷,她也确实有些闷,抬起头,举目望向门外。

        正是垂暮,天将黑不黑,光线尚可,出去看看倒也可以。

        少甯坐到妆奁前,素瓷为她绾好发,又从柜中取出一件榴红柿蒂纹的褙子,下配了条同样颜色的轻旋裙,很快到了院中的六角亭。

        早有女使端了鱼食盒等在一旁。

        她伸手接过,将不大的木匣放在鹅颈椅上,坐在一边,一面喂鱼,一面抻着脖子往前面瞧,见那边次第亮起了风灯,可程之衍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大人可曾传了话过来?”

        素瓷与云萝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少甯怅然若失地扔了一把鱼食。

        宋嬷嬷过来了,将素瓷和云萝赶到亭外角落里,似乎在对着夫人说些什么。

        云萝微仰起头,便看到自家夫人一张玉雪似的小脸搽染了娇红,若雨后初霁后的虹,又似池塘里潋滟开出的荷。

        待宋嬷嬷走后,曹嬷嬷又过来了。

        近前行了礼,笑着道:“夫人,先头大人吩咐下来,要奴婢将这宁园的账目交到夫人手上,目下,奴婢已全部整理出来,是给夫人放到屋内还是即刻交到两位姑娘手上?”

        少甯蹙了蹙眉,看向素瓷。

        素瓷上前一步,笑着道:“曹嬷嬷辛苦!照理来说,嬷嬷既将册子带了来,我们夫人便该留下,只嬷嬷也知道,咱们大人和夫人不过才新婚第二日,现在谈这些,委实早了些。”

        曹嬷嬷弯着腰,笑容可掬,却并未收回方才的话:“不瞒夫人,咱们宁园初建,每笔账目本就清楚明白,实则也的确没什么可看的,但大人既发了话,奴婢少不得要带着账本来走一遭。夫人倒也不急,也不拘着非要今日看。不若这样,奴婢今日先将这鱼鳞册子留下,夫人过几日查看也可。这后面的差事一宗接一宗,奴婢上了岁数,每日战战兢兢,唯恐有片刻分神,再出了差错。夫人若能接了手,不拘是派素瓷姑娘或是云萝姑娘,总归是年轻人,事事定能比奴婢周全些的。”

        说罢,朝身后挥了挥手,立时走近两个小厮,一人脸方,一人脸圆,都穿一身青布袄裤,左边这个手上抱了两三本册子,右边那个则抱了十来本,头压得低低的,恨不得与地面平行。

        曹嬷嬷手一指,“左边的,是宁园这半年多,内宅走账的鱼鳞册,那边是燕京和各地这半年多来,各布庄和几家山水庄子、山林、农田的收入,都是由外面的常管事派人送进府里来,再由奴婢保管的。”

        素瓷奇怪道:“半年?先前在泉州老宅和江宁之时的鱼鳞册子,为何没呈上来?”

        只有有了两厢对比,才能清楚知道府里日日的走账合不合理。

        曹嬷嬷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勾唇道:“夫人有所不知,这鱼鳞册子也是半年前才转交到奴婢手上的,之前在泉州和江宁,一应账目都是由蒋嬷嬷管着的,因她年岁渐长,许多事力不从心,来了燕京之后,便禀了大人,自去投奔了家中子侄养老,差事这才落到奴婢头上,为着公平起见,奴婢便只能对这半年的账目负责。”

        少甯记起当日新荔到栖梧阁送皮货时,曾提到过一位针线嬷嬷。

        “这位蒋嬷嬷可是绣活出众?”

        曹嬷嬷道:“的确,蒋嬷嬷早年是大人母亲的陪嫁,针线做的极好,大人贴身的衣物都是蒋嬷嬷一手缝制的,她走后,府里一应琐事,奴婢这才接手过来。蒋嬷嬷是自燕京陪着大人去的泉州老宅,又自泉州而至江宁,实则,她陪着大人的时间比咱们几个都更久一些。”

        “母亲的陪嫁?”少甯喃喃一句。

        想到江氏平日对程之衍态度冷若冰霜,少甯有些疑惑,可又一想,大概母子血脉,天生便割舍不断,她叹息一声道:“看来母亲心中还是有大人这个儿子的。”

        曹嬷嬷看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紧绷着下颌,没有言语。

        “嬷嬷方才说,如你一般的老人还有几个,都有谁?”

