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这都酉时过半了,他来做什么?”
少甯让人送走王太太,便带着手书去了寒山院。老夫人看完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说知道了,让她回来了。
但事情闹得这样大,自然也惊动了大夫人、二夫人,又分别派人来请,她免不了走一遭解释一番,今日已经很累了。
她重新坐回床上,侧身同云萝道,“你去同他说,就说,就说我已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云萝也觉得奇怪,姑娘本来好好的,自围场回来后,大郎君身边的新荔还带着补品来过一趟,那会子都翌日晨起了。
几个人谈笑间,说起她早上为大郎君收敛旧衫,竟发现雪白的中衣左肩上,赫然破了一道口子,一指来长,也不知是混了汗水还是旁的,颜色乌黑,因旧衫是折叠好的,污浊处便同前胸的巾子黏在一处,撕也撕不开,只好扔了。
当时姑娘的脸色便不好了,后来墨砚堂的人再来,便一律却了去,只说自己脚疼得厉害,实在见不了人。
大郎君呢!也是执拗的性子。
补品还是一日日的让人送。
云萝出去却客,少甯心里却烦躁起来,连书也看不下去了,索性扔了本子靠在床头发呆。
若说法宁寺那次,少甯还能当成错觉,那这次围场出事,程之衍那关心歉意的眼神,日日让人送来的补品,还有自己明明受伤,宁可忍耐着也要先顾全她的行为。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打定了主意不做妾,两人便不好再过从甚密。
少甯将头埋进锦被里面。
这次庄王谋逆,程之衍带着殿前司禁军平叛,再次立下大功,这几日已有消息传出,说官家有意让他接任都指挥使一职。
别看只是由副转为正,可官级却直接升至了二品。
若圣旨当真能下来,程之衍便会成为本朝迄今为止最年轻的都指挥使。
身份水涨船高,亲事自然更可再进一步,燕京多少达官贵人,多的是正当适龄的嫡出小娘子。
说句僭越的,若二人当真是有血缘的表兄妹,她知道了他的心意,还能靠着这点情义争一争正妻之位,可目下,还争什么?怕是做妾,大夫人和大老爷还嫌她身份不够呢!
她若当真顺着他,听了他没头没脑的一顿表白,将自己一颗真心给出去,现在有多妄想,将来便有多打脸。
待她真成了整个燕京茶余饭后的笑料,只怕连门都别出了。
她叹口气,狠狠捶了一下锦被。
若当真喜欢她,为何不愿意迎她为正妻,她起身坐到妆镜前,镜中的女孩润眸雪肌,若三月枝头的豆蔻。
她又不丑!也不傻,就因为自己是个孤女,便一次次被人轻视,这种感觉既无力又让人生气。
啪的一声,将妆镜倒扣。
她起身又跑回到床上,扬声对着外面喊云萝。
云萝蹬蹬跑回来,脑门上都是汗:“姑娘。”
“人走了吗?”
“走了。奴婢好说歹说,大爷总算离开了。”
少甯这才吁了口气。
可又有些失落,让云萝放了帐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月入中天这才睡着。
接下来几日,她一直躲在房中,除了去寒山院给老夫人请安外,几乎没有出过房门,即便二十七那日,程之简的新妇过门,她也只是一早到寒山院给老夫人道了个喜,并没有到前面婚席上去。
一晃到了除夕。
这日,一早阴沉,午饭后竟下起雪来。
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一直到了傍晚才停。
雪停后,底下婆子女使摆了年夜饭,大家热热闹闹吃到了戌时过半,程明礼捋着胡须,让几个小辈自己找乐子守岁,他则带着妻子和弟弟、弟妹陪在老夫人身边一起打牌。
几个年轻的郎君和姑娘们到了院中,积雪堆了厚厚一层,足足没过了脚面。
商量了一番,最后一致决定举办一个堆雪人大赛。
“二嫂才刚进门,二哥哥你还不表现积极些,堆出个最大最亮眼的来。”程立娆见二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推了他一把,冲一旁的吴彤抬了抬下巴。
程之简瞪她一眼。
吴彤性子柔弱,在吴家时,便不太敢在众人面前表达想法,她方嫁进程家几日,见几个小姑和小叔们都对她礼让有加,一颗惶惶的心倒是安定不少。
她红着脸小声对众人道:“夫君那日给我画了幅芙蓉图,我瞧着就很喜欢。”她悄悄瞥一眼程之简,“只是不知道用雪能不能堆出那个效果。”
她刚嫁进来,还记得姨娘对她的叮嘱——“你的婆母是正头太太,自有正头太太该有的自重和心胸,你也无需小心翼翼,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只要行事周全大方即可,你虽是庶女出身,但你婆母是你嫡出的婆母,旁人瞧不起你,便等同于瞧不起她,所以凡事只要同婆母一条心,她自然能为你撑腰。倒是你那个夫婿,听闻多情了些,但也不怕,多情的人大多心软,他便是有再多的女人,你只要放下身段,好好服侍他,谅谁也不能越过你正头太太的位置去。”
她眨动着一双春眸,娇羞地微垂着头,眸中似能溢出水来。
程之简咳了一声。
那本是洞房那日,他一时心血来潮,拿着来向媳妇炫耀才情的,岂料这小丫头竟这般崇拜他,又是这般含羞带怯得将这事讲了出来,他顿时有些心痒难耐。
定了定神,这才假意嗔怒,半真半假地数落道:“你说这个干嘛!”
