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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云萝拉着脸,一面拍门,一面高声斥责:“不知姑娘正难受着吗?你怎驾的车?”

        却不料那车夫似着了魔,只听得外面一声鞭响,车身陡然转动起来,直直一个大圈,紧接着竟狂奔起来。

        内里二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慌了手脚,被撞得七荤八素。

        这还不算,片刻后,车子轩窗竟袅袅飘入了线烟,少甯小脸已成了青色,十根玉指死死抓着车壁,回过味来,怕是遇着了强梁。

        她撑着身子同外面喊:“不知外面是哪位好汉,我乃宝禄胡同程侍郎府上的亲眷,若为财帛,咱们大可以坐下来好好说。”

        并未有回话。

        少甯便知道了,对方连侍郎的名头都不怕,根本不是为了钱财而来。

        此时黄昏初至,天光尚浓,在燕京的地界上,又有什么样的梁匪能这般明目张胆的劫持官宦人家女眷?

        定然是很有些背景的。

        她脑子转得极快,知道一时逃脱不掉,索性放弃了挣扎,只吩咐云萝:“将帕子用茶水浸了,捂住口鼻。”

        香不是普通的迷香,除却让人昏沉欲睡、四肢无力外,连嗓子也似被糊住了,任你使尽吃奶的力气,也喊不出来。

        可马车乃是密闭的空间,即便主仆二人皆用湿帕子掩了口鼻,还是有些许流烟窜入了腔腑内。

        不多时,便齐头倒下了。

        门扉开启,飞快掠进两个人影,将二人挪上另一车驾,又吩咐先头赶驾的车夫,“将车驾一味朝城外驱使,越远越好。”

        少甯昏昏沉沉的,许是方才头痛发得狠了,留有余韵,脑子里竟保留了一点清明,腔子里的心噗噗跳着,比今日簪花宴上的鼓槌震得还要猛烈。

        她听见这话,便知道程府的车夫当是早被人收买了的,也不知自己会被带到什么地方。

        她细心数着数,约是过了四五盏茶的功夫,马车才停下来。

        周围并无人声,风也比方才大了些,刮过如玉的颊畔还有些生疼,当是离城很远了。

        一座四方的小院,灰墙根底下种着秋桂,铺了满地的金黄,角落置了蔷薇花架,花朵正静静绽着,让这院子显得玲珑而雅致。忽有风至,一带帷裳轻起,拂过门前的落地纱罩,映出榻上若隐若现的女子娇容,当真若神笔画就,美似方外之物。

        一小厮站在廊庑下,掖着手道:“嬷嬷可要将人看住了,这个同以往的很是不同,得来不易,是官女,三爷已让人传了话过来,他这会子正在中宫觐见,稍后便要来此处,还有些时辰,嬷嬷且好好教教她规矩。”

        崔嬷嬷颦蹙,“以往爷怎么玩闹都行,不过都是些商女或民女,死了也就死了。这次弄个官女,万一…”又问,“后面可都处置干净了?”

        小厮让她放心,又叹气,“爷喜欢的紧,惦记了有些时候了,咱们当奴才的又能置喙什么。”

        隔着朦胧纱窗,少甯听不太清,似那嬷嬷在诘问他:“既喜欢,弄来主子便罢了,弄个小贱婢跟过来做什么。”

        小厮沙哑的声音隔窗飘来,“本也只想弄一个来,偏那小女使忠心的很,吸了酥迭香小手也扒得紧紧的,分不开两人。况且时不待人,若当场杀了再留下痕迹,只得一并弄了来。”见崔嬷嬷蹙着眉头,便开解她,“左右这个地方离城远得很,院里也有护院和暗卫,逃不出去。爷的心肝宝,若能有个相熟的伺候着,不是也省了爷的时间安抚她。嬷嬷也不用忧心,这些年咱们几个干这个是惯了的,保准什么痕迹都留不下。且那程府的车驾已赶了至少几十里,便算府里尊长们知道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相寻,只会当成被强梁劫掠了去。不过个把的穷表亲,名节都没了,谁还会宣扬出来,打自己的脸么。”

        崔嬷嬷便不说话了,让那小厮出去,自己关了内院的门,站在廊庑下,定了半刻,这才抬脚进去。

        少甯已经醒了,怔怔盯着月洞窗外。

        外面的话,她自然听到了。

        崔嬷嬷知道,小娘子遭遇这种事,心里定然是惶恐的,待日子久了,见家人也不寻来,慢慢也就死了心。她现在能做的,便是软硬兼施,让这丫头片子尽早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想了想,掖着手上前躬身,道:“娘子醒了,且起来吃点东西吧!”

        少甯鬓角突突直跳,她蜷起腿坐在榻上,双臂环住膝盖,费了很大力气,这才让脑子清明起来,望了一眼室内,瓮声道:“这是哪?”

