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张夫人起身,程老夫人招手,笑道:“菀菀,你去,替我送送夫人和公子。”
今日天晴,高空蔚蓝如洗,赤阳照在人头发顶,暖融融,似有一把小手在轻轻抚摸。
少甯闭了闭眼,一任暖阳照在脸上,跟在二人身后出了寒山院。
其间张垚几欲开口,均被张夫人以眼神瞪了回去。
待三人到了青梧院外的白玉石桥,张垚终于忍不住,拦在她面前道:“李娘子,我,我想同你说,实则我也尚未娶妻,当日家中商量时,是怕娘子你身子弱,应付不了宅里的琐事,我是真心喜欢你,我家是镇国公府,论门第不比程家大郎差”
他其实一开始也是奔着要让心爱女子做正妻来的,只是母亲态度坚决,他不想多生事端。
想着之前同小娘子攀谈,她似乎身子弱了些,既如此,索性就留在后院,他即便娶了另外女子,也只将她一人放在心上,凡事多疼疼她,想来小娘子会能明白她的心。
镇国公府的门第对于她来说,属实高了些,后宅庶务、官眷来往,林林总总,若小娘子费心于此,于她将养也是不宜。
当日母亲便是这样劝他的,他深感如是。
可今日那程家大郎,一个二品大员不也是许了她正妻之位?他头一次觉得,母亲似乎并不是全对,有很多事,他也无需总听母亲的。
他此刻很是悔恨。
他想,若是他一开始便也向她好好求亲,他家的门第定然可以让小娘子垂青的。
于他而言,确实没有低看她的意思,实在是母亲提前说了纳妾,他只求能让她安安稳稳进门,不想多生事端而已。
若小娘子想要这正妻之位,他有什么好吝啬的。
给她便是了。
他个头比少甯高出一头,少甯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眼底的浓倦,惆怅中带着几分患失。
少甯后退一步,正正站在张夫人身后,掖了掖发道:“二郎君想来是午后有些闷滞了,也是,这日头照得人头脑发蒙,总是犯困。”
张垚又想上前,被张夫人狠狠推了一把,后面传来江氏的声音:“我听到姐姐来的消息,是紧赶慢赶,正正赶上了。怎么?姐姐来一遭也不去我的碧华院坐坐,这么快,便要走了?”
后面跟着程立娆和程立姝。
程立娆今日穿了一身红艳欲滴的石榴底袄裙,比平日更加妖娆娇艳,而程立姝则还是一身碧色裙装,显得清冷秀气。
一向不喜绢花匠气的她,在鬓边悄悄攒了一朵蓝色鸢尾。
文碧清辉,唯一点蓝,让人心折。
少甯记起来,那鸢尾花还是这三表姐那次跟着程立娆到防御使家做客,为那家小娘子画了许多繁复雅致的花样子后,那家的夫人特意相赠的。
据说这样一盆鸢尾,大约需要一百贯。
却被她今日戴在了头上。
少甯不动声色,向后退了退,望向青梧院。
目光收回,又先后落在程家姐妹和张垚身上,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程立雪今年便要出阁,这段日子被老夫人拘在出云阁中绣花。
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此举正合了江氏的心意。程立雪不能出门,柳氏自然也只能窝在那一方小院中。两个贱人都不能在自己眼前晃,她乐得眼不见心不烦。
江氏端眸望去,见张家夫人攒眉蹙额,而一旁的张二公子也是一脸怅然之色,不由攥了攥手指:“怎么,姐姐这是愠着了?”
