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六章（倒V）
007
惊蛰已过, 夏日未至。虫鸣不现, 鸟鸣不闻, 唯有簌簌风声, 穿林划叶，林间碰撞中, 一片婆娑作响。稍冷的风自门口吹入, 细小的风声缠绵在耳畔, 因为太过安静, 所以才连这风声也明显起来。
“回答我，你到底，为何沉睡。”
三日月收起了平常无所谓的笑容，此刻他显出了身为天下五刃的锋芒, 细眼开合间是咄咄冷锋。
“……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你不用在意。”
苍停了一下手，随后又自然的打开了壁橱, 拿出了被褥, 放到了自己床铺一侧。他颇为苦恼的看着两套看起来差不多的东西, 然后转头问向三日月：
“你知道哪床是被子，哪床是褥子么？”
但三日月没有回答他，只是冷冰冰的说了两个字：
“骗子。”
“哎？这么说可就过分了。”
樱庭苍仍旧没有回答，仍旧是自顾自的笑着回答，丝毫没有为这“无端”的指责而生气什么。他手下的动作没有停, 因为没有得到三日月的回答, 于是自顾自的拆开了被褥。
在拆开之后反而变得明显了起来, 起码那个明显一看，一面有花纹的，肯定是被子。
“哦，这么一看，倒是很明显了啊。”
“樱庭苍。四月一日君说的当真无错，你说的话，一句都不能听。”
审神者听到这句，停了手，就地坐在了一旁，三日月的斜前方，自己的床铺边。比起三日月的颇有些肃杀意味的冷肃气质，他却是完全不想好好进行什么谈话，神色虽然无奈却很轻松的样子。
显然这个样子，他一句话也不想透给三日月。
或者说，一句话也不想透过除开他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你信了那家伙说的话了么？我以为你不是会听信那种‘谣言’的人啊，三日月。”
“可如果那不是谣言呢？”
“……”
樱庭苍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漏掉了什么？不，【暴露】这个能力，应该并不是刀剑他们知道的。即使不刻意去使用，但在倾吐的声音当中，仍旧会被动的带上微弱的能力，他并不拒绝这样带来的便利，所以在刚刚几次试图扯开话题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对。
三日月并没有被“迷惑”。
真是奇怪啊，明明在秘店当中的时候，当他说不要在意的时候，三日月还是放弃了追究的举动，那么这次呢？
他已经知道、或者说是意识到了这个能力了么？
如果带上了刻意的防备，就不是只用微弱能力刻意解决的了。
“在想如何回答么？”
“还是说，在犹豫是否要【暴露】我？”
三日月抬眼看向沉默不语的樱庭苍。
“被人看穿很恐惧么？”
“被人知道自己的内心很可怕么？”
“被人了解，就会觉得不安么？”
“哪怕是全心信任你的人？”
如果言语也能化作刺痛人心的刀锋，那定然说的就是此刻。好像温情的表面撕开，内里都是浸满了毒汁的腐肉，流淌的冷漠化作坚不可摧的冰墙隔绝内外。
是因为曾被作为“五阿弥切”这样被祈愿过了么？
所以才会比任何人都更加看清这个人。
又或者……
“你觉得仅仅只是给予药研一振护身刀，就可以表达你的‘信任’么？”
“那你的信任，我不得不说是‘廉价’啊。”
“毕竟——”
“闭嘴——！”
随着三日月的质问而脸色越加难看，当三日月继续要说下去的时候，樱庭苍意识到了这个人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而下意识的喊出这样的话。
——“你没有多少‘人性’吧？”
他看向三日月的眼神已经越发的冰冷起来。
三日月对此反应却没有什么异常，他很清楚，有时候戳破伪装的人会很讨厌，非常的，惹人厌恶。
嘛，就算是不戳破“樱庭苍”这个人的伪装继续下去，也是可以的，毕竟作为审神者来说，就算是心理畸形扭曲，只要可以继续稳定的维持着那个“温情”的伪装，没有人看出来，就没有人会去管。
但那并不是“健康”，也不是“正常”，那不过是“看起来的正常”罢了。
可三日月宗近无法视而不见。
仔细想想还真是有些喜感。