        曹嬷嬷:“奴婢总辖着整个内宅,内宅管事的,有四人。窦婆子管着厨上,卞婆子管着果园,齐婆子管着采买。”

        素瓷往前一步,少甯微不可查摇了摇头,她便又退了回去。

        少甯站起身,唇边噙着笑,“嬷嬷只对这半年的账目负责,也是正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担其责。嬷嬷这半年为着咱们宁园,实是劳苦功高,我虽才进门,府里人事一概不知,面又嫩着,但也想厚着脸皮赏赐嬷嬷则个,素瓷,你去我挂了第三签的嫁妆箱子里,将那支纯银打造缠着如意金丝的钗取来,就此赏了曹嬷嬷吧!”

        曹嬷嬷目光微闪,忙叉手哈腰致谢:“奴婢不敢邀功,实在受之有愧。”

        “嬷嬷受之应当才是。”

        素瓷取来钗,少甯亲自连同黑漆螺钿匣一同送到她手中,“还望嬷嬷日后为了咱们宁园勉力再续才好。”

        曹嬷嬷抬起头,目露疑惑,“不知夫人的意思是?”

        少甯垂下秋水似的眸子,带了几分为难,“大人早先是说过,让我进门便管家此类的话,可想来也只是为着为官的面子,几位同侪都是夫人管着账目,便想让我也接手过来,日后参加筵席,随他出门应酬时,也同别的夫人有个话题可聊,只此,才不算辱没了大人的脸面。可嬷嬷你仔细瞧瞧我,不过新婚第二日,面嫩镇不住场不说,又才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岁数,哪里就能看得懂那么繁冗复杂的鱼鳞账册,故此,还是先请嬷嬷再担待些日子吧!这账本我只怕还要用一段时间学上一学。”

        曹嬷嬷问:“不知夫人要学多久?”又面露惶然道,“非奴婢想催促夫人,实在是大人发了话,奴婢不敢不听。”

        少甯道她知道,又拧着帕子,垂眸飞快瞥了一眼外院,颊畔染上一层薄云,扭捏道:“少则月余,多则半年,大人这一日日的,我总要先侍奉好当家主君,才有时间顾别的,嬷嬷说,是不是这个理?”

        又摇她手臂,“好嬷嬷,你便先受着累,容我些时候,让我将这本子瞧出个门道来,再将这些东西推给我,可好?”

        曹嬷嬷眨了眨眼,笑道:“夫人吩咐,奴婢自然无有不应的,那这鱼鳞册,奴婢便先带回去,待哪日夫人想看了,可随时让奴婢带过来。”

        少甯点点头,甜甜笑着应了一声。

        待曹嬷嬷转身出了尺素,少甯含笑的眸子蓦的冷了下来。

        素瓷道:“夫人方才为何又让她将鱼鳞册子带了回去?这掌家之权,总要拿回来的。”

        之前大人未成婚,府里府外的,他也无暇顾及,交由身边老仆打理也是无奈之举,可财帛不同别的,日子久了,若无督促,人心惫懒,还是小事,起了贪渎之心,才是大事。

        少甯:“自是要拿回来,可你瞧瞧曹婆子今日这番做派。”

        素瓷点头:“夫人新婚第二日,便巴巴将账册本子拿了过来,知道的,是大人先头发过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人穷人乍富,嫁了当朝权贵,便火急火燎要当家做主,传出去不知道多难听呢!”

        “不单如此,我怀疑这府里的账目也不干净。”

        素瓷惊诧,低声道:“夫人可是看出了什么?”

        少甯挪了挪身子,与她近了些,也同样压低了声音,“之前我头一次来宁园,那个叫洛云的女使便出了头,现在想想,若非得了曹嬷嬷授意,她一个小小的厨娘,断然不敢贸贸然出这个头。”

        素瓷点点头。

        少甯继续道:“再则,她这番迫不及待想将账册丢给我,连我新婚也不顾,想来总是太急切了些。”

        “可既敢将账册明目张胆拿过来,想来账册是没有问题的吧!”云萝道。

        少甯点点头,“那这册子也不能现在接,若账目真有问题,我现在接受了册子,后面府里一概事便也要同样接过来。咱们才进府里,人事一概不知,后面总免不得循着旧例打理内宅,这日日洒出去多少银子,又进来多少物什,每张嘴每日吃多少,喝多少,花销多少,天长日久,便算最后看出了问题,也不敢说她们什么了。毕竟要染色,大家一同染,她这是想拉我一同下这趟浑水呢!”