他声音一大,吴彤便红了眼眶,程之简最怕女人哭,当即过去揽住她肩膀,“我又没说什么,你哭什么?”
大家急忙别开眼,吴彤羞臊,软绵绵推开他的手,垂下眼眸。
一张小脸红得似花一样。
少甯掩着唇笑。
看来老夫人担心的倒是没有发生,这位二嫂嫂性子是绵软,但似乎二表哥很吃这一套。
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目光一转,不意碰到一双眸子,她心下一跳。
一向冰冷漆黑的瞳眸,此刻竟涌动着灼烧似的热。
是程之衍。
她忙看向了园内。
程立锦眼看程之简夫妇二人难舍难分,瘪着小嘴道:“那这里留给二哥哥和二嫂嫂堆芙蓉树,我想堆个大老虎,这边雪不够多,菀菀,咱们同五哥一起,去假山那边,那边落雪多。”
说着对着程之穆一招手,“五哥你来。”这种事这个调皮捣蛋的哥哥最拿手。
程之穆却跑到程立姝身后,“我才不要堆大老虎,我想堆小狸猫。”他只是个子生得高大些,喜欢的向来都是小动物,前阵子想同妹妹要了雪团,妹妹不给,他还记着呢!他才不帮她。
程立姝看着二人,“不如,还是我同五弟一组。”
程立雪笑了笑,“三妹妹倒是会挑人,五弟于这种小孩子的事最擅长了。”说着,目光一转,看向程立娆,“怎么这次,不跟在二妹妹身后了?”
程立娆今夜有些走神,似乎没听到这句挑拨的话。
程立姝微微一笑,“大姐姐说的哪里话,五弟已经不小了,你怎么能还将他当小孩子看!”
少甯听了这句皱起眉。
果见程之穆脸色不豫起来。
他一向不喜欢程立雪,觉得她一个庶出的,见天同程立娆闹闲气,怪无趣的,这三姐这般温顺,她也挤兑,现在又即将嫁入东宫,日后只怕更是眼里没了人,不由想帮着程立姝说话,扬声道:“大姐来年便要出门子,既不想好好分组,干脆回自己院子绣花去好了,反正新嫁娘多的是东西要自己动手。”
程立雪脸一沉,“要你个臭小子管我!我想怎样就怎样,今夜除夕,一家人一起守岁,凭什么就我自己要窝在房里?”
这时,背后忽有人道:“我陪你们去。”
声音清冷,如静雪一般,也顺势解了此刻的尴尬。
少甯和立锦瞪大了眼。
程之衍是长兄,平日里要压着威严,这种活动,最多也就是让他做个评委,谁也不敢拉他一同胡闹,这话一出,几个弟妹都有些愣住了。
“怎么?我不能加入?”
“能,自然能。”程之乔马上同意。
很快,大家便分好组,从下人手中接过工具,开始动起手来。
只是这雪人没堆几下,程之远、程之乔和程之穆三兄弟在后面使坏,各自团了一捧雪朝着几个女孩子身上砸过去。
几个姑娘都穿了厚厚的斗篷,倒也不冷,只是被砸了满身雪,到底不舒服,都跑到程之衍面前告状。
程之衍呢!看着几个女孩气鼓鼓的样子,什么也不说,弯腰也在地上团了更大一团,狠狠朝着三人丢过去。
几个女孩眼看大哥为她们撑腰,顿生勇气,也捧了雪团朝三人砸去,三人回砸,少甯和程立锦也受到了波及。
大家都停了堆雪,改为了打雪仗,你一团雪,我一团,顿时花园里热闹起来,你追我跑,你塞了雪在我衣衫里,我定然要浇到你头顶才好。
跑着跑着,花园里这边便没了人。
少甯牵着程立锦跑到亭子里,弯着腰格格笑了半天,这才互相帮着对方将衣衫和头发上的雪清理干净。
程立锦注意到流觞亭下的湖中的冰层,雾蒙蒙的眼睛里都是光,“表姐,我们可以在湖上堆雪人。”
“湖上?不行,太危险了。”
程立锦却很兴奋,“好表姐,这都结冰了,估摸着一尺多厚呢!且掉不进去,你在这等我,我去前面要钎子。”
程立锦蹦蹦跳跳顺着流觞亭前面的木作桥回去。
少甯拗不过她,便想提前试试冰层的坚硬程度,她抬起脚踩了踩,感觉似乎很厚实。
应当也是安全的。她心想。
只是实在太冷了!她抱了抱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本想叫程立锦回来,可又不忍心让她失望,便搓了搓手,想着,等一下多找几个人帮忙,希望大老虎尽快堆起来,这样阿锦也许就愿意早些回屋了。
突然肩膀被人从后环住,她刚想大叫,那双手顺势一转,她身子转到后面,直接跌入了一个人怀里。
冷而宁的香味铺面而来,她吓得脚一软,朝后倒去,却被一双大手接住了。
“跟我来!”
