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少甯便见四四方方一个大厅,周围黄竹镶玉的篾帘尽数被挑了起来,琳琅满目的酒席正对着一孔硕大的梅花洞窗,窗外是一排排金丝楠木支架,上面摆满了金光璀璨的秋菊,正在挺挺绽放。
韩夫人爽朗笑道:“我们是武将之门,跟爷们相处久了,便算是家下女眷都带了几分野气,若今日哪里有招待不周的,妹妹我便先行赔个不是。”
说着,便起身款款行了个礼。
韩桐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二品官秩,这厅中能受她行礼的人不多,只见乌泱泱一群人皆站起了身,异口同声道不敢。
韩夫人请诸位坐下,又道:“我这人俗气得很,自月余前便给诸位发了帖子,说要办一场簪花宴,可思来想去,也不知这宴该怎么办,人说簪花簪花,不赏花不攒花,如何能叫簪花宴,故此我便想了个办法。”
她拍了拍手,洞窗外便进来一群小厮,手中搬着花几和小杌,一列排在木制桁架前,紧接着又有穿着鲜衫的女使们手捧白釉花斛进来,弯腰放在了花几中央。
“咱们今日便让诸位小辈的娘子们来场比试,用这秋季不多的鲜花做个插瓶出来,若有哪位小娘子能够才惊四座,我韩府便出一套镶玉纯金的头面做奖励,便算作给小娘子日后的填妆。”
她招了招手,有女使捧着足足七八个匣子进来,一打开,顿时满厅流光溢彩、金耀璀璨。
少甯稍稍抬头,便见螺钿翠匣中琼瑰玉佩、宝钿金粟无一不美,除了簪、钗、坠等常见的首饰,更有一整套齐全的挑心、顶簪、分心、掩鬓等,连发梳和步摇都各有三支,颗颗嵌的红绿宝石拇指般大小。
这样一套头面,莫说是填妆,便算是用来传家,给自己后辈也是够体面了。
小娘子们自是个个娇面含春,跃跃欲试。
于是,趁着席面未开,一场小小的比斗便开始了。
这簪花宴原是君臣相和的盛宴。初始,是春闱过后,得了三甲的郎君们,璞头帽边别着红花游街,既体面又好看,后来为了庆贺盛世朝会,皇帝也会赐花百官,再后来后宅官眷也开始竞相模仿,这簪花宴便渐渐风靡起来。
不消什么季节,若有一两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别在鬓边,实在是一桩舒心畅意的乐事。
少甯今日露个头,目的只为了向众人展示她这几年过得不错,既目的达成,自然也无意与人争春,因此鼓点敲响后,她便有些心不在焉,顺着心意剪着花枝,将石竹和玉簪一股脑往花斛里插,并未用其他花色相配。
待一炷香时间一到,便停了手。
抬头一瞧,见身旁几个程家姊妹手中的花斛个个花意盎然、鲜活锦簇,虽金秋时节,只余玉簪、金桂、□□、蔷薇等花色可选,但个个绞尽脑汁,将花斛装点出了不同的勃勃生机之态。
由宫中请来的嬷嬷一一点评,最后则得出结论,竟是程府上的二姑娘程立娆得了魁首。
她簪在斛中的花束,色彩浓烈、奔放艳丽,犹如琪花玉树般让人眼前一亮。
少甯再看另外两位程家女娘的杰作,程立雪这边便花如其人一般,一味朝着高洁淡雅去了,而程立姝的簪斛虽淡雅、浓艳相宜,但不免有些流于中游,失了先声夺人的气势。
确是程立娆该拔头筹。
少甯心里点点头,便听韩夫人道:“今日可让咱们武眷开了眼,大家都瞧瞧我那两个不成器的丫头,我倒是也想让她们斯文秀气些,可这肚里无货,再请了人教,也没这个天分。”
直说的花几前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羞红了脸。
话是如此说,但两位小娘子人还小,加之又是二品大员的千金,又有谁敢小瞧了去。
果然,话方落,便听到许多夫人不同意:“我倒是瞧着这两个姑娘不错,直来直去的,日后哪家有幸得了去,要少打多少眉眼官司,韩夫人也忒谦逊了些。”
这话韩夫人自然爱听,你来我往各自捧了两句哏,便宣布了结果,女使端着齐套头面款款上前,只在这时,假山后却邈邈传来一清亮女声:“怎么我竟瞧着,那位李小娘子簪的花斛更好些呢!”
