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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36章


崇华道:“我的两位王兄都很优秀,只大王兄常年为大晔豢养战马,同大晔关系更好一些,而且两人相差十岁,二王兄参与朝政之时,大王兄已任了军职,自是我大王兄承继。怎么了?”

        少甯笑笑,“无事,随口一问。”心里却想,未曾想到这小小的叶赫王朝,内斗竟也如此严重。

        又问她,“你来大晔,你的父王可知晓?”

        崇华说不知,骄傲道:“这是我二王兄的主意,若能处置了一个小小的谢家,两国便能罢手停战,不是更好?我们叶赫的百姓不必再受燹火之苦。”

        “所以也是你二王兄建议你来大晔的?”

        “是我主动要来的,我的二王兄本来要亲自来的,只他现在统领三军,又是王位唯一的承继者,冒不得险,我听了汉人师父的话,便想,我的功夫不比两个哥哥差,乔装来大晔走一遭,也不是什么难事,便偷偷出发了,谁知道阿叔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消息,怕我出事,非要跟着我一同来燕京,幸好昨日黄昏我略施小计将他给遣开了,与他分作两路,这才没被你们大晔的将军包了锅贴。”

        叶赫都城是蔷城,蔷城距离燕京何止千里之遥,路途漫漫,若事办成了,则功劳全是他二王子的,若办不成,崇华葬身异国,只怕更能调动叶赫诸部主战决心,届时叶赫人万众一心,再也不是现在的一盘散沙,各怀鬼胎。

        这叶赫二王子,当真好算计!

        少甯忍不住想,只怕叶赫大王子的死,也同这个弟弟脱不了干系,只现在死无对证,一时也是千头万绪。

        崇华小公主当真是饿坏了,待宋嬷嬷端了新的糕点出来,又吃了整整两碟这才揉着肚子说饱了。

        宋嬷嬷引着她去净室盥洗后,方想说,客房整理好了,便见她已崴倒在少甯床上酣睡起来。

        少甯说没事,摇头笑了笑。

        目下距离天亮也不到两个时辰,让宋嬷嬷回了自己房间,她蹑手蹑脚到了外间的美人榻,放下四周隔帘,躺了下来。

        初始翻来覆去,总是不得安枕,可身体累了一日,自有它的意识,不多时,便神思混沌起来,待一睁眼,天色已然暾暾。

        她坐起身,静了片刻,这才将隔帘挂回金钩,轻着手脚转到内室,掀了床帏一角一看,床铺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只铺散的锦被乱七八糟丢在了脚踏上。

        少甯唤了素瓷进来,收拾好,打水梳洗干净,穿戴齐整,便往墨砚堂而来。

        因时辰尚早,一路上,只零星碰到几个早起洒扫的小侍女。

        宋嬷嬷瞧那几个侍女回头回脑的,便道:“姑娘,时辰还早,不若咱们还是再等等,等给老夫人请安后再来寻大郎君吧!”大清早,一个表姑娘便往程家大郎院子里跑,她怕被人说闲话。

        少甯明白她的顾虑,但她有不得不走一遭的理由,“嬷嬷,卯时一刻,大表哥便要出门去往禁中,若再晚,我只怕见不到他,旁人问起来,便说咱们是来答谢大表哥,昨日为我寻得了妙手回春的郎中,我也不是日日往大表哥院子里跑,一次半次,无事的。”

        宋嬷嬷听完,便不再说什么了。

        她家姑娘向来心有成算,她只要照着执行便可。

        而少甯这一路都在想着谢荣启的死,那种畜生不如的东西自然该死,可到底因她之故,让大表哥同谢家有了杀子之仇,虽则她也相信以程之衍的能力,定然也是想好了退路的,但若有叶赫的事再砸一重秤,总是更加保险一些。

        除了这个,她也怕那庄子里发生的事被人放到明面上来,她记得当时庄子里有不少人,人人鼻子下面都长了一张口,即便大表哥再精巧的心思,也不可能将这么多人的口一下子都封住。

        想到这,她突然浑身紧绷起来,手脚一时冰凉。

        宋嬷嬷掌心中的小手突然变得犹如寒冰,自然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抱住她,小心问着:“姑娘,可是不舒服?若不想现在去同大爷说话,咱们就先回去。”

        程家大爷平日里的确冷峻了些,估摸着姑娘是有些怵他。

        少甯垂下眸,抿了抿唇,而后,抬脸道:“嬷嬷去叫门吧!”

