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双生(6) 业障
一声凄厉的嚎叫后, 厨房里再没了动静,连带荧幕上的披头散发的女鬼也消失了。
父子俩提心吊胆等了片刻,夏牧然僵直的脊背缓缓塌下, 小声问,“那东西走了吧?”
夏父紧攥着符箓, 脸色十分难看,“先去厨房看看你老师。”
夏牧然缩了缩脖子, 心里好奇,架不住人怂,“爸, 咱们快报警吧。”
他在亲爹瞪视的目光里一步步挪到厨房外,心里默念‘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闭着眼把头探了过去, “谢老师?老师……你还好吗?”
“嗯,麻烦找捆结实的绳子来。”
夏牧然睁开半边眼睛,只见保姆软倒在地,家里凭空多出一个容色绝世的女子,一身正红衣裙无风自动, 毫无形象的跪在地上扭来扭去, 依稀可瞧见裙摆下雪白纤细的小腿。
他老师面无表情地掐住女人脖子, 以标准的擒拿术将她按在地上,“怎么还愣着?”
“她、我、你……”鬼怪生来拥有迷惑人心的能力, 夏牧然莽莽撞撞盯着她瞧, 已然神志不清,颠三倒四说不出话来。
谢澜见她还敢抛媚眼,手上稍一用力,女人疼得面目扭曲, 声音瞬间拔高,活像只尖叫鸡,“道长饶命!打鬼不打脸啊!”
她日后还要择位好郎君的!
夏牧然大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乒铃乓啷的声音消失后,一根麻绳从外面丢了进来,“老、老师,这东西真的能捆住她吗?”
“嗯”,不多时,谢澜推着一名身姿窈窕的女人走了出来,“夏牧然,把我手机拿来。”
女鬼被擒,消失的信号也回来了。得益于跟清风观交换过联系方式,谢澜一通微信电话,张、许两位道长当即表示可以过来一趟。
女人面色恍惚,仍不相信自己被普通麻绳禁锢住的事实,“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京城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罢了”,谢澜牵着绳子另一端坐在沙发上,“说吧,为什么要害人?”
神他妈普普通通大学生,骗鬼呢!
女人敢怒不敢言,掩面哭泣,眼中有血无泪,一滴滴顺着下巴砸在地上,“冤枉啊!明明是这个男人欺瞒在先,小女子气不过,才略施惩戒,有什么错!”
“荒唐!”莫须有的事夏父坚决不认,当下连害怕都忘了,大声反驳,“我根本没见过你!”
鬼性难驯,女人怒极,四肢像面条一般诡异抽长,眼看就要勒上夏父的脖子。
谢澜劈手挡了一下,“老实点。你说他骗了你,有依据吗?”
沾过人命的鬼怪气息不同,而女人虽能凝结躯体,使用的阴气却纯正至极,故有此一问。
女人心中愤愤,又存了吓人的心思,半张脸化作枯骨,和美艳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他收了小女子的信物,难道不是求娶的意思?我一路跟他回到家里,发现此人竟有妻儿……这老男人朝三暮四玩弄于我,为何不能报复!”
“诡辩”,谢澜睨着她,“冤有头债有主,我来时遇到鬼打墙,那窗户后的人也是你吧?”
女人呜咽声一滞,吓得连称呼都变了,讨好地笑了笑,“区区迷阵,拦不住道长大人。”
谢澜是不怕,但换成任何一个普通人误闯进迷阵,阴气入体,少说也要生场大病。
夏父越想越不对劲,“我什么时候收过你的信物?”
女人呸了一声,骂道,“狗男人,连鬼都骗。那望月图就在你书房挂着,休想抵赖!”
“望月图?”夏父哗地站了起来,“画是你的?!”
“自然不是”,谈起领域内的事,女人不无得意,“此画乃曲大师巅峰之作,小女子不过是画中一缕幽魂。”
原来女人生前是望月图作者曲文昌家中婢女,负责研墨、书房清扫等琐事,一心仰慕家主,因身份低微迟迟不敢开口。
又遇战乱,为保护画作而死,被执念拉入画中,做了数百年画鬼,借助笔墨畅游在大大小小的书画里,好不快活。
女人看多了爱情故事,有些恋爱脑,偏巧碰上有人将她附身的画奉为珍宝,就动了嫁人的心思。哪知相中的夫婿年纪大也就算了,有家室还如何书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话?
她添油加醋地说完,满室寂静,所有人都是一副无语凝噎的表情。
女鬼没什么文化,又认死理,谢澜只能尝试劝解,“你看过话本,应该知道现在流行自由恋爱,况且人鬼殊途,强凑在一起是没有好下场的。”
夏牧然躲在安全区域内,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抽泣,“我不要她当小妈!”
