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告白

【从小就觉得，秋天其实蛮有趣的，一切的一切都刚刚好，总会发现有一个平衡点在那里。

        唯独今天感觉有些不耐烦，秋天原来如此静谧，房间如死寂般，有些可怕。感觉自己就快跌进尘埃。

        唉……

        真是的，这个手就是贱！2019年10月6日】

        边阿南，又自残了。

        天际悄悄泛起了白边，六点半的闹钟还未响起。秋风温柔地拂过街道，枯黄的树叶疙瘩也掉了一地。

        今日重阳节，宜祭祀。

        摸索着坐起身，边阿南眼神中充裕着疲惫感，也无法掩饰。

        无精打采，有些萎靡不振。

        边阿南也知道，自己如今这个颓废样，假如被家中长辈看见，一顿唠叨痛骂定是逃不过的。

        “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阿南，快去理发店把头发剪了”

        回想起才过世一年的奶奶，边阿南不禁感到伤心，毕竟那些唠叨声这辈子再也听不见了。

        其实，想起来又觉得，留守儿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与老人家一起生活，其实挺开心。

        床边小桌上的检查报告，又让人无法高兴。边阿南也很惊讶，自己竟然真的患上了抑郁症。

        “哎”

        边阿南想听听歌，没有起床，又望着窗外发呆。

        默默享受着此时内心难得的平静，仿佛在音符的跳跃中，能够重拾几分生活下去的动力。

        窗外漂浮着几朵呆呆的白云，挺美的。

        闹铃声终于如约而至，边阿南起身开始收拾洗漱。

        也难得，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边阿南对着镜子，还用小剪刀给发梢修剪了一番。看着自己满是伤痕的手臂，不禁喃喃自语：“抑郁症真有这么恐怖？”

        其实边阿南早就发现，自己对待许多事情，的确没有了年轻人该有的热情，而且心中常常冒出厌世情结。

        尽管如此，边阿南仍然觉得，至少自己的一言一行清晰有条理，相当正常。而自残的行为，只是在某一时刻无法控制，但至少事后，自己又能安然地包扎伤口。

        边阿南也越来越搞不懂自己，感觉自身的精神深处居住着另一个灵魂。

        “矫情”

        越想越气，边阿南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其实，边阿南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勇敢的人，的确努力尝试过与抑郁症抗争，尽力让自己重新热爱生活，竭力去忘掉那些让自己痛苦的往事。

        但实际上，人世间最大的痛苦，是精神上的折磨，是痛苦的积累，是念念不忘的悔恨。是一想起那些自己经历过的烂事，巴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经历，边阿南也是如此。

        与许多90后一样，边阿南很小的时候，父母也外出打工了，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作为留守儿童，此中的辛酸难以言表。

        到高中的时候，边阿南的父母终于归来，但母亲望子成龙的控制欲，父亲的暴力倾向，又压得边阿南喘不过气。

        好不容易熬到了大学，父亲生意失败，郁郁寡欢，又酗酒；母亲外遇，又闹离婚，双方吵来吵去，没个清净。

        等到边阿南参加工作，母亲以杳无音信，快忘了模样；父亲终酗酒成疾，猝死街头，

        而最亲近的爷爷奶奶，白发人送走黑发人，悲痛欲绝，加上年事已高，也相继撒手人寰。

        陆陆续续情感上、生活上的打击，边阿南终于绝望崩溃。

        虽然受过良好的教育，思想政治课也从未落下。但关于人生的终极问题，不知何时，开始一直在边阿南的耳边循环回响：

        “人活着，到底该做些什么？”

        “一个人独活，又有什么意义？”

        边阿南觉得自己活得憋屈，经历过的烂事甚至比书中还有精彩三分。

        或许是，小时候边阿南曾差点遭到远房表哥的猥亵；或许是，上学时曾遭到同班同学的欺凌；又或许是，家境上的普通，相貌上的自卑。

        边阿南越长大，越沉默寡言。更不愿主动参与社交，甚至对于情情爱爱也开始持以怀疑态度。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其实有着相当端正的五官，妥妥的帅哥相，但偏偏右边眉眼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痕，而左边肩颈部又隐隐约约留有一大块紫红色的烫伤。

        乍一看，十分吓人，甚是丑陋。

        对于自己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边阿南本以为自己要痛恨一辈子。但是如今，不仅释然没了感觉，甚至没了机会。

