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少甯这才知道,程老夫人原是早就为她打算好了,心生感动,叫了声外祖母,便扑到她怀中,她声音发颤,囔囔着:“这世上,如今也就外祖母肯对我好了。”
程老夫人拍拍她,“你晓得便好,且记住了,任何时候,你遇到任何事,我都在这等着你,也都会护着你。你莫怕!至于程府这头,只要我活着一日,便一直都是你的靠山,那王家且不敢小看了你去。”
少甯哽咽点点头,“菀菀知道了。”
祖孙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程老夫人便赶了她回去,后让人将江氏请过来劝,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只江氏离去时情绪已稳定下来,但脸色却灰白若屑,一片死寂之色。
少甯刚一回院,素瓷便迎了上来,“姑娘,王家来人了。”
她点了点头,也该来人了。
让人将回话的小丫头叫到次间吃茶,由素瓷伺候着更换了衣衫,之后才将人叫来。
来人是王家家生的小丫头,唤做‘绿梧’,生得娇俏活泼,见了少甯便跪下磕了个头,笑着道:“我们太太安顿好了,特让奴婢来问一声,说是租赁的那宅院不临街,出入有所不便,不知表小姐这边认不认识相熟的车驾,也好给我们租一驾方便出门子。对了,要包月的那种,一日日的寻也怪费心力的。咱们三爷要温书,总不好被这些琐事扰了去。”
少甯即便再是好性,也不由有些纳罕,抬了脸,也未笑,只道:“姨母的意思,是日后王家的出入都由我这个表甥女包下了吗?”
绿梧讪讪地笑,也没等少甯吩咐,拍拍膝盖自顾起来,道:“临出门前,我们太太交代了,表小姐日后是要进我们王家门的,都是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让我跟表小姐直话明言,话嘛!奴婢自是传到了,至于听不听就是表小姐的事了。”
一旁的宋嬷嬷早就沉了脸,道:“王太太这话说了,照理来说我们也当帮忙,只是我们姑娘自来了京中,便被程老夫人护在宅子里,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认得什么车行。”
云萝更是伶俐,指头就差戳到她脑门上,“可着满燕京打听打听去,哪有让表甥女包赁了马车供表亲家逍遥的,莫说还没进你们家的门,便算是日后进了,一应开销自也是走男方账面上的银子,我们是倒贴给你们王家了不成?”
小丫头也不怯场,只挥手荡开云萝,一脸的理所应当,“我们太太还说了,表小姐若说不识得车行,程家这样大的人家,想必也是有富余的,不若就去老夫人那”
“姨母的要求,恕我办不到。”少甯打断她,温柔沉静的脸上浮现出少见的不耐,“表哥如今正是该闭门用功之时,想必也不会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乱转,只姨母一人,妇道人家出入总是不安全,还是等过些日子在燕京熟居下来后再说吧!”
绿梧眼睛滴溜溜转,也不反驳,径直拜了拜,便出了程府往回走。
待回了槐花巷,添油加醋将少甯的话告知了王太太,气得王太太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怒气冲冲地在屋里来回走动。
心道,一个孤女,不过被个表姨婆照应着,竟还跟我拿乔起来,若不是看在她手上还有些李家留下来的家底,就凭一个死了爹娘的孤女,岂配进我王家的大门!我儿如今可是堂堂举人,再过完年,便是天子门生,是要做大官人的,将来说不得还会能为我们王家挣回来诰命,她能嫁与我儿,是她三生修来的福分,竟如此不知珍惜。
旁边一个穿着莺黄衫子和浅红百褶裙的少女,递了一盏茶到她手边,道:“太太莫要生气,那皮影戏也不是只有今日有,过几日还有,婉云定吩咐家中下人时刻预备着车驾,届时亲自来接了太太同去。今日都怪我,想着要在此叨扰夫人一个上午,便让车驾先陪同爹爹去了郊外庄子,又一时闹着想看皮影,这才为难了太太。”
王太太握着她纤细的双手,满脸歉意,“哪里能怪得着你,你父亲临时有事也是预料不到的,本也是我先应了你,你这才放了家中车驾回去,实在是我们王家对不住你才对。”
她今日让绿梧同少甯要车驾,一来为向这位商女显示自家在这燕京人脉宽广,二来也想以未来婆婆的身份给少甯来个下马威,想着,这孤女的日子难捱,肯定早巴不得嫁出去了。
见她王家进了京,自该亲亲热热、客客气气巴着他们母子才对,未曾想,这老脸竟被打了个震天响。
不由怒目指着绿梧道:“你再去要,便说是我说的,若她还想嫁入我们王家,就乖乖把这车驾给我同程家要出来。”
王珏正从门口进,本是之前听了下人一嘴,说是前程子一同进京的商女来了,要陪着母亲去瓦市看皮影戏,母亲特意使唤了下人报给他,让他务必百忙之中过来见一面,也当面谢一谢借人家船进京的恩情。
不意竟听到这么一句。
立刻留住那丫头,同王太太道:“母亲这是做什么?莫说表妹还未过门,即便过了门,安排车驾也不是她一个女孩子该干的。”
又抬眼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陆婉云。
到底当着客人在,他不能说难听的话,只吩咐身边的小厮,“你去我房里拿了银子,到外面的车行租一辆马车来,先付给他一月的租钱,以后每个月末提醒我,再拿银子为母亲续租。”
王太太心疼银子,拉着脸道:“你可真是豪气,这燕京纸贵,哪处不用银子填坑,你读的书用不用钱?穿衣用不用?吃饭用不用?如今一出手就是一个月的租车钱,就咱们这家底能容你折腾几日?”