夏母前些年去世了,夏父洁身自好,一直没有另找的打算,想不到被一只画鬼赖上了。
女鬼振振有词,“所以我才附在他老婆身上,待夺舍成功,一切不就名正言顺了吗?”
“胡说八道!”发觉女人掀不起浪来,夏父总算硬气起来,恢复一个总裁的气度,“那是我雇来给孩子做饭的保姆!”
几人废了番功夫,才让这只旧世纪的鬼理解保姆的概念。
女人睁大眼睛,整个鬼的三观都受到了冲击,“可她穿得光鲜亮丽,不是婢女打扮啊?”
谢澜心下感叹,“时代不同了,现在讲究人人平等。”
说话间许张二人赶了过来,朴素的道袍搭配法器,看着安全感爆棚,“的确没做过恶事,是只藏在望月图里的画鬼,把画取来超度即可。”
这场闹剧总算告一段落,夏父给了两位道长一笔感谢费,又拉着谢澜感慨,“招你来,真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不但解决了夏牧然不爱学习的问题,甚至还救了他父子二人一命。这样好的家教,打着灯笼都难找。
除做家教的费用外,夏父硬要塞一笔答谢费,谢澜客气了两句,没有拒绝。按老头的说法,收钱财、替消灾是好事,一味推辞主人家反而容易倒大霉。
以夏家如今的地位,支票上的数额十分可观,今晚的课是上不成了,作为回报,谢澜不得不给夏牧然多布置几道压箱底的题,以便下次来讲。
后者居然不反抗,看向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老师,你能不能也教教我怎么跟鬼打架?”
谢澜嘴角一抽,今天以前,夏牧然还死都不愿喊他老师,高兴喊谢哥,不高兴喊喂,心里压着不服,哪有这种待遇。
在鬼屋时,两位道长消去了普通人撞鬼的记忆,是担心留下阴影,进而影响正常生活,此刻似乎没了必要。
夏牧然指天发誓绝对不乱说话后,两人就起身告辞了。
临走前,谢澜似是想到什么,转头问,“夏先生,你从哪得到这幅望月图的?”
夏父同样有所怀疑,闻言面色一沉,“商业伙伴送的。”
事关**,谢澜不便掺和,他只是提个醒,真相如何想必夏父会调查清楚。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期末结束,离放假过年也不远了。谢澜攒了不少钱,除开学费,给左邻右舍买了不少东西,余下的打算留着给村里铺条路。
凌泉村至今没条像样的柏油路,雨天泥泞难行,大小车都开不进去,全靠两条腿走。
天上飘起了清雪,谢澜提着大包小包从大型商场里出来,正打算到附近快递点把东西寄回去,一辆纯银跑车突然靠边停下,朝他打了两声喇叭。
车窗下沉,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江白岐一身咖色毛衣,微尖的下巴藏在领子里,笑吟吟朝他打了声招呼,“去哪,我送你?”
这个点车流量大,不方便长时间停靠,见谢澜点头,麻利地下车,帮忙把大包小包塞进后备箱。
“谢谢”,谢澜揉了揉手心被勒出的痕迹,状似不经意问,“打哪儿来的?”
路上有些堵,等红灯的时候,江白岐扬了扬手中文件,“刚开完会,路过捎你一段……对了,你票订好了?”
谢澜点头,“后天一早的火车。”
“后天?”江白岐眼神微讶,示意他看日程表,“正好我下周一要去康台,怎么样,要不要搭我的顺风车?”
他不自觉握紧方向盘,生怕被拒绝似的补充道,“东西这么多,寄回去还要特意拿,不如开车方便。再说我只是顺路,你要拒绝就生分了。”
好赖话全让他说了,谢澜似笑非笑看着他,“到时候你是不是还要说,‘来都来了,不请我去你家坐坐’?”
江白岐眨眨眼睛,半点没有被猜中心思的窘迫,“诶,你怎么知道的?”
谢澜淡淡收回视线,“自然是猜的。”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约定好后天一早见。
因为谢澜提醒,康台比京城还要冷,江白岐特意带了件厚实的羽绒服外加围巾。
车里暖和,他探出一只手朝谢澜摇了两下,随即打开后座的门,“这里,快来。”
谢澜看了眼驾驶室西装革履的人,“司机送我们去?”
“对啊”,江白岐让出位置,又不知从哪翻出两包零食,“给,要不要吃?”
