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离别

温瑜不知道连姑娘在想什么，趁着她愣神之际在伤口处打了个漂亮的结，看上去极为精巧。

        也是这一使力，唤回了连姑娘的心神，她眨眨眼将心底浮现的阴郁压下，笑看了眼被绑的漂漂亮亮的布条：“也不是什么大伤，包得这样精心，我倒不舍得拆了。”

        温瑜小心地帮她整理好衣袖，闻言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那便一直绑着，待下次见面我帮你拆。”

        连姑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眼底缀着笑意：“那也不换药了？”

        温瑜一边收拾药匣，一边又好笑又无奈地瞅她一眼：“也要你肯换才是，只怕到时候又要说什么这些小伤不碍事，不必换药这些话。”

        连姑娘有些心虚地笑笑，她虽身为医者，可常年行走江湖，对自己的伤反倒没那么上心。

        收拾好药匣，温瑜略过连姑娘被包扎好的手臂，望着她抚摸灵奴的动作，终是开口问道：“那她……你们的出现，可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不适？你会否有一天会重新消失？”

        连姑娘沉默片刻，摇头道：“是会有些不适，却也不至于太过难捱，至于会不会消失，”她笑了一下，“我也不知。”

        “不过……大抵是不会的吧，毕竟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了。”

        听她这么说，温瑜捏紧的手指缓缓松开，没有表露自己心头方才那一瞬间的紧张。

        “既然如今这身体是由你掌控，那……萧姑娘呢？她若不甘愿是否会强行驱逐于你？”

        连姑娘顿了顿，忽然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温瑜，眼底似有漩涡：“若我说，我已经杀了她呢？”

        温瑜愣了下，似乎没能理解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望见他怔愣惊讶的目光，连姑娘突然轻笑出声，没有解释方才的话，只是低头捏着灵奴的爪子眼中含笑地道：“放心吧，她驱逐不了我。”

        温瑜顿了顿，想要说些什么，但瞧着连姑娘含笑逗弄灵奴，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到底没有说出口，转而问起了旁的。

        “那先前的那位修罗，是否当真是二十年前的那位？”

        连姑娘有些随意地回答道：“她自称是当年彩衣楼的那个修罗，可我觉得不是。她……”

        她说到一半突然凝眉低头，好似在倾听什么，好一会儿才突然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点头道：“好好好，你就是修罗，除了你还能有谁这般厉害呢？我相信你是了。”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同哄当初的小乞丐朱乐瑶时一模一样，显然是在哄身体里某个闹脾气的家伙。

        温瑜看得有些新奇，虽然连姑娘从回来之后就没在两人独处时再掩藏过自身的异常，但这样的场景仍是少见。作为一个痴迷医道的大夫，他虽坚信连姑娘是身体出了问题，却实在从没见过这样的病症，心中难免会觉得离奇。

        连姑娘显然是在敷衍修罗的，因为安抚完人之后，她便揉了揉额角，继续了之前未曾说完的话：“江湖中没大有人见过修罗的真面目，但不论哪一种说法中，修罗皆是男子。可这位，”她有些调侃地眨了眨眼，“却是女子身。”

        她刚说完，忽然呼吸急促了几几分，紧接着猝不及防的，原本安稳趴伏在一旁的灵奴突然炸毛起身，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蹿到了马车角落，弓着身子冲着“连姑娘”呲牙，喉咙里还发出了威胁的“咕噜”声。

        “连姑娘”，或者应该叫修罗，此刻神情与先前已全然不同，一脸的冷漠阴沉。她淡淡看了眼退到角落里的灵奴，又转过视线瞥向温瑜，沉声道：“我是修罗。”

        她一字一顿地认真解释道，看上去非常不满连姑娘先前对她的敷衍。

        “我本就是女子身，那些都是江湖误传，萧瑾涟可为我作证。”

        说完，她又垂眸低声不满道：“不要拿我当稚儿，我听得出来。”

        紧接着，她周身的气度猛然一变，略显僵硬的神情缓和下来，目光也恢复了之前的柔和平静。

        连姑娘轻声叹了口气，指尖抵着额角无奈道：“好吧，是我错了，我不说就是了。”

        注意到仍拱着背脊站在角落里的，目光却没那么警惕，反倒显出几分人性化的疑惑的灵奴，连姑娘放下手朝着灵奴招了招。

        “灵奴，过来。”

        灵奴歪了歪头，身上炸起的毛发柔顺了些许。

        它小心翼翼得朝着连姑娘靠近进步，见自家主人仍是往日亲切含笑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喵呜”地叫着朝着连姑娘小跑几步。

        它的叫声又急又娇，似乎是在埋怨，又像是在撒娇，听得连姑娘心都化了。

        她伸手抱起扑到身边的灵奴，由着小家伙在她身上嗅来嗅去，温柔地拍着灵奴的脊背宠溺道：“又吓着咱们小家伙了，真是对不住。”

        见灵奴状态平稳下来，她这才正了脸色语气深沉地道：“无论是真是假，此番修罗在彩衣楼的人面前现身，怕是会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温瑜顺着她的话点头，刚要说什么，却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赶忙开口道：“你若不提彩衣楼，我倒险些忘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从荷包里倒出两枚药丸，一枚是淡白色，一枚是黑褐色。

        温瑜将淡白色的药丸递给连姑娘：“你瞧瞧这个。”

        连姑娘接过药丸轻嗅，又从上面刮了些药粉用手指