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眼前猎猎校场,望之不尽,周遭林木环生,枯叶峥嵘。
偶有一蹄厉之鸟,尖声高叫过后,或朝着无边天际腾空而出,或循着苍凉枯草栽头而入,紧接着,荡起串串裂帛的脆响。
少甯抬头。
举目是蔚蓝的浩穹,若墨泼而就,耳边是无尽的林涛,滚滚风动,眼前更有两个妙龄少女,身穿火红马服正竞相追逐。
这样鲜明而炽烈的场景,竟让她怔住了。
她呆呆看着,点漆似的水眸莹润若珠。
晌午前雪停,这会太阳出来,地面上薄薄的一层晶亮已经全部化开。
少甯看二人身轻如燕,火红的裙摆在半空中画成一个个半圆的圈,若飞扬的红蝶。
两人正奋力追赶,共击一球。
这边宋异传了个球过来。
高速旋转,悍如冷刀。
齐萱一身火红马球衫,蹁跹一转,只见将雕刻着精美花卉纹路的马球仗朝空中重重一扬,整个人迎风而立,直接在马背上站了起来,稳如一柄艳红的玉樽。
嘭的一声!
旋转的马球自谢兰茵手下而过,带着飓风一般狠狠装入自方球门之内。
“齐方一分。”
裁断的效用高声叫道。
少甯安下心来。
那个谢兰茵球技虽不弱,但齐萱胜在同表哥配合默契。
这场赛应当是稳胜的。
悬着的心放下,她不由也开始羡慕起来,想来天地广阔,自己平日里只守在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实在是愚不可及。
既然怎样都是一辈子,为何非要日日循规蹈矩,让自己活得那样不痛快呢!
在可被世俗接受的范围内,让自己活得开心快乐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寄人篱下并非自轻之路。
若母亲知道当年送她来程家,会让她圈地为牢,想来也是会伤心的。
“若我也会骑马就好了。”她自言自语,“会骑马就可以打马球,打马球就能拼胜负,同那些男儿一样。”
若她会骑马,可以凌风狂奔,纾解心中不虞愤懑,遇到危险也能有更大的机会逃脱。
忽身后有人,语气带了几分低沉,“这有何难?”
少甯一回头,下意识喊:“大表哥!”她看了看后面,“你没回衙署?”
一旁郑宽冲着场内喊:“谢二姑娘!”
少甯望了一眼齐萱,转头冲郑宽道:“别喊了,再喊,今日的银子双倍。”
“啊!”郑宽委屈地看向程之衍,“澜柏,你表妹好凶。”
程之衍幽幽道:“嗯,凶得好!”
郑宽:“”
“跟我来,我教你。”
少甯看了一眼齐萱。
程之衍道:“输不了。”
她点点头,看来大表哥同自己看得一样,既然怎么都是赢的。她倒是也有了闲心,反正左右都在围场这,两个场地中以木篱相隔,她一面学骑马,一面也能看到马球赛的结果。
两人朝外走了百十来步,有人便牵了马来。
程之衍扶她上去,因上次二人一骑,已短暂接触过,少甯倒是没什么抵触,坐上马背,轻轻晃了晃腿,“我们从哪开始?”
“先从你坐上去,不会掉下来开始。”
少甯不由瞪大了眼,“还会掉的吗?”
左脚腕子被男人温热的手掌包住,轻轻入了马镫,接着转至右边。
晃神间,男人已转至前面,一字一句叮嘱她,“腰背要直,身体略微前倾,抓紧马鞍,最重要的要谨记,时时刻刻都要抓紧缰绳,若遇马惊,尽量俯低而行,切莫因慌乱加力踏笞马腹”
少甯是第二次坐骑,可还是很兴奋,又有些茫然无措,只听马蹄哒哒,身体似被一股很大的力道带着她朝前走。
上一次有程之衍坐在她身后,这次是她一人,紧紧抓着缰绳,有些紧张。
“大,大表哥,你别松手。”
程之衍仍是那副淡淡的模样,颔首说好。
少甯一颗紧绷的心慢慢也松了下来。
她回过头,看着青年墨色的眉目,犹如黑夜里指路的明灯,不论多艰险的境地,他神情总是淡淡的,冷而疏,仿佛周身是被冰封一般,带着一种凉意。
可就是这凉意让人安定和警醒。
就像冬日,你披着厚厚的大氅,站在落满冰雪的墨梅前,随便摇一摇晃一晃,总会有丝丝缕缕的花瓣钻入你的衣襟、脖颈,那花瓣带着凉意,能让人清醒和安宁。
他便如这样的人。
同他一处,你永远不用担心会一脚踏空,因为他总会稳稳接住你。
虽冷但让人心安。
由程之衍牵马走了四五圈,少甯胆子倒是大起来,展颜笑道:“大表哥,这马当真温顺,走再快些也无妨。”
程之衍见她高兴,嘴角也翘了翘,道:“再温顺的马也有烈性,你谨记要领,莫急性赶它,它自然也会好好驮着你。”
“嗯!”