谢澜接过来道了声谢,内心一阵好笑,这不是常规操作吗,他怎么会下意识觉得,对方要自己开车去。
从出生到现在,这是江白岐第一次来农村,路面逐渐变得坑坑洼洼,尽管司机已经很小心,坐在车里还是免不了颠来颠去。
谢澜已经习惯了,倒是旁边的人面色发白,眉毛也跟着皱了起来。
正值傍晚,不少人干完活往家赶,乍一见陌生气派的商务车,免不了交头接耳,好奇地多看上两眼。
谢澜帮他拧开保温杯,“乡下都是土路,我家就在前面,要不停在这我走回去就行。”
江白岐抿唇,笑得有些勉强,“我没事,继续开。”
后半句是跟司机说的。
谢澜提前打过招呼,说是室友送回来的,要请到家里坐坐。
老头一早就把院门敞开了,听见汽车声,晃晃悠悠走出来接人。
外面天寒地冻,谢澜递给他两个最轻的袋子,把人往屋里赶,“东西不多,我跟同学拿的过来。”
对方怎么说都是谢澜的长辈,江白岐不好空着手来,从后备箱翻出三大箱进口营养品,叫司机搬了下来,跟进院子打招呼,“爷爷好,我是谢澜大学同学,江白岐。”
老头转过脸不咸不淡的应了声,蒙着白翳的眼睛准确无误看向他,只是打量,也不叫人进屋坐。
江白岐被他看得一憷,进而生出几分恼意。
一个身残体弱的瞎子,是怎么找准他在哪的?
他勉强维持住笑意,一旋身退出院子,“谢澜,你爷爷……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村里就是这样,谁家有事,没一会儿左邻右舍的都知道了,全赶来凑热闹。谢澜一一打过招呼,闻言眼神透着茫然,“怎么会,晚上冷,别在院儿里站着了,进屋坐。”
江白岐心里憋着的那股气消散不少,端端正正坐在老式沙发上。
他真的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这般贫穷的地方,家里连块像样的瓷砖都没有,最大的电器是他们家不知多少年前淘汰下来、连佣人都不屑用的电视,勉强称之为茶几的木桌是瘸腿的,下面垫着花花绿绿的书。
屋里没有暖气,取暖要用炭盆,唯一体面些的只有谢澜的房间,他看到了自己做的书桌,和上面满满当当的学习资料。
谢澜生得好,皮肤又白,任谁也想不出家中竟这样破败。
换言之,这么落后的村子,是怎么培养出谢澜的?
江白岐百思不得其解,只坐了短短五分钟,他便觉得浑身不适,破天荒开始后悔坚持跟过来了。
谢澜外出上学,平时家里多亏乡里乡亲帮衬,见三叔六婶的过来,顺手就把买来的年货送了,省的过年忙,腾不出时间。
吕叔嘴上说着乱花钱,实际笑得牙不见眼,“你不在,之龙那孩子又玩疯了,考试一连倒退十名。”
谢澜笑说:“是吗?那我过两天可得好好说说他。行吕叔,家里有客人,回头再聊。”
谢澜一进屋,见江白岐盯着那盆碳火发呆,“冷吗?”
江白岐摇头,看上去欲言又止。
谢澜没什么低人一等的感觉,只是看出对方不适应,心里难免过意不去,“晚上想吃什么?”
江白岐站起来,眼睫低垂,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你会做饭?今天恐怕不行……我不太舒服,想回县里休息一晚,改天再约你出来逛,可以吗?”
话一出口,他整个人都松快几分。这地方多待一秒,他都会发疯。
“你要回去?”谢澜看了眼黑下来的天,“要不吃过饭再走?”
江白岐摇头,“不用了,我没什么胃口……让爷爷看见不好,容易误会。”
谢澜一想也是,等他做好饭,对方恐怕都到镇上了,拖久了夜路更难走,就没强留,只把人送到门口,“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嗯”,江白岐拉上车门,直到谢澜的身影消失,才收回视线,神情冷凝,是学校里从未展露过的样子,“给江家开了这么多年车,你应该知道什么该说。”
这便是要司机保密了。
司机不敢多言,讷讷称是。
爷孙俩的晚饭好做,老头闻见香味,背着手溜进厨房偷吃。
谢澜好笑道,“我还当你身体不舒服,怎么跑卧室里去了。”
平时老人家最喜欢逗孩子玩,没糖都要进小卖部买一把塞人家手里,今天格外反常。
老头稳准狠夹起一筷子鱼肉,也不嫌烫,吃完咂咂嘴问,“澜澜买的?”
谢澜:“嗯,怎么样,鱼还是现杀的好吃。”
老头哼了一声,话音一转,回到方才的话题,苦思冥想半天,还是没记住名字,“那江什么,就是你说的同学?”
谢澜擦净手,把盘子端了出去,“嗯,首都大校草,挺……热心的一个人。”
老头点点自己的眼睛,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现在的年轻人,白长一双好眼睛,还不如我这个糟老头子中用。”
无辜被骂的谢澜:???
老头也不点破,趁谢澜不注意偷喝了一口酒,神神叨叨的说,“那孩子啊,身上背着业障。”
有父母亲族的,也有自己的,绝非良善之辈。
这样的人他年轻时见得多了,不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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