王珏也来了脾气,也不管外人在不在了,说:“母亲,你的意思是咱们的钱来之不易,表妹的钱便是大风刮来的是吗?既这个也贵,那个也贵,好,儿子这书不读便罢了,笔不买了,书也不买了,科举不考了。母亲可满意了?”
王太太色若死灰,捂着胸口哽咽起来,“你这逆子,是要威胁我不成?这些你,你不稼不穑,只一味读书,可知道你娘我为了生计是怎一番遭难,如今读了这些年的书,眼看就要考出来了,你竟要不读了,你若不读了,我,我,”
她余光瞥见厅柱,一味往上撞去,却被陆婉云牢牢抱住,恸哭道,“我不活了啊!”
王珏也被惊吓变色,跪下来道:“娘,您这是做什么?儿子不过随口一说,您若当真为此寻死,岂非让儿子担一个忤逆尊长的不孝之罪,您想要马车,儿子去寻表妹,给您要出来就是了。”
陆婉云也道:“太太,都是婉云的不是,您千万莫想不开,您真有个好歹,婉云日后岂非要一生愧疚?”
这位婉云姑娘,姓陆,乃是苏州城中一位富商的独女,前些日子在渡口,走水路时两家正好遇到。
陆家要去京中省亲,见王家自称是上京赶考的举人老爷,便邀了人乘船同行。
水上前些日子闹过水匪,王家家丁不多,也想借陆家几十个家丁庇护,便欣然允诺,省了一程子船钱。
到了燕京,王太太安顿下来,先差了下人按照陆家留的门址上报讯。这不,今日一大早,陆婉云便以探望王太太为名寻了来。
陆大姑娘性情爽利,飞扬灵动,王太太对她很有好感,且陆父对王珏也颇为满意,在船上便透露出了结亲之意,王太太起先嫌他家是商贾之户,相让这婉云给儿子做个偏房,可陆老爷说就她一个独女,日后她的夫婿自也是要继承他全部身家的。
既如此,自然没有到人家做妾的道理,说是要为正妻,问王太太肯不肯。
王太太当时本是想让自己儿子说个官女,又惦记着李家留给少甯的家财,想着若少甯万事合她心意,既娶了官女,又能得一笔横财解决目下家用的难题,自是比这商女划算。
就只推说儿子还小,不急着定下正妻来。偏自己那个榆木儿子当着人家父女二人的面,提早透露了这桩旧亲来。
陆老爷是个爽利人,闻听此便歇了结亲之意,只言之切切要让闺女认了她做义母,两家也好日后能常常走动。
经了今日,王太太对少甯这个儿媳也算彻底心凉了。
谁家的婆婆不是被儿媳紧着巴着,偏她这儿媳一头榆木,又清高迂腐,来了程家这样久,只乖乖待在那方小小的院落里,外面大好的地段,连间铺子都没置办,日后待她进了门,能孝顺婆母,打点庶务,代替儿子同那些贵人们交道,帮扶儿子一路高升吗?
想起这不争气的儿媳,又再同眼前八面玲珑,性格爽利的陆家大姑娘一比较,王太太不免便起了退婚的打算。
这陆家大姑娘横看竖看,都是典型的旺夫貌,且自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如今手上已经接了家中几个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日后若真进了门,千金万金的,还不是日进斗来。
再说,儿子那头日若得了这样的贵妻帮扶,有白花花的银子上下打点着,又何愁没有官居一品之日呢!
想到这,王太太不免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在陆婉云相扶下坐到圈椅中,抹了一把泪道,“陆姑娘,当真是让你看笑话了,我们母子原来在苏州时本也不是这样。哎,说起来,都是因我这个表甥女,还是她小时候我们曾见过一面,如今长大了,人家攀了高枝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又握着她的手,“打我第一面见你,便觉你亲切,你爹爹说要让你拜我做干娘,可我一个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婆子,又哪里能舔着脸占你这个便宜,我想着,什么名头,总不及你能名正言顺留在我身边,如此才好更叫我心宽。”
陆婉云俏脸微红。
王珏听着这话音不对,“娘,您这又乱说什么呢?”
王太太斜了他一眼,让他出门要车驾去,要不到,今日便别回来了。
刚才闹了这一场,王珏也觉得没脸,当即甩袖子转身走了。
出了门,在胡同口踌躇。
身旁小厮见状便道:“公子,您既应了太太,少不得要走这一遭,您手边多少银子,太太清楚得很,若咱们用自己的银子租了车驾,回头太太再问起来,可该怎么圆这个谎。”
王珏说知道,扭捏着,“只让我一个大男人,同未过门的妻子要钱,实在是张不开这张嘴。”
他抬头看了看,见长街对面一门口人来人往,个个怀里抱着黑布遮盖的笼子走来走去,便问:“那里做什么的?”
小厮望了一眼回说:“斗鸡的,燕京富饶,多的是豪门望族的公子哥们,白日闲来无事,买了鸡冠鲜红的大鸡仔来,抽了签子,两只放到同一个笼子里,让它们互相撕咬,胜出的有银子拿。”
又摇头讪笑,“不过这些公子哥们图的本也不是银子。”
扭头一看,自家公子竟抬了脚往对面去了,叫了声公子,说:“主子要去那做什么,要让太太知道您去看那些有伤风雅的地方,会打断小的狗腿的。”
王珏如今心里有了主意,脸颊因亢奋而发红,“咱们也买一只鸡来,若能赢了,岂非就不用找表妹要马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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