        来开门的是新荔。

        墨砚堂除了洒扫的婆子和几个厨娘,照料程之衍起居的便只有新荔和清荷二人,便跟之前在江宁时一样,院子里的丫头只负责熏衣拢账这些精细活,而主子贴身方面的服侍,还是程彻这个小厮在做。

        见少甯清早前来,新荔还愣了一下,恭恭敬敬行了礼,将二人迎去了正厅。

        须臾,程之衍如松柏一样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少甯抬眼的瞬间正与男子清辉冷峻的眸子相对,不由微怔了片刻。

        饶是她一贯晓得大表哥芝兰玉树,生得俊俏,也不由微微晃了一下心。

        晨起时分,天光尚未大炽,蒙蒙的光线垂打在男子周身,似裹了一层玉雪,恰到好处的一把微凉,却又不是那种浸在骨子里的薄情,而是一种沉稳坚韧的气质,仿若开在冬季的雪梅,触手虽冰凉,却有暗香潆绕在袖间,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轻轻触碰。

        抬手引了她进门,程之衍叉手行了个礼。

        “表妹,早!”清隽如流水的问候声。

        少甯忙敛下心神,行了个福礼,口中如吴侬软语般柔柔地道:“大表哥!”

        说完,扬起干净的小脸,眉眼乖顺地看向面前的男子,“大表哥,我有些事,想同你谈一下,不会耽搁太久,误不了你上朝,可以吗?”

        程之衍本在偷偷打量,见小姑娘今日脸颊比往日苍白了些,气色不是很好,因昨夜睡得少的缘故,水洗过的杏眸下,微微落着一圈青阴。

        许是如此,没像往日一般穿碧色或者青白二色,反而穿了件鹅黄色鲜艳无比的交领襦衫,干净的菖蒲底色,搭一条淡紫色的锦缎华裙,鬓上攒了一支粉色合欢玉帘梳,垂手静静站在那时,显得规规矩矩,温婉秀气。

        看着看着,心下竟有些不合时宜地跳动起来,掩饰般‘咳’了一声,开口道:“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少甯一贯在他话语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只知道这大表哥是个极冷峻内敛的人,不免一时摸不清楚他说这句话,是责怪多一些还是疼惜多一些。

        古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便是亲生兄妹,也当避嫌,这个时辰,普通人家尚未起身,不过因程家乃是世代清贵门户,有些底蕴,故此底下女使们才会赶早地起来收整。

        她一个客居之人,照理说也不该这般不懂事,这么早便冒冒失失跑到旁人的院子里来。

        会惹闲话。

        她不免有些自责,微微垂着眼,用如江南水雾般的嗓音,轻轻道着歉:“昨夜扰了大表哥休息,阿甯实在不安,今早起身,便想过来同大表哥道个歉。”

        不管如何,总是先致个歉才好,这样大表哥即便生气也会消一些的吧?

        程之衍见她乖乖站着,他不坐,她也不敢坐,像极了犯了错等着被娘亲责骂的小孩子,心下觉得可爱,不免生出几分想逗逗她的促狭心思。

        板着脸,“嗯”了一声,随意走过去落座,摆了棋盘,道:“会下棋吗?”

        少甯一怔,很快抿唇点了点头,“会,不过下的不好。”心里却道,你待会不是还要上朝吗?