一片寂静中，三日月忍不住想到。
他作为“五阿弥切”的时候，明明没有斩断过任何人的烦恼，如今却想要为他人斩断烦恼作为报恩。
不，这样的行为称不上是斩断烦恼，不如说是在为他人产生烦恼。
眼前人，作为樱庭苍的这个人，是没有烦恼的。
但“没有烦恼”才正是“烦恼所在”。
你看，当他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不正是因此而“烦恼”了么？
作为人是不会没有烦恼的，当然少数的得道高僧之类的人，他们会没有烦恼，是因为将自身修行入了清净之境，所以得到了清净之心。
可是，樱庭苍这个人不一样，他不是修到了清净之境，他只不过是舍弃了人性，舍弃了会带来烦恼的人性。
没有心，自然不会有烦恼。
然而毫无疑问，这是不对的。
可以说得上是本末倒置一般的做法，但至今没有人发现，不过是因为，这个人运用着能力，隔绝了查探。
——“我将他交给你了。”
有人向他祈愿道。
所以，
没有办法视而不见；
没有办法对曾经看见的事情视而不见；
没有办法对至今仍深陷泥潭当中却不自知的人视而不见。
尽管作为老人家，他其实并不想卷入麻烦之中，但正如上述所说，作为目前的唯一一个知情人，甚至是有能力矫正对方的人，他不能视而不见。
亦如同，并没有被放弃的自己。
他同样不能放弃对方。
尽管他要做的事情，如果从长远所说，并不是一件善事。
他在当一个“恶人”，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
“……”
樱庭苍闭上了眼，他清楚自己的人格并不是很正常，或者直白来说就是，很不正常。
哪怕是现在，被人窥探的气愤，随着“沉默”不过一两分钟就已经消散掉了，是的是消散而不是被压抑下去了，而在一时的愤怒之后，他本能性的反应却仍旧是凭借着“理性”去探求对方的目的。
“所以呢？”
“你期望我做什么么？”
“你说错了。”
三日月继续说着。
要如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装睡的人并非叫不醒，那只是要叫醒他的人舍不得暴力而已。
“你难道以为只有我发现了么？”
“你的哥哥，显然早就发现了，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处理而已。”
“他说的么？”
樱庭苍因此皱起了眉，三日月知道了，他哥哥也知道，他伪装的这么失败？
三日月抬出了樱庭苍的哥哥，看樱庭苍的反应，三日月就知道自己的选择作对了。虽说没有多少人性，但他的弱点太明显了，那个名叫做“东江生”的人，就是他的软肋，说是他仅存的人性所在也差不多了。
——嘛，他这也不算是拉人下水，他的哥哥确实把弟弟托付给自己了啊。
“并不完全是，你的话，完全没有说过任何和你自己有关的事情吧？”
“我问过了药研他们，无论是哪个人对你的了解都没有多少，他们知道的有些甚至不如我多。仅仅知道你可能社会地位很高，但是你的年龄，你的喜好，你的所有，你从来没有说过。”
三日月不紧不慢说着他在临到本丸前的调查。
因为秘店主人·四月一日君寻所说的话，他不可避免的陷入怀疑，当一个人越是怀疑什么就越会去试图寻找什么，尤其是当他所意识到的事情，他自身并不是很乐见。
樱庭苍在三日月停顿的时候，说道：
“我可是把名字交托了出去啊。”
听到这个，三日月忍不住冷笑一声。
“呵，是么？那只是并不在意刀剑的反噬吧？或者说，如果反噬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因为那样的话，你也不用顾虑太多了，不是么？”
“比起你外表的宽和温柔，你的内里可是相当的冷酷啊。药研他们体贴的不追问，你就借着这份体贴拉远和他们的距离。除开你表现出来的东西，有关于你自己的事情，你一点都没有透露不是么？”
“那振能随手从袖子中抽出来的护身刀不就说明了么？即使药研如何相信你，你的刀，从未离身吧？”
“那振刀交出去了，也从不意味着你真的交出去了信任。”
“这样廉价的‘信任’他都会为之高兴，你对此的触动呢？寥寥吧？”
“你不爱别人，你甚至也并不爱你自己。”
“哎——？”