        “夫人,那这账目咱们还查不查?”

        “自然要查,但府里府外一起查,这样,你这两日同云萝先四处转转,寻几个口舌伶俐的小女使吃吃茶,再让宋嬷嬷寻几个看冷库的婆子聊一聊,看看能有什么发现,另外文管事那里,你托了程彻去问,看看府里内宅的账本,他那里可有备份?程府内外之间便有备份,一来相互监督,二来防止失火,我估计宁园也有。至于府外,待三日回门后,我腾开了手,庄子便罢了,燕京的铺子定要亲自转一转才可。”

        她将最后一把鱼食丢进半尺大的琉璃口内,站起来拍了拍手,“天冷了,回吧!”

        进了内室,素瓷开了箱笼,将早先看了一半的书拿出来,少甯便崴在床上看起了书。

        不多时,门外起了喧阒。

        少甯忙扔下书,迎上来,果见男人站在门外。

        他今日穿一身织金缎面绣梅竹石的直缀,腰间系金镶白玉镂雕双鹿纹带,领间匝了盘扣,扣得紧紧的,衬得男人愈发颀长伟岸、丰神俊朗。

        程之衍拉着她进屋,眉峰微蹙,“听下人说,你还没吃晚饭?”

        少甯伺候他更衣,一面将披风挂到敞架上,一面道:“大人在前面忙碌,我若一个人吃饭,那多亏心,左右也不饿,便等着大人回来一道吃。”

        程之衍一愣,“大人?”之前不是喊大表哥喊得很动听的嘛!

        少甯很不好意思,“嬷嬷说过我了,既成了婚,这大表哥便不好再随意叫,我怕总喊大表哥,日后出了门子再喊顺口,届时便给你丢脸了,所以,便先在家里改好口,养成习惯才好。”

        又吩咐素瓷:“将晚膳摆在梢间。”

        一回头,见程之衍凤眸微闪,沉沉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少甯唤他回神,“我伺候你洗漱吧!”

        让下人端了铜盆进来,他净了手,亲自递上巾子。

        擦了手,再接过传给下人,紧接着倒了一盏热茶,送到他手边:“大人先坐坐,晚饭马上便好。”

        程之衍接她递来的茶,指尖无意间与她手背相碰,肌肤温凉细腻,一如她此刻周全的礼数。

        程之衍垂眸,拨动着建盏中的茶叶,“其实,你可以喊我夫君,还有日后我不回内院,你自己用饭,不用等我。”

        他想起小娘子在做那事时一声声酥软入骨的大表哥,若是能将大表哥换做夫君二字,定然更妙。

        少甯却怔了怔,“那也太失礼了,大人是二品官秩,若我这般喊,岂非失了敬意。”

        程之衍垂下头。

        小娘子这是又拧巴了。

        也罢,什么事总需要个过程,他要好好盘算盘算,如何让小娘子再改回来。

        不,大表哥三个字的确不合适。

        还是夫君,更舒心称意一些。

        用什么法子呢?

        他望向窗外,见月光皎洁,明月高悬,静静的,似流水一般。

        “方才在前院,我已吩咐了程彻,明日咱们出城走走。”他收回目光,下了决心。

        少甯惊喜地看过来,“当真?”