        …………

        七点。

        清肃黝黄的阳光穿过客厅，映个满堂。只是客厅略显寒酸，只剩下几面卷边的墙纸和几盏积灰染色的灯。

        屋子里，那些时光留下的压痕似乎在证明这里曾经也是家具满盈，白首黄童，充满人味。

        边阿南几天前大费周章，将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卖了，并将大部分积蓄加起来，一同匿名捐给了关爱留守儿童和抑郁症患者的慈善机构。

        又留下一张简短的遗嘱，打算将父亲去世后，过继下来的房子送给自己唯一的好友，安子衡。

        似乎真的没什么好留恋的了。边阿南背上包，轻轻关上家门，将钥匙藏在一旁的消防柜里。

        随后转身下楼，远去。

        …………

        许久没有故地重游，又有些留恋，边阿南打算去初中学校逛逛。

        毕竟陪伴了几百个的昼夜，上学路其实要比父母的面容更加熟悉。

        很快边阿南就到了。

        其实，边阿南一直觉得，初中三年才是自己最幸福的时光，那个时候无忧无虑，学业也不重，同学之间也单纯友善。

        记得初中的时候，到了晚自习，边阿南也会常常开小差，要么是与同桌传阅漫画，要么是一起戴着耳机偷偷听歌。

        一切都十分美好。

        望着学校大门，边阿南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站在校门外，还能听见学生的早读声，略显稚嫩，但边阿南感觉特别亲切。还瞅见好几个正往校门口狂奔的学生，应该是快迟到了。