毫无兴趣一样拉长了声调，听着三日月的质问，樱庭苍对此不置一词，稍后才说道：
“维持着假象不好么？至少大家都很高兴啊，不是么？”
少见的怒容出现在三日月脸上，一瞬间，他伸出手，揪起了樱庭苍的衣领，然后狠狠地将人摔在了床铺上，那力度不重，但也不轻。审神者脆弱的玻璃体质，显然这个时候也没有忘记昭示自己的存在，尽管有着褥子作为缓冲他仍旧被摔在眼前一黑。
但三日月的手没有松开，仍旧紧紧地揪着他的衣领。他就顺势转换到了审神者的身旁，从上自下，俯视着对方。
用着少有的严厉口吻说道：
“没有人！”
“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看着一个人渐渐步入自毁，却无可奈何的时候，还会高兴！你还要自以为是到什么时候？”
“想要一个人在夕阳下，安静的死去？”
“别开玩笑了！”
“好好想清楚，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真的是去死么？！如果真的是的话——”
三日月的那振本体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中，锋锐的刀光表示着这振刀剑，走上战场也定是举世难敌的利刃。
而这振利刃如今被横亘在了审神者的脖颈上，三日月眼中杀意绝不作假，这刃刀剑的危险度自也不用说了。
“那么，现在死在这里也是一样的吧？”
“你是要弑主么？”
樱庭苍冷静的问道三日月，他已经看出来了，如果他说是的话，三日月恐怕真的会挥下刀吧？
“对于一个真正想要寻死的人来说，真的会在意死的方式和地点么？”
“所以我想要做什么真的重要么？”
“……”
纵然无法低头看见，但是颈上和刀锋贴紧的地方有着鲜明的冰冷触感，而随着他的沉默，刀锋之下能感到有什么顺着脖颈垂落了下来，向来应该是被划破的皮肤流淌出了血液吧？
不管如何细思，如何考虑，他仍然觉得除开预想中那片安然的夕阳，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好眷恋的了。
然而……
手掌握上了刀锋，刚刚愈合的手掌再度被刀刃破开了皮肉，他坚定的将刀剑推开了脖颈，回答道：
“我不想这样活着，”
“但也不想就这样死去。”
“唉——”
拿着剑的三日月听到这句，才算是放松的叹出了一口气。
“早一点这么坦率的说出来不就好了么？”
“承认自己是个很糟糕的人也并不是很难的吧？”
他收起了剑。
因为他想听的，已经听到了。然后，他十分自然的拿来了壁橱中的急救箱，准备给人处理伤口。
——从这个行动来看，大概这次事件可以说是早有预谋的了。
“不想死的话，就好好想想要如何正常的活下去吧，不是拒绝着接近，而是试着融入进去，那样的话，你的人性也可以渐渐寻回吧？”
“不要被那片夕阳所迷惑。”
“你所寻求的不过是那片夕阳带来的安宁与温暖，而不是之后的终结。”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程度了啊？什么时候看到的啊？！”
樱庭苍这个时候才反应了过来，夕阳，这不是他一直在预想的希望的描绘过的死前愿景么？
为什么三日月会知道啊？！
“这个嘛——”
三日月停下了缠绕绷带的手，抬头想了想，然后笑眯眯的告诉樱庭苍：
“我也忘了呢。”
“骗子。”
樱庭苍才不信这个呢。
“然后呢？对于我这种家伙来说呢？你有什么建议么？好好活下去？”
“一个人类向付丧神请教如何活着，嘛，还真是少见呢。”
“不过，对于你来说，一步到位太过困难，一步步来，首先坦诚些吧。”
三日月为了缠紧，故意下手重了点，但是出乎意料审神者似乎并没有感觉出来，三日月默默决定记下一笔“痛觉迟钝”。
“……那么，你希望我坦诚什么呢？”
顺着三日月的扶持做了起来，苍撩起了后颈的头发，方便处理脖间的伤口。
“那么——先坦诚的交代一下，你最近为何经常昏睡不醒吧。”
“……”
这不是一开始的话题的么？
一大圈子仅仅是为了逼他老实交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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