自打她通过小姑子打入武将之门贵妇圈后,同这位张夫人也算勉强能说得上几句话了。
初二那日,自己那便宜儿子前脚离开寒山院,她后脚便得到了消息,若有心,倒也可以遣人去张家报个讯。
然则,她心中相中了这张家门第,而这张二郎君痴恋李少甯那个天煞孤星,实在让她不豫。
她算计着,若不趁着这机会,一棒子敲醒那愣头青,娆儿日后便算是进了张家大门,也是甩不清的积黏。
所以她故意没让人去知会她,就是等着今日,好叫这少年郎亲眼见到他喜欢的人同别人定了亲,也好彻底死心。
张夫人也不傻,勾唇一笑,道:“姐姐我哪有那个气性,不过方才在寒山院坐了坐,你家大郎好大的派头,那聘礼堆山码海,我们竟是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再说了,这刚过了初五,正正算是年节呢!我们也不好总在这叨扰老太太。倒是妹妹你,前些日子宁大学士家的赏梅宴上咱们刚见过,令郎的婚事已定,这样的大喜事,怎么也没知会我一声,瞧着是怕我同你讨喜酒吃,怕吃穷了你,是吗?”
江氏怔了怔,生生受了她这句嘲讽,放低姿态,上来挽她手,面上露出几分委屈道:“姐姐你说这话可真真是问倒我了。”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我们家大郎自小到大,一概琐事,无一不是老夫人一人张罗,这亲事,我便是想知道,也得能说得上话呀!”
“瞧妹妹说的,自己亲儿子的婚事,倒是连一耳朵也听不得了,这倒是咱们燕京城里的稀罕事。”
若非这江氏不提前同自己通个气,自己又怎会巴巴带着儿子上门来?
又闹了这样一场没脸!
她美眸一瞥,“妹妹之前同开国伯家的余夫人上咱们赏梅宴时,可是拉着咱们的手一口一个姐姐长,姐姐短,怎么?一句话,一盏酒的事,妹妹便这样同我见外了?”
江氏唇角翕动,抬头看向后方,“菀菀,我同你张嬢嬢说几句话,待会我亲自送她出二门,你先回寒山院伺候汤药去吧!”
少甯如今定了亲,自然不便再同张家人攀缠,闻听此倒是松了口气,福了福,自往寒山院去了。
而这头,江氏神神秘秘挽着张夫人往远处走了几步,悄悄附在她耳边。
少倾。
张夫人蓦的瞪大了双眼,“你说的可是真的?”
家丑不可外扬,江氏本也不打算同这张夫人露这个底,可实在是这夫人难哄,为了自己女儿的亲事,她也顾不得隐瞒大郎的身份了,当即捏着帕子笑了笑,有些讪讪的,又朝上空虚虚看了一眼,试探道,“姐姐,这天色尚早,不若去我那坐坐?”
少甯回到寒山院。
甫一到了廊上,秦嬷嬷便兴冲冲抱着一黑漆螺钿翠匣过来,在她面前打开,“小姐来瞧瞧这琥珀珠。奴婢听闻,这珠子是东洋那边走船过来的,同咱们大晔粉白珍珠很是不同,于阳光下能呈现少有的渐变色。一斛可是百金之数,咱们大郎真是有心了!”
秦嬷嬷老来欣慰。
少甯却蹙了蹙眉,捻起一颗置于阳光下,果见通体琉璃琥珀之色,兼有淡淡的青紫和殷红,若串成珠子戴在脖子上,炽光一照,想必金碧红射,十分漂亮。
“紫光夺耀,浑圆柔和,确实是难得的珍品。”少甯说道。
“奴婢也这么觉得!”
“只是——”少甯好奇道,“大表哥一年俸禄多少?”