        沉默着，边阿南沿着学校外的围墙走了一圈，轻踏着满地焦黄的落叶，嘎吱声反而让边阿南的内心平静了些许。

        随后，边阿南又去看了看以前街口的一角书屋，结果发现一角书屋已经变成卖文具的地方，似乎早就消失不见。

        没有多留，边阿南吃了一碗校门口的红油抄手，又去不远处的人民广场逛了逛，看了看那些大早上跳广场舞的老人家。

        最后，直接打了个出租车前往客运车站，买了一张回乡下老家的车票。

        虽然今天是重阳节，但车上的乘客仍然很少。估计是晕车的原因，在车窗的轻微颤栗中，边阿南睡了一路。

        不知不觉，已至正午。

        终于，大巴车到了边阿南的老家——青宁乡。

        边阿南小时候，老家这片其实比较贫穷，而如今也是变了模样。

        因为几年前，政府牵头搞旅游业，又扶持农产业，搞得有声有色，青宁乡很快就富了起来。

        比如青宁乡几年前成立的花卉种植基地，好些村民被免费培养成了专职的花农，收入涨了不少。还有就是青宁乡当地产的青宁茶，现在比较出名。

        而且，青宁乡现在有一座山，也小有名气，被钦定为市级旅游景点。

        那座山以前并没有正式的名称，只是一座默默无闻的小山，但是在村里，却是老生常谈的福地。

        说来也奇怪，那座山看似普通，但是山上的茶叶却长势最好，山上有分地的村民最是欢喜。

        而且，每次村民赶牛路过山脚，牛儿都要滞留吃草，村民拉都拉不动，非要等到牛儿自己吃饱了，才哞哞直叫地回家。

        此外，那座山流下来的泉水格外甘甜，许多村民都喜欢去那里挑水喝。

        诸多原因下，也为了方便，就有村民为其取了一个谐音名，六泉茶山。直到几年前，政府才正式提名“西君山”。

        据说是七、八年前，突然有老乡带着几件破碎的陶器上报政府，说是发现六泉茶山有古城遗迹。

        政府闻知，相当重视。

        后经考古人员的仔细考察，发现西君山的确有一座祭祀小庙的遗址，但似乎并没有在西君山发现有古城的遗迹。

        而令人喜悦的是，在进行深度发掘考察以后，就在破烂的小庙遗址里，考古人员又发现了许多珍贵的壁画和器具文字。

        根据这些零散的信息，专家学者震惊的发现，似乎在古代有一名叫西君的男子，真的在这带地区建都称王；而那个小庙遗址，似乎曾经就是西君逝世后被祭拜供奉的地方。

        专家学者根据这些，也笃定了西君古城的存在。

        而西君到底是谁？西君建立的都城又到底在哪里？现存的古史文籍中，却只字未提。

        政府也不敢贸然在西君山大肆发掘，毕竟只是一个祭祀小庙的遗址，完全不敢确定地底是如何场景。

        如果挖掘后发现什么也没有，又破坏了农作庄稼，生事扰民，反而不美。

        而小庙遗址里罕见的壁画古文曝光以后，网络上引发了讨论西君古文化的热潮，毕竟这个从未出现过的历史文化太过神秘，引人遐想。

        只是相关信息太少，西君古城到底有多大？西君古城又在历史长河上存在了多久？争论不休。

        就在这焦头烂额，犹豫不决之时。

        抓住这次流量热门，青宁乡政府干脆打着西君古文化的旗帜，发展起了旅游业，顺便将西君山保护了起来，等待慢慢考察和发掘。

        重阳节，历来就有祭祖敬老、登高赏菊之俗，但今天慕名而来，前往西君山的游客并不多。

        边阿南也暗自摇头，觉得政府的宣传还得加大力度。

        村口有一处卖纸钱和香烛的小摊，边阿南也去买了许多。

        西南地区，基本是复杂的山区，梯田密集，百草丰茂；村民也历来是散居的现状，一座山一户人家太正常不过。

        边阿南只有很小的时候在老家待过。后来随着城市的迅速发展，以及打工潮的影响，再加上考虑到孩子的教育环境。

        边阿南的父亲与家人一合计，决定拿出所有积蓄，搬出大山，去县城贷款买房安家。

        虽然大部分买房钱是啃老所得，边阿南与父亲的感情也一直不融洽，但是父亲走出大山的决定，的确让边阿南感激庆幸。

        毕竟，在农村生活的孩子与城市的孩子相比，真的要艰辛许多。

        而一家人搬进了县城居住以后，渐渐只有过年祭祖的时候，才有人回老家。

        不久，边阿南的父母又与同乡好友，跑去了东边的大城市打拼。

        兜兜转转，在外漂泊多年，而老家的模样，想必也逐渐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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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好，政府早就落实了家家通路的政策，水泥路的确好走许多。

        边阿南自从家里接连发生变故后，也回过好几趟老家。毕竟，落叶归根是中国人独有的情愫，边阿南又不得不操办后事。

        也算轻车熟路。山间田野，了无人烟，漫山的菊花倒是赏心悦目。

        但边阿南没有心思，浮光掠影，很快就到达了老家老宅。

        老家房子处于一座小山的山麓，毫不起眼。土墙老瓦，杂草丛生。

        边阿南发现，自家老泥房竟又坍塌了好几处，都快没了形，破败不堪。只剩下大门所在的前墙，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毕竟也没人住、没人管，一个泥胚房子，的确□□不了多久。

        只有前墙门檐上存在的数字标记，能够证明这里的确是有主之屋：“青宁乡2组73号”。

        边阿南继续向山里走去，爷爷奶奶的坟墓就在老泥房的后山。

        两个老人家挨着的，坐落山腰，能眺望远方，风景很美。

        边阿南跪坐在墓前，烧了许多冥币纸钱，点了好几束香烛，对着老人家说了许多悄悄话，毕竟以后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随后，边阿南又去隔壁那个“不称职”的父亲坟墓前，枯坐了许久。

        沉默着，边阿南抽了许多烟，嘴唇甚至泛起了烟草的苦涩。

        对于这些生死离愁，边阿南似乎有些麻木，也没哭，也没笑。直到夕阳映得脸红，才对着家人磕了几个头，以做告别。

        随后，漠然地戴上耳机，边阿又向山外走去。

        夕阳正悄悄地跌进昭昭星野，“去西君山？”边阿南有些犹豫。

        也隐约瞅见了远方相隔好几条山沟河渠的西君山，好像海拔比较高，看不清山尖。

        不一会儿。

        十月的暮夜终于吞噬了深秋，最后一丝夕阳红悄然滑过边阿南的眼睛，人间一下子变得幽暗。

        清风拂过，几只北燕在山涧飞掠，空谷传响，似乎在向某人哀怨。

        边阿南扔掉烟蒂，眼神变得坚定，只是笑容感觉有些凄美：

        “去吧”

        “去与地底府君，告个白？”

        随后，径直朝着西君山走去。

        这时，耳机里的音乐，也恰巧跳跃到一首边阿南特别喜欢的歌曲。

        “serendipity”

        简单的歌词、单一的旋律。那温柔的嗓音，仿佛正在讲述一个温暖的故事。

        只是，边阿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迎着晚风，开始奔跑。开始用力奔跑。

        而这个对待生死，看似坦然的年轻人。

        已是哽咽难忍，涕泗横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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