        新婚第二日便能出门,实在是难得的机会。她早先听嬷嬷说起,说女子但凡嫁人,莫说出门,有的便算是回母家探亲,也要寻着节庆之日才可。

        有时,一年也回不了一两次母家。

        这才新婚第二日,少甯自然惊喜。

        她是想对自己的丈夫敬重顺从,可却非一味委曲求全。

        她身份低微,自然不敢活得恣意张扬,但偶尔任性一次,也不想苛责自己太过。

        程之衍将她的雀跃尽收眼底,勾了勾唇,“我在东兴山有座山水庄,前些年翻建时,无意翻出来一口泉眼,口子开的不大,但也够十来个人共浴,我让人修建了汤池,咱们快马加鞭,只需半日便能到达,到了那,可以舒舒服服泡个温泉澡。”

        他目光一顿,往少甯胸前瞟了瞟,又飞快移开眼,“你身子弱,正好就着温泉的水,好好将养将养身子。”

        少甯正欢喜着,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眼底沉沉的欲色,只垂眸小声道:“谢谢大人。”

        后罩房。

        曹嬷嬷将如意金丝银钗丢到桌上,朝对面坐着的两人道:“那鱼鳞册子,夫人没收。”

        齐婆子惊恐未定地望过来,“夫人会不会看出什么来了?”

        一旁窦婆子抬起酒盏喝了一口,哼道:“连看都未看,能瞧出来什么?瞧你二人出息!”

        曹嬷嬷阴着脸,懊悔道:“我当日便不该听你撺掇,去动这账册,目下夫人嫁了进来,虽说只是个小官之女,但到底也在老夫人膝下养了三四年,若这账目真被查出了问题,只怕我一家老小都要折于此处了。”

        窦婆子乜她,嗤笑道:“你这会儿倒想到怕了,你那个欠赌债的儿子被人追得满街乱跑时,你怎么不去想这账目你不该动,若非是我教你这个办法,你能保住你儿子的命?三千两啊!你贪了足足三千多两,这会儿倒怪起我来了。”

        曹嬷嬷不说话。

        齐婆子拍了拍桌子,“你们这会儿吵什么,这银子既大家都有份贪,那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我说,夫人年岁小,又面嫩着,咱们干脆寻个由头,一把火将这账目给烧光,她便算想查也查不到了吧!”

        两人都用看傻子的表情看她。

        齐婆子一缩脖子,低声道:“怎么,这法子不行?”

        曹嬷嬷道:“府里半年来的账目,咱们这有一份,文管事那里还有一份,虽则一式两份都动过手脚,但内外监督,你烧了这份,还有那份。再则,单说咱们内宅的账本,都被锁在后库房里,四把钥匙凑齐才能取出来,今日是夫人要看,卞婆子这才交了钥匙出来,她那个臭脾气,若夫人没有吩咐,你能说的动她?失火,亏你想的出来。”

        窦婆子咬着后牙根,满脸都是戾气,“想不到区区一个小官家的孤女,也有这个能耐,本想着,她若接了手,大家要污便一起污,日后她就算再看出些问题,也说不得咱们什么了。可目下,她竟没接招。哼,她如今敢这般不将我们三人放在眼里,无非是仗着大人宠爱。可男女之间,不就那点事。新婚的,正新鲜着,大人自然想多尝几口,若她失宠了呢?”

        两人齐齐看过来。

        她看向二人,眸中渗出蛇信一般的凉意,“若她失宠,大人还能将这内宅交由她打理?好在是她自己非要将交账的时日延期,这正给了我们部署的时间。”

        曹嬷嬷放下酒盏,蹙眉问道:“你不会还想着让你家姑娘去勾引大人吧?”

        窦婆子啐了她一口,“什么勾引,我姑娘如花似月、盘条顺直,哪里配不上大人?说起来,我姑娘若出了府,便算是做个寒门举子的正妻,也是够得上的。她肯为妾,还不是为了咱们几个老东西?她豁出了终身,谁敢诋毁她,看我可饶得了!总之我就一句话,做还是不做?若是做,你二人便鼎力协助我,尽早将我姑娘扶上贵妾的位子,到时,这账目的事自然一笔勾销。若是不做,便就等着让夫人将这内宅里里外外挖个干净,届时闹大了,大家自然能明白这一万两银子被挪作了何用。”

        她冷冷瞥向一旁的曹嬷嬷。

        曹嬷嬷看了二人一眼,抹了把脸,“事已至此,我也没别的退路可走,我虽统辖着全府,但实则都是你在掌舵,这内里的门道,你比我还要清楚,我听你的便是。”

        齐婆子也坐直身子,抖了抖腿,“我一向没什么主见,曹婆子既这样说了,那那我也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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