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坚定,张狂
宣芷松开扣紧的手指,按住她的手臂,慢声道,“父兄之事,到底如何凶险我也难料。但是目下我既已知晓他们或将有险,便不能坐视不理。”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力气,微哑的嗓音里夹杂着一股少女独有的甜意,精致的面容也透着一股子娇弱轻软,肩上更是鲜血淋淋不堪入目。
可明明这样一副脆弱伤重的情态,她说话时眼中的神色,却是丝毫不容置疑与否认的笃定与坚决。
“如今我不过是受些皮肉之伤,可父兄身在沙场一个不慎便是性命之危。若是我因为这一点痛楚便退却或侥幸,出了意外,”她又看向旁边的夏果,“我死生难安。”
春荷瞪了瞪眼。
夏果抬起头来,看着宣芷的神情,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二姑爷在永定侯府……”
宣芷轻轻摇了摇头,“且不提二姐已身怀六甲,此事本就不是可宣扬之事,若是叫永定侯府知晓,闹得人尽皆知,只怕反而更为不妙。”
永定侯府,虽是遂平伯府的联姻,可是前世在父亲被栽赃受冤名、二姐一尸两命后,他们急于撇清关系,居然只将二姐用一口薄棺急急地抬出了后门!若非她那时听到消息赶去,二姐只怕就要被他们丢去了城外的义庄去了!
她怎么可能会信这一家子!
再次攥住手指,却依旧语调轻软地对两人道,“怕就怕,二婶所提的父亲会有凶险,是有心人设计。若是宣扬开来,岂非打草惊蛇?”
春荷与夏果寻常只是身边的杂务小事,最多也只是跟那些不用心的下人斗嘴争强,哪里会想到这些?!
夏果明显被惊到,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
倒是春荷很快冷静下来,低声问:“就没法给夫人送消息么?”
想到那个平素里总是对自己板着脸,却在死前命人给自己送来那一封信的母亲。
宣芷心下发苦,摇了下头,“我已让夏果送信出去。只是,一来,母亲随父亲远在北疆,民间送过去的信何时能到,谁也说不准。二来,母亲便是知晓消息,只怕也难以干涉。”
独虎山大战并非儿戏,西北军数十万军士之命,只有淮南王这样有权势的人才有能力阻止。
重活一世,宣芷最能明白,权势能带给人的是什么。
春荷皱了皱眉,轻叹:“这该如何是好?”
一边夏果将调制好的药膏拿起来,看向宣芷,“姐儿,后日奴婢陪您去香山寺。”
春荷惊讶地看夏果。
宣芷却是轻轻笑开,朝夏果点了点头,“嗯。”
夏果凑过来,将她落下来的发丝从伤处挪开,小心地将药膏抹上去。
凉意夹杂被触碰的痛感骤然袭来,宣芷下意识一颤。
春荷忙扶住她。
就听宣芷软绵绵地说:“春荷,给我吹吹。”
春荷低头,身前的宣芷已是累极般地靠在了她的身上,像小猫儿一般,在她肩膀上蹭了蹭,低声道,“我疼,春荷。”
春荷温柔的面庞上顿时浮起无限的心疼,当即转过脸,在那伤处上轻轻地吹了起来。
细细的暖风拂来,那股子在肺腑中燃烧的燥意,好像在这轻风中,终于烧烬了。
浑身的血肉开始被清晰而剧烈的疼痛侵占。
宣芷疲惫地闭上眼。
夏果垂着眼,抹好药膏,收回手的时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姐儿,歇着吧。”
帮宣芷收拾好伤口,又用热热的水给她擦拭了一遍。
春荷扶她躺下,压了压被角,轻声道,“奴婢就在外头,若是难受了,您出个声儿。”
宣芷窝在枕头里,朝她眨了眨眼。
春荷一笑,端着灯便和夏果绕过屏风出去了。
内室昏暗下来。
月光透着雪色穿过窗户,模模糊糊地描刻出房间中各物事的轮廓。
宣芷听着外间夏果与春荷压低了嗓子的轻语,慢慢抬手,抚上腹部。
那颗药。
若是所料不错,今夜这人在满春院那处几乎是罗网的屋子内,只怕是为了捉拿什么人。
却被自己误闯坏了计划。
当时情急,她为了脱身,故意引来九门提督府的人,其实完全是赌这人身上的天一水毒已迫在眉睫。
而这人的放手,也足以证明,天一水的解药对他来说何其重要。
“天一水……”
她望着窗边花瓶上梅花的月影,低声轻叹,“竟这个时候便有了。”
前世里,她身边的一个贴身女官被人用天一水控制,那可怜的孩子不想背叛她,忍到毒发痛楚难耐,生生在她面前咬破了自己的手腕以致血尽而亡!
后来,她抓到了下毒的那个人,亲手给那人喂了天一水毒,然后将那人四肢锁死在天牢里,又卸了那人的下巴,任由那人活生生受痛折磨而死!
她记得,当时,有个人为了救那人求到她面前,说天一水毒乃是她所制,她愿意献出天一水毒与解药的方子。
“哐。”
房门被轻轻地带上,夏果的身影自窗边的梅花画影外走过。
宣芷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低声道,“赵晓楠……”
夏果的身影不见,外间的春荷将油灯罩了灯罩,光线更加昏暗。
宣芷强忍着肩上的痛楚,慢慢地闭上眼。
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那个黏腻的甜香与血腥充盈的昏暗房间中,那个靠在床头、漫不经心地笑着的男子。
那三个家仆毫无声息又惨烈可怖的死状,以及那死前狰狞惊恐的面容。
她微微皱了皱眉。
这人……到底是谁?
“四妹妹,我知我对不住你。这孩子……托付给你了。”
“母后!母后!看,我捉住了一只雀儿,送给母后!”
“妖妇!你惑乱朝纲,罪不容诛!”
“小浪蹄子!谁给你的胆子!”
宣芷猛地睁开眼,霍然便见大亮的天光,以及床头悬挂的安息香囊,还不等回过神来,屋外又传来一声尖利粗哑的叫骂。
“浪蹄子!小菊可是我的闺女!平时我连让她提个扫帚都是舍不得的,你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打她?”
宣芷愣了愣,想起来这阔别已久的声音是谁的了。
她的乳母,周氏。
“周嬷嬷!”
夏果也不是个软性子的,当即厉声骂了回去,“她在家你怎么宠着我管不着!可是现下到了姐儿的院子里,就该当好她的差事!可她偷懒耍滑不提,居然还敢跑到姐儿的门口偷听姐儿说话!窥探主家,我不过是打她几个嘴巴子,已是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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