        借着新掌的灯火,崔嬷嬷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只见一张干干净净的鹅蛋脸,有着梳云掠月般的容貌,若春风中一朵娇艳欲滴的花苞,周身略带保护的气场,更是将这苞朵裹得紧紧的,让人单是看着,便会生出无限遐思来。

        叹口气,想着书上说的,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饶是她家三郎那平日里智计百出的,竟也被这小狐媚子勾得上了心,做出这种险之又险的事来。

        她搬来一把官帽椅,正正摆在她面前,踅身坐下道:“娘子莫怕,这本是一处皇庄,平日里鲜少有人来,院子里有许多同你一般大小的小娘子,日后你们或可作伴。你只要留在这好好服侍我们爷,我们爷定然也会好好待你。”又指着角落里七八口樟木浮雕大箱给她瞧,“这些东西,早前我们爷便让人抬来的,之前一直放在库里,今日娘子来了才好叫下人抬了来,可见我们爷对娘子你用心至诚。”

        像是怕她不相信,起身过去,一一打开,顿时,华美服衫和珠宝金饰尽皆露了出来,一片绮丽灿耀。

        崔嬷嬷很有信心,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虚荣得很,就爱这些,先头这几日闹上一闹,日后尝到了鱼水相合的妙处,再用好物件耐心哄着,不愁她不跟你连心。

        岂料这小娘子竟有些异类,连闹也未闹,只目不转睛盯着那箱子半晌,青着脸问她道:“方才我迷迷糊糊中听到你们在议论主子,叫他做三爷,可是谢家那位?”

        崔嬷嬷不欲同这些小雀儿们说的太多,以往那些,便是听到她喊,也猜不出来是哪家的爷们,不成想这位竟是知道,她心里咀嚼着先头府上派人传过来的话,说三爷本是有意迎她进门做贵妾的,只大夫人去了一遭宫里,皇后娘娘却发了好大的脾气,不到晌午便将三爷急匆匆宣了过去。估摸着,当是事没办成,爷这才出此昏招。

        既是上了心的,日后说不得也会带回府里,多知道些底细也无妨,便同她说是,想了想,也不能一味宽纵,故,肃着眉目恐吓道:“便是你知道了,也逃不出去,你最好老实一些,莫要想什么歪的斜的,这屋子里尖锐的东西,我已让人都收起来了。娘子正是风华正茂,莫要走错了路。”

        说完,拍了拍手,屋内应声进来两个穿鲜衫的女婢。

        崔嬷嬷道:“我去看着厨上弄桌席面来,你们在这盯着人,一步也不准离开。”

        女使们道是。

        “我的婢女呢?”少甯挺着身子,吴侬软语似的话音里隐隐透着惊惧,“我不惯让别人侍候的,求嬷嬷,还是让她过来吧!”

        崔嬷嬷见她温声软语,想着当是个糯米芯子,软茬瓤子罢了,这外院养着护卫,角落和房顶上蹲着暗桩,两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还能翻出天去不可,便随手指了其中一个道,“你去,将人带进来。”

        云萝是被人绑着进来的,一进门便捺了嘴角,“姑娘!”

        少甯为她松绑,使劲捏了捏她的手心,同监视她的婢女们道:“眼看天就要黑了,这屋子里太暗,我心里瞧着不受用,你们且去多找几只烛台来。”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到底不敢违背,便弯着腰去山水座屏后的柜子里踅摸烛台。

        少甯牵着云萝进了内室,问她道:“怎么样?可受伤了?”

        云萝摇头,眼睛里直冒泪:“没有,就是奴婢太没用了,没护好姑娘。”

        少甯说不怪她,又同她说了谢荣启之事,云萝听得眼珠几乎要迸出来,怒声道:“这、这也太无耻了,这人是八辈子祖坟头上冒黑烟,这才蹦出他个猪狗不如的下贱玩意,是没人要了还是怎么滴,竟这般猖狂得非要劫了别人做外室。”

        云萝是农户出身,那年因乡里大旱,家中养不起,这才卖了李家为婢,到李家时,已十岁了,骨子里尚留有乡下人的泼辣,骂了一通后这才想起正事,“姑娘,咱们得逃呀!”

        少甯说自然要逃的,“待会儿我寻了机会引开人,你想办法躲起来,趁人不备逃出去报信。”

        “奴婢引开人,姑娘先逃。”

        “不成的,多少双眼睛在我身上,若一个闪失,你我都别想活了。”

        初始的恐惧震怒过后,少甯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想着方才那嬷嬷的话,只觉荒谬,自己虽说是死了爹娘的孤女,可到底也是官女,那谢荣启大约是人脑子里长出了狗脑子,这才做出这种疯狂而偏执的事。

        她掐着指尖,一小撮嫩肉险些生生被她薅下来,这才让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

        逃!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念头。

        可怎么逃?

        刚才那嬷嬷说,这里是皇庄。

        大晔对于有功之臣向来有赏赐皇庄的习惯,可这些都是私密之事,她也没办法凭借内帷中的消息判断出这庄子的具体位置。

        但既然是皇庄,那平日里应当也没什么人敢来查,指望京畿附近的巡逻队发现她们是不可能的,所以还须自救。

        她环顾了室内一圈,突然俯身将樟木箱中的珠宝抱出,弯着柳腰塞到了床底,云萝尚有些呆滞,喃喃叫她。

        少甯:“别闲着,快些。”

        待主仆二人一口气将箱子腾空,崔嬷嬷人也到了,诘问那两名女使:“不是让你们贴身侍奉着。”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三四个婆子,个个膘肥体壮,滚圆腿粗。

        少甯气喘了片刻,压着声音平静道:“我不惯外人侍奉,这屋里太暗,这才想让她们二人去取烛台。”

        两个女使被解了围,颤颤将手中烛台摆在几上,又去点了三四盏明灯。

        崔嬷嬷道:“奴婢服侍娘子用膳吧!”

        少甯不让她近身,由女使捧着木盆,净了手,踅身到外间坐下,舀了几勺碧梗粥,忽然抬头道:“我平日里原是不吃这些的,你让厨上煮几道白灼小菜来,再让她们做一道糖醋鱼,我要活的,新鲜的鲥鱼,多浇饴糖和醋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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