人随声后至,众人抬头,但见一高挑贵气的女子,杏眼薄唇,翘鼻樱口,眉间一颗朱砂痣,盈红如血,窕窕入了花厅。
身后亦跟着一位着青金色,领抹边缘绣一年景花卉褙子的贵妇。
那贵妇亦是笑容满面,上前拉着少甯的手道:“你便是李家姑娘吧?”
少甯纳福,口中道:“是臣女。”
先头那位高贵的女子望了她一眼,目光又移至她面前花几上的玉簪花斛,笑道:“果然是清静雅致、构思精妙。”
众女眷已起身,拜了下去,“殿下万福!”
少甯不免愣了一下,握着她手的贵妇道:“傻孩子,还不赶紧拜见长公主殿下。”
少甯一窒,忙膝跪,叠手置于额下,深拜下去,口中道:“臣女少甯参拜晖媞长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颐安。”
晖媞长公主牵她起来,又让众人平身,轻轻一笑,道:“本宫不过闲来无事,又馋韩夫人府上这口吃的,早先听闻她要举办簪花宴,明知道她没打算请本宫,还是舔着脸同她要了名帖,倒是搅了诸位夫人的兴致。”
韩夫人说惶恐,“殿下你能来,是小府门上蓬荜生辉之事,您要是再客气,妾可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到底是行伍将领府上的官眷,说话诙谐幽默,直把众人逗得呵呵直乐。
让下人置了座,又添了桂花茶,韩夫人便道:“听方才殿下的意思,似乎觉得这魁首该是——”
晖媞长公主摆摆手打断她道:“你们评你们的,本宫向来眼光特立了些,怕是有些不合众人心意,这样吧!你们选出的魁首仍是魁首,至于这位李小娘子,本宫既瞧上了她插的花斛,便少不得要赏赐一番。”
想了想,自头上拔下一支金丝八宝攒珠钗,对少甯道:“此钗乃是本宫下降时太后娘娘亲赏的,跟了本宫多年,今日便做主赏了你,便算是答谢你为本宫簪出了这样一只精巧的瓶花。”说着便让身旁女使将花斛取了来,“记得走时带上。”
少甯不免受宠若惊,稍稍抬头,见迎面而坐的女子颊畔含笑,坐如春风,恍惚又一阵心虚。
实则那束花她也没好好费心思,但既是长公主所赐,自不敢往外推,整了整衣襟,恭恭敬敬又行了个磕头拜礼,道:“臣女多谢长公主殿下所赐。”
说着,便将双手张开,置于额顶。
耳畔不意响起一声玩笑:“镇国夫人瞧瞧,这丫头耳根竟红上来了。”惹得贵妇人们娇笑不已。
少甯大囧,一张小脸娇艳欲滴,头垂得愈发低了下去,心里却大加安定起来。
来之前,她让人打听过,知道晖媞长公主和端贵妃关系不错,但同皇后关系却很一般,甚至可以说很恶劣。说到底还是不满谢家仗着扶保陛下御极之功,便在朝中挟势弄权。目下以太子和端王之间的明争暗斗,她既亲近了端贵妃,同皇后娘娘的关系便只能愈发远了。她今日也算歪打正着,竟意外入了这位真佛的眼,便不说旁的,只要手上有这位长公主殿下所赐的簪钗在,那谢家三郎即便求到皇后跟前,皇后也定然不会再将她指过去做妾了。
长公主殿下抬举的人,若再被皇后娘娘指给人做妾,便是打了殿下的脸,打了整个皇室的脸。
少甯甚至有些使坏地想,这晖媞长公主大概是天生克他们谢家。
可她不知道的是,并非这长公主天生与谢家为敌,而是有些巧了。早上长公主去宫中给母后问安,路上见一小内侍引着谢家长房的夫人往皇后的仁明殿而去,因谢家这位夫人总是病恹恹的,甚少进宫,她便有些好奇,遣了人去她那打探消息。皇后身边的人自然口风紧,可那谢大夫人身边的人却跟漏水的筛子没区别,不过区区五两银子便问了出来。