        程之衍也不说话,只道:“陪我走盘棋。”

        少甯只觉这大表一向不苟言笑,她本能有些畏惧,心里七上八上着,乖乖坐下来捻了一枚棋子放入棋盘,小声道:“大表哥想来是方起,想清静一下脑子,菀菀陪你走一盘,不过我这里有些事,想同大表哥说,大表哥不用费心,只听着便是了。”

        程之衍看她这乖巧的模样,就像看到了只毛茸茸的小奶猫,伸着粉红色的小爪子在舔舐自己的毛发,一时更是有些‘爱不释手’。

        嗯了声道:“我听着,你说。”又将一子落下,“手别停。”

        他想看看这小娘子除了会写话本子外,还有哪些本事。

        前几日,偶然间他得到了一本话本,说来也是好笑,竟是他的好友——平西伯家的世子郑宽送给他的。

        这郑宽因仗着家中有爵位,祖母又是皇帝的姑母,吃穿不愁,便立志要将纨绔二字进行到底。

        什么章台走马,街边弹琴,越是惊世骇俗的事他越是爱不忍释。

        生平有两好,一是登台唱戏,二便是喜读话本,简直到了痴迷的境界,愁煞死了平西伯和郑老夫人。

        这不,前些日子寻到了至宝,立刻便来同程之衍分享,不料一向对此嗤之以鼻的程之衍却对这寒山居士四个字起了怀疑,又联想到当日他送小娘子去闹市,后来再寻到她时,也是在一家书局外。

        他让程彻去查,查来查去,果然得知这本书竟是寄居在他程府的小表妹所著。

        他大致翻了翻,只在心里用了三个字来评价——不好看。

        错综的棋盘上,黑白子往来纠缠着,程之衍渐渐开始上心,这才发现,小姑娘刚才的话委实有些过谦了,这棋艺,只怕在整个燕京也是数的上的。

        少甯自不知道程之衍想法,只觉自己每走一步都十分费力,偏绞尽脑汁也能被大表哥看出下一步棋的路数,不免有些气馁。

        她的棋艺是早年间跟着祖父学的。

        祖父为官身,却是个心性再闲散不过的人。

        对六艺的热忱远远超过对做官升迁的兴趣,尤其是下棋,更是视为平生之好,还曾辗转数年,途行数个地方,收集了许多前朝遗留下来的残缺的棋谱,险些因此荒废了学业和功名。

        少甯时常在想,若祖父非李家一脉单传之子,背着李氏宗祠的重担,只怕早就弃了读书,寻个山水好些的山间木屋,自由自在研究棋谱去了。

        因了此,少甯自小便觉得祖父受了拘束,对他很是心疼,虽然自己不喜下棋作画这些,但为了让祖父高兴,也尽量都学了一些。

        但她来此的本意也并非为了这一盘棋,一面下棋,一面斟酌好了用词将崇华宿在程府的事说了一遍,又说到西北,“目下,咱们同狄人这仗已经打了半年之久,我听闻,狄人奸猾,逐水草而动,每每广捷军有所追击,到最后总是会被狄人借着地势之力化解,眼下也到了秋季,正是草黄马肥时,再过些日子,天气再冷一些,西北面的榷场便要彻底关闭,咱们同叶赫等小国交易的物资断了供给,北狄无法从第三小国手中得到足够的草料,而狄人所居的北面又草木凋零,载畜量必然大减,所以现在是最好劫掠边境以为过冬蓄产的时机,这种时候若咱们同叶赫翻了脸,西北多少小国便也会跟着作壁上观,起看风向,这摇摇摆摆的,防了北面,防不了西面,咱们大晔的儿郎们岂非腹背受敌?”

        程之衍微微抬着头,捏着光滑的白玉石子,望着眼前的少女蹙眉深思,突然有些恍惚。

        若能有这样一个人,在下雨也好,落雪也罢,微凉的天气里,与你对弈,耳边是她绵密而带着梨花香气的浅浅呼吸,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句有别于其他闺帷女子的果敢慧言,实在是很好的一种感受。

        你可以看着她温婉干净的眉眼,嗅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幽香。

        或许自己只要伸一把手,还能将让这幽香扑个满怀。

        如此想,这棋自然也是下不下去了,他歇了逗弄人的心思,将黑子丢回棋盒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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