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赵大满

钟世杰朝着正北方向疯狂骑行了整晚，直到天边露出曙光。时值夏季，他早已汗湿襟衫，整个人像是从水里蹦出来的。白星和灰点也粗气连喘，大片汗渍浸润毛发。再好的良驹狂奔一整晚后，也渐感体力不支，何况两匹马分别是五岁和四岁，尚未完全成年。马的脚程确实很快，这一气应该已经跑出五六百里了吧，钟世杰估摸着。他回头望望，晨光中身后的平原景致美丽异常，溪流，湖泊，原野，低矮丘陵，星罗棋布，层叠交错，满眼苍翠。周家村早已不见了踪影，钟世杰勒了下缰绳，让马放慢脚步，缓缓而行。是的，该让马歇歇了，自己也放松下酸痛的臀部肌肉。他顺着一条溪流前行，让马饮水，沿途啃食溪边植物。

        昨晚夜色中，他绕过了几个村庄，在接近落雁城时，他改道了。落雁城是有人地带东部边缘的第三大城，占地极广。如果要绕行通过，需要兜一个大圈子。所以钟世杰顺着一条幽暗的向海道，直接进入了无人地带。落雁城东边的无人地带是一片面积不小的森林。城中守备军民将靠近主城的丛林砍伐殆尽，留出约十里宽的光秃秃的荒地。没有树，就没有猛兽的侵扰。他们还在城外挖了一条深壕，从东城门进出需要通过架设在深壕上的吊桥。在黑夜中穿越无人地带的丛林，需要足够的胆量和运气。因为雪花豹，食人山猫是这里的主宰，他们的领地广大，甚至偶尔会出现在丛林边缘袭击过往的商旅。钟世杰没有进入丛林，他在丛林与深壕间的荒地上纵马疾驰。右手边黑暗中各种奇怪的呜咽声，低吼声，虫鸣声此起彼伏。偶尔一双绿色发亮的眼睛一闪而过。等到把左手边的落雁城完全甩在身后，他才顺着另一条向海道离开荒地，回到有人地带，然后继续北行。

        此刻钟世杰感到疲惫，困乏，饥渴。跟他的马儿一样，他需要休息一下。他从马上下来，在溪边找了棵最近的柳树，套上缰绳栓好，让马儿继续饮水进食。靠着柳树坐下后，他把身后的长条型布包裹取下，双手从上至下摸索一番，解开了包裹一端，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布兜。布兜里是钟老为他准备的几张薄烙饼。他起身从马鞍上取下水壶，猛灌了几口，坐回去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着烙饼。

        一夜奔行，他没有任何思考，只是专注地赶路，因为祖父告诉过自己，一旦要跑，就要跑的快，跑的远，不能有丝毫停留。现在吃着老人家亲手做的烙饼，他禁不住有些想念，也不知道祖父怎么样了。按照老头平时的习惯，这会儿应该已经起身在刷马了。但是今天他应该不会刷。按照计划，祖父会比自己晚一天动身，他要留下处理一点事。钟世杰并不知道祖父要处理什么事。但无论什么事，一晚上总该弄完了，这会儿大概在收拾行李准备上路呢吧？他猜测着。