这话刚问出口,她便知不妥。
果见秦嬷嬷脸色急转直下,眼色弯了弯,露出几分忐忑,她急忙挽着老人家胳膊,“嬷嬷,我说笑的,大表哥想来有别的生财之道,这区区百金的琥珀珠自然不在话下。”
实则已在心里认定,定然是贪渎来的。
她掐紧了袖中的手指,悄悄做了决定。
这大表哥三番四次救她,尤其上次冰水之中将她捞起来,两人明明有了肌肤之亲,本可以以此逼她献身,可仍然愿意许她正妻之位。
她心里感动得很,她决定了,待来日两人成了婚,她一定嫁鸡随鸡,大表哥若受贿,她便劝他,若劝不动,便帮着他销赃,大表哥若打人,她便帮着在一旁叫好。
总之,她一定唯他马首是瞻。
专心做好他的捧哏。
少甯由着秦嬷嬷拿清单对数,自己一个人进屋,正看到程之衍起身。
“大表哥要上差去了?”她笑容濯濯,若冷夜中突然亮起的篝火。
程之衍唇角翘了翘,“不是,今日又翘了班。”
男人迎光而立,双臂垂落,眼眸中渗出一股促狭的笑意。
少甯有些尴尬。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这个样子一定有些傻。可刚定亲,接下来该怎么同他相处,她一时还把握不好这个度。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我方请示了祖母,今日带你出去走走。”
少甯正拘谨着,不想出门,她悄悄挪了挪步子,没有骨头似地往程老夫人身上靠了靠,眼睛却看着程之衍,“外祖母说,大表姐要待嫁,所以便只能待在屋子里绣那些床单枕套之类的,我如今同同大表哥定了亲,自然得同样乖乖在院子里待嫁,出去多有不便,今日就不陪大表哥了。”
实则,是他同她提亲那日,两人之间的暧昧让她很不适,她有预感,如今两人定了亲,若再有单独相处之机,大表哥似乎会对她做些什么。
可至于做什么呢?
她也弄不太清。
这预感让她很不安,也有些好奇,但她一向谨慎,即便再好奇的东西,若令她不安,也决不上赶着去挑开。
而程之衍呢!
似乎也看出她的窘迫,便想逗逗她,故作严肃道:“别的日子倒也罢了,但今日一定要随我出一趟门子。”
少甯见他认真,立刻正视起来,心道,莫不是是有良师要祭拜?
程老夫人乜他一眼,这才转对少甯道:“不是什么大事,你躺了这些日子,出去走走,就当散散心。”
少甯对程老夫人向来无有不应,闻听此只得乖乖点了点头,“那我去换套利落的衣衫。”
“就穿这个!”男人抬眸,仍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吐唇道,“好看!”
说完,抬脚往外走。
少甯蓦的红了脸。
刚上车,程之衍便钻了进来。
“大表哥今日不骑马?”
“定亲了,名正言顺。”男人下颌紧绷着,目光湛然望着窗外。
他太过严肃,少甯倒是疑心自己想多了。
两人坐稳后,车轮碾动,橐橐砸在石板之上,功夫不长,便停了下来。
少甯掀开帘子往外看,见车驾停在一座朱漆铆钉大门前,门口正正两个一人高的石狮,雄壮威武,气派非常。
“大表哥,这是?”
“我们婚后所居之所。”
大晔重孝,若父母建在,断断没有搬出来另过的。
少甯之前还以为他买这宅子只是单纯地置办产业,可如今看来——
“大表哥是什么时候决定搬出来单过的?”程之衍只带着她在大门口转了转,未下车,直接让人将车驾停在了垂花门内。
两人下了车,正慢慢循着甬路向前。
这座宅子,是座四进的宅院,不大不小,同程府一样,也是前屋后园的布局,只是这里没有水榭小楼,也没有人工湖泊,假山也很少,却种了很大一片园林。
园林一分为二,左路是果园,右路是花圃。
“这边往北,可直通后宅,我当时来看时,觉得这条路虽然笔直平坦,但却少了几分闲情雅致,便让工匠们在果园左侧开凿了条小路,隐在果树林子中,又让人在路两旁栽种了一大片野蒺藜丛,羊肠夹道,闲来野趣,也是一番滋味,夹道顶头挨着正宅,正宅西侧,我让人起了三间抱夏,日后你可以在那里待客。”
“这院子方方正正的,多了这果园和花园,倒是增了不少趣味。”少甯慢慢往前走,笑容溢了上来,回头道,“后宅呢?后宅你动了哪?”
程之衍唇角翘了翘,“我带你过去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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