男人声音低沉,蕴着情绪,不由分说拽着她便跑。
这边是滴碧湖上,流觞亭同岸上仅有这座木桥相连,稍微力气大些,桥身便有些晃动,加之拽着她的那双手力气颇大,她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便被男人拉到了岸上。
岸边栽种着垂柳,垂柳倒悬,在这冷而硬的季节里,生气全无,唯剩下一条条沟壑似的柳条,此刻却落满了晶雪,被树下悬挂的红色灯笼一照,宛如梦境。
成排的柳树后便是绵密的假山,她的后背抵住坚硬的石头,稍稍抬头,便看清了男人的脸。
“你做什么?”
她双肩被禁锢,那股清冷的香味更加清晰,丝丝缕缕包围着她,浸染着她。
她推了推,推不开,有些慌。
抬起雾蒙蒙的眸子,“大表哥,你疯了!”
女孩强自镇定,但娇软的话中有细碎的破裂感,他听出来了。
“你到底怕我什么?”他沉声道。
方才饭前,雪便停了,这会儿一弦棱角似的月亮悄悄爬上树梢,同廊上昏黄的烛光糅合,照亮了纯洁雪白的地面。
假山上落了厚厚一层,花圃四面的树干上也是晶莹如霜。
偶有鞭炮震响,厚厚的白雪下来落到二人身上,少甯生生打了个寒颤。
程之衍将身上斗篷解下来。
“我不用!”少甯本能抗拒。
他不由分说,将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为何躲我?”他的声音暗哑,带了一点点尾音,在目下寂静无人的山体后面,生出几分蛊惑的意味。
少甯不为所动,平静道:“你知道。”
他不由蹙眉,“我知道什么?”
少甯看了一眼外面,见两人所在的位置正好背光,又处在假山后面,即便程立锦带着人过来,只要不特意寻过来,应当也不会发现二人。
稍稍松了口气。
少甯抿着红软的唇,秋水似的眸子盈盈流转,“大表哥,你回燕京后第一次陪我们去法宁寺,我瞧到了你和苏家表姐。”
程之衍瞳孔一张。
少甯勾唇,“大表哥好本事,小小年纪,便能引的苏表姐,这般为你,我倒是想请教,你今日这般作为,是否又是同当年一样?”
程之衍听着她语带讽刺,不由有些头疼,他手上力道更重了些,恨不得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好好好惩罚她一番,让她这般胡言乱语。
少甯感觉到辖制住自己的双手力道越来越重,温度愈发灼热,隔着厚厚的衣料,仍然能感受他掌心的火热,他垂着眸,眸底翻涌。
忍耐着,似带了几分不悦,“你既听到了我二人谈话,便该知道,我同她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当年她在闺中备受继母磋磨,我想救她出苦海,仅此而已,并无男女之间的情义。”
少甯想了想,似乎那日他的确说到了是苏表姐的错觉。
但也只能证明现在不喜欢了,之前的事他说了她也不信,再说信不信,同她都没有关系。
“你已同王家退了亲,这次过错不在你,你总不需要再守长辈之间的诺言了吧?你现在是自由身,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归宿。”
少甯听了这话,有一瞬间愣怔,男人灼热的呼吸触及她的肌肤,与户外冷硬的天气相撞,一冷一热,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被他眼中的渴望所感动,几乎想回应于他。
不行,不能心软。
她不想做妾,再纠缠下去于两人也是无益,她狠心躲了躲脚,又去推他,“你们之间的事同我没关系,即便不是她,你日后自有其他的名门淑女相匹配,我身份低微,实在配你不起,所以我退不退亲,同你也无关”
她使劲捶打他,一瞬间又是心酸,又是委屈,到底只是十六岁的小姑娘,再镇定在这种情形下也是害怕的,说着说着,她想到了谢荣启,一时恐惧担忧更甚,大颗大颗的泪珠,吧嗒吧嗒落下来,汇聚成了两行线似的泪痕,“我不想做妾,你放开我。”
程之衍见她急了,一时又是拳打,又是脚踢,手上一松,耳边响着她那句忧惧非常的,“不想做妾”。
她竟是这样想的!
他何曾想过让她做妾了,他刚想同她解释清楚。
突然手上一痛。
一低头,就见虎口处两排密密的小牙印,隐隐渗出了血。
他吸了口凉气,注视着她溢满秋水的润眸,无声皱了皱眉,“你属狗的?”
说归说,铁钳似的大手,到底又松了几分。
少甯趁机朝他胸口猛然一推,他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跑出了假山,冲着甬路上大喊:“阿锦,我在这,快来!”
脚步声夹杂着回应,由远及近,他系好斗篷出来时,见程立锦已经带着下人过来了。
“大哥哥也在?那正好,咱们三个可以一起堆。”程立锦笑眯眯举了举手中的工具。
他闷声将手掌落回袖中,慢慢走上前,去与她二人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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