        吃下去两张烙饼后，他感到不那么饿了，于是把剩下的包好。路还很长，省着点吧。他从打开的包裹那一端里又掏出一个小木匣。黄橙橙的木纹，油光闪亮，四角磨圆，一看就是年份很老。掀开木匣顶，里面装满了散碎的银两。钟世杰看了看四周，现在是黎明时分，他在一片野地里，周围没有人烟。他把银子全部倒出来，只留下一个空木盒。然后伸手进去，在底层四个角上分别按了一下，于是底层那块板突的弹起。小心的掀开底板后，露出了下面的夹层，里面躺着一只扁平的罗盘和一叠丝绢。钟世杰取出了那叠丝绢，没有去动罗盘。他展开了丝绢，幅面是如此之大，上面密密麻麻的尽是线条和文字。这是一幅描画在丝绢上的地图，这是一幅整个中央大陆的地图！东滨，北原，南林，西石，中庭五藩尽在其中。地图非常详实，内容极尽丰富。东海岸线蜿蜒曲折，最细小的曲度也被描画的一清二楚。墨笔沿着海岸线勾勒了一长条黑线，代表的是龙骨防线。边上均等间距的无数小方点，标注着瞭望塔群的分布。再左边是一条略宽的与龙骨防线平行的空白条形，南北走向，书有“无人地带”四字正楷。地图中上部是横贯大陆的天帆山脉，一座座小山头画的十分传神。那是北原的界山，山脉北面是广袤的冰原，南麓则依次接壤东滨，中庭，西石三藩。地图下方则是精心绘制的整片整片的从林，运笔之妙难以形容，成片的南方密林跃然纸上。每一片丛林还分别在中间用蝇头小楷标注了名称，有红树林，花岗木林，楠木林，橡木林，栖凤林等等。林种各不相同，多达十几类。至于各藩的重要城市，更是尽数在录。比如定海城，落雁城，都有明确标示。而中庭藩正中那个标注城市的墨点特别大，那是中都，中庭藩的王城，人类史上最大的城市，号称中央大陆的中心。

        钟世杰在地图上找到了落雁城，然后又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他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长短，心中有数，正常速度骑行，估计至少也得有个四天路程。哎，急也急不来。现在让他比较头痛的是这几天的吃饭问题。携带的烙饼就算再怎么省，也就能顶个一天。但是祖父禁止他住客栈，进酒肆，要尽量避开任何人。这样的话，根本没办法弄东西吃啊！

        “你就是钟老的小娃儿？”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钟世杰几乎吃惊的跳起来。数十米之外，一个人正大踏步朝自己走过来。钟世杰站起身，下意识的紧紧握住身边长条形包裹，转身望去。

        来人四十多岁年纪，满脸横肉，短茬的胡须。身材虽高，但是上身长，下身短，背后背着个大木箱。走到近前，他站住了，上上下下打量着戒备的年轻人，最后目光落在地上的碎银子及地图上。钟世杰握住布包裹的手抽紧了。

        “不用紧张。我叫赵大满，是个朋友。”来人顿了一下，补充道，“钟老让我来接应你的。”

        “联络语是什么？”钟世杰问道。

        赵大满一愣，不禁乐了：“小兔崽子还挺机灵。我不知道什么狗屁的联络语。我猜根本就没有，你只是信不过我。昨天半夜我接到钟老鹞鹰传书，喏，拿去看吧。”说着递了一卷纸过来。

        钟世杰接过展开，信条上只有短短六个字：立即动身接人。但毫无疑问，是祖父的亲笔。

        “你怎么找到我的？刚才我还查看过四周，确定周围完全没有人。”钟世杰已经不再怀疑，只是有点好奇。

        “要找到你就跟厨房里找一只蟑螂一样容易。”赵大满一脸的鄙夷，“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这里不宜久留，收拾好东西，边走边说。”

        两人果然不再废话，钟世杰将地图重新收好，散碎银子装回木盒。而赵大满将身后的大木箱稳稳的捆扎到灰点的马鞍上，迅速上路。钟世杰骑着白星，而赵大满只是牵着灰点，在后面跟随。

        “你怎么不上马？”

        “你的马儿跑了一夜了。再说，后面的路程也不能全靠跑的，得让马儿养着些。你只管前面带路，我会跟着你。”

        “你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

        “不知道，我也不会问，这是我和圣公的约定，我只负责照顾你。”

        “圣公？什么圣公？”

        赵大满一愣：“你祖父不就是钟圣公吗？别人管他叫钟老。”

        钟世杰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从来不知道祖父的名字。他回头瞥了眼赵大满，最后问了句：“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个厨子。”赵大满答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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