哼,早年她的母后还曾想要将此女接入宫中教养,虽说也只是为了图个忠臣的虚名,但既自己母后给这小娘子抬了脸,他们谢氏若再想在这脸面上踩上一脚,她便断断容不得。
推合上少甯的手,将钗轻轻斜插入她发间。
小娘子今日梳了高髻,却没攒什么发钗,有了这金丝八宝攒珠钗,便如点睛之笔。晖媞长公主看着她笑道:“小娘子这样貌,日后定然是个福泽深厚的。”又同江氏说,“程夫人,若日后给她定了人家,使唤个人到我公主府上知会一声。”
江氏并一众官眷即便再呆,也听出来了,这长公主是有意要抬举这姑娘。
当即顾不得心中那点子小九九,忙起身颤颤称是。
晖媞让她坐下,笑得如沐春风,心里在想,已三年过去了,太后当年的抬举久远到很多人不记得了,那她便再抬举一次,她倒要看看还能勾出这谢氏什么牛黄倒灶的手段。
李家女娘怎样,她原本并不在意,只是也巧,方才在假山后,隔着洞孔,这许多的姑娘们,她一眼便落到了这小娘子身上。
见其云鬓丽眸、秀颈纤柔,尤其是那身空谷幽兰般静静绽放的气质,这在场的女娘虽多,竟无一人能盖过她去。
自然不需女使提醒,她便认出了人。
那谢家三郎是个什么货色,她能不知道?一肚子羊狠狼贪的阴谋诡计,若非瞧上了什么绝世姝色,又怎会撺掇自己那病恹恹的母亲进宫,同他那位好姑母对着干。
晖媞长公主心头冷笑,谢家那点子鬼祟心思,以为旁人都猜不出来吗?她偏要反璧回去。不说旁的,只要能给那边添堵她就高兴。
同晖媞一道而来的镇国公夫人,看旁边另几个娘子,模样竟皆不如这李氏女,眸中微闪,问几个道:“几位小娘子,同嬢嬢说,近日都在读什么书啊?”
却是一向少开口的程立姝先启唇:“回夫人的话,读了些女则和女训,闲来无事也看了几张诗词,勾了几笔山水。”
张夫人想起来了,“我记得去年开春,我曾办了场诗词会,可是你这丫头拔得了头筹?”
程立姝纳福称是。
张夫人看她便更和蔼了几分,又陆续听旁边几位小娘子都开了口,莫不是些女子闺帷内常读的书。
再问少甯,“好孩子,你呢?”
她微微朝前勾着身子,刚想回答,却听到夹杂在攘乱人声中,一句轻轻的呸。她稍稍转了转头,便见程立娆乜着眸子,捺着嘴角,一脸不悦,只因厅上此时人声鼎沸,倒也将这声给盖了去。
方才本是她得了魁首,不料这样一闹,众人焦点便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少甯本也不欲高攀镇国公府的门第,便故意道:“我平日里都是乱看,什么都涉猎一些,尤爱游记和志怪。”
张夫人一怔,方才的热络不免淡下去一些。
闺阁里的娘子,最好同程三姑娘似的,读些女则、女训,若再自由些,也可做做诗、填填词陶冶一下性情,若都涉猎,只怕性子便会有些野了,日后嫁进门子,想着天大地大,哪里还会乖乖相夫教子。
她不动神色,心里却摇了摇头。
他们镇国公府已是显赫之极,本想着倒也不必非拘泥于门第,这李小娘子模样性情都不错,既得了长公主抬举,想着也可往人前站站了,不曾想失侍失怙的丧母长女,到底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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