又过了四五圈,少甯抬头望了望另一侧。
程之衍道:“马球赛分上下两场,没有这般快!”
少甯点点头,沉下心来,驱马又快了几分。
哒哒哒,哒哒哒!
她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
如此又练了半个时辰,程潇出现在藩篱外。
少甯道:“大表哥且去忙自己的事,学骑马也不是一日便能会的,寻个效用来看着我便是了。”
程之衍稍显迟疑,但到底不能耽误正事,便唤来兵士,谆谆叮嘱一番,这才朝程潇而去,问道:“何事?”
程潇脸色不好,“谢侯爷今日回京。”
距离上次刺杀已过去了半月,程之衍早算到了此事,点点头,“也该回来了,想来是在官家旨意下来前,便提前动了身,一路再慢,怎么这两日也该到了。”
程潇道:“听闻他此次回京,亲自押送了广捷军中的细作,那细作已经签字画押,当日便是由他伙同韩桐陷害谢家大郎。”
程之衍:“这消息半月前便通过暗路送回了京中,不然你以为庄王为何提前动手,只是我猜测,那细作未必是真的,为以防万一,太子那边还是盯紧一些。”
“我只怕谢候会亲自动手。”
“天下脚下,除非是谋逆,否则他不敢这般张狂。”
程潇点头,又问:“主子还要不要再同韩指挥使谈一次?”
“要谈,你再去安排,明日吧!我再见他一次,当年的事,他手中有证据,若要证明我的身份,必要由他出面才可。”
突然一声凄厉惨叫——“啊!”
程之衍猛地回头,便见驮着少甯的骏马突然受惊,扬蹄破开藩篱,发疯似的,朝密林而去。
“大表哥!”女孩嗓音微破,惊惧非常,“大表哥救我!”
程潇还没回神,程之衍已飞身跃了出去,抢过一效用手中的马,凛然而出。
他即刻喊卫兵,扬鞭一击,也追赶而去。
这边马球赛被打断,齐萱远远望见少甯随马入了密林,脸色已是大白。
扬手丢了球仗,也朝她奔来,大喊道:“菀菀!趴下去。”
眼前天旋地转,少甯只能尽力俯低,握紧缰绳,听着烈声呼啸而过,余光中瞥见斑驳淆乱的枝干不断向后迤逦划过,鼻翼下是若有若无的甘甜味道。
好在到底是围场的战马,待被人围了一圈,拿惯食的东西引诱着,渐渐平静下来。
少甯被抱下马,小腿一阵钻心地疼。
“菀菀,”齐萱也赶到,自责地快哭了,“你还好吗?伤到哪了?”
少甯疼得浑身紧绷,勉强笑了笑,说还好,“就是脚踝有些疼。”
这片林地经过十几匹马蹄践踏,遍地都是断枝和残叶。
齐萱下马卷起她的裤角,脸色一白,“你流了好多血。”
“回去再说。”
程之衍不知女孩伤到哪了,急着回去,一跃便上了马背,将她的头拢在胸前,温柔道:“我让人寻大夫,你再坚持片刻。”
让程潇留下查看现场,一路带着她返回围场。
一群人上来七嘴八舌,张垚挤出人群,面容焦急道:“副副都使,令妹这是怎么了?”
程之衍直接将人抱下来,一路去了客室。
待入内,将她放到榻上,关了门将众人摒除在外,沉声问道:“伤了哪里?”
“脚踝。”
“菀菀,”男人声音忽然低哑,额头也冒出了细汗,“我知道于理不合,但你的伤势耽误不得,冒犯了。”
少甯疼得意识模糊,喃喃应了一声。
眼中浮起水光,她看到男人轻轻帮她褪了绣鞋,接着是雪白的绫袜,裤子卷起,露出一节红肿不堪的脚踝。
程之衍望着那玲珑玉足却有些失神,见脚面肌肤细腻,白瓷一般,偏五根玲珑玉指上嵌了粉色的指甲盖子,颗颗圆润小巧,像石榴籽一样呈现半透明的清润色泽。
因为疼痛,五根脚趾微微勾起,朝着脚心蜷缩,他深深吸了口气,这才压下脑海中冒出的旖旎情愫,伸出双手抱住那玉足脚踝,轻轻一捏。
“好在骨头没断。”松了口气,“只是扭伤。”
“可是很疼!”少甯虽然寄人篱下,但肉、体上的疼痛还真没受过。
“我知道,你再忍忍。”男人声音愈发温柔。
小娘子到底娇弱了些,程之衍亦是怜惜她,“我去寻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药来,你呆在这里莫动。”
一名效用在外面拍门,“大人,大夫到了。”
这里是围场,常有交手之人不慎受伤,是以便有郎中在此坐镇。
程之衍一怔,忙扶她起身,小心为她穿好绫袜,这才开门让大夫进来。
齐萱也跟着冲进来,匍在榻前,“菀菀。”
待大夫检查过伤势,同程之衍判断一样,未伤根骨,只需静养段日子即可,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大夫留了药膏,又写了药方,程之衍吩咐程潇送人出去。
又同少甯道:“我出去一下,片刻便回,然后送你回府。”
齐萱待他离开,这才坐到榻前,愁云惨淡道:“完了,菀菀,我觉得你大表哥像是要拿我祭旗,都是我,我害苦你了。”
一面说一面轻轻为她涂药。
涂完又轻轻包扎好。
涂上药,凉凉的,少甯便觉得没那么痛了,断断续续道:“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要学骑马的。”
“可是我非要拉你来围场,如果不是我跟人家赌气,看顾你则个,你便不会受伤了。”
少甯反省:“我应该老老实实看你打马球的。”
两人对视片刻,忽然齐齐笑了出来。
程之衍离开不过一盏茶,便折了回来,“我来送你回府。”
少甯挣扎起身,“虎虎,劳烦你扶我一下。”
却觉腰间一紧,她啊了一声,已被程之衍打横抱起,朝外走去。
齐萱无奈,只能小步跟在后面。
入了马车,将她小心放下,这才让车夫赶着车驾往宝禄胡同而来。
一路脸色阴沉,少甯和齐萱却是连话也不敢说。
待到了程府门前,福宁县主同程老夫人并二房的程之乔正焦急等着。
福宁县主从头到脚将齐萱查看一番,这才捏着帕子转向少甯,“哎呦,这可真是遭了大罪了。”指着齐萱头,“都怪你这死丫头,一日日自己闯祸便罢了,还差点连菀菀也害了,好端端的去什么围场。”
自家下人提前回来报讯,事情起因福宁县主也早清楚了,是以现在看着少甯满脸歉意,扬声吩咐着自己身边的嬷嬷,“你赶紧回去,将我库里那支百年的老山参拿来。”
却被程老夫人阻拦住,说:“县主的心意,咱们心领了,小孩子家家的,受的伤又不重,养个三五日的便又活蹦乱跳了,不用这般娇气她。”
程之乔看了一眼齐萱,见她立在一边,最明艳开朗的小娘子此刻却抿着唇,头垂得低低的,安静地很。
想来也是吓到了。
他有些心疼,轻声为她说话:“齐姑娘也没料到,再说马受惊也是常有的事。”转至少甯安慰她:“下次出府,四哥带你学骑马,我同你五哥一边一个,死死给你拽住缰绳,保管不会再让马儿摔你下来。”
却被程老夫人打手,皱着眉头道:“什么死不死,乱讲。”
程之乔忙迭声道歉,逗得大家都笑了。
齐萱感激地看了程之乔一眼,待一群人簇拥着少甯这个伤员往栖梧阁去,这才同他并排往府里走,“多谢四哥哥。”
程之乔见少女抿着唇,眉眼都是懊恼,忍不住想揉揉她乌黑的发顶,好在忍住了。
只笑了笑,轻声道:“你是菀菀的朋友,就是我们程家的朋友,谢不谢的,也太见外了些。”
少女蓦的笑了。
很甜。
程之乔心口一跳。
方才下车,少甯是程之衍从车上抱下来的。
只从门口到栖梧阁这一段路,多少家仆看着,已超了一时权宜的范畴,不便再由表哥抱着进门,少甯便坚持要自己走,程之衍按着她不让,吩咐下人寻了竹架来,让她坐上去。
她是被抬着回的栖梧阁。
而另一边程潇也回到墨砚堂。
叉手道:“主子,属下查看过了,地上有碎料的痕迹,里面掺了能让马兴奋的香粉,当是人为。”
程之衍长身而立,倚着门扉望向墨穹明月,语气冰冷道:“查清是何人所为了吗?”
程潇垂下头去,“围场一名老马夫在我们顺着线索查过去时,自尽了,我后来又带着人排查了他的亲族,半年前,他那名过继来的儿子曾欠了南市赌坊不少银子,被追得有家不能回,前不久,大约半月前,却还上了赌债,还娶了妻室,属下让人拷问过这对夫妇,给他们银子的人是谢家的一名管事。”
程之衍闭了闭眼,眸中起了杀机,只是一瞬,又淡了下去。
他本以为他的身份未明,此时向小娘子求娶,只会让她跟着他陷入险境。
可如今看来,她离他太远,也未必就安全。
转身看着程潇道:“你去别院将东西清点一下,待表姑娘伤好后,我要去寒山院同祖母提亲。”
程潇嘴巴张得核桃大小,“现在?”
表小姐身上还有婚约呢!自家主子这是要硬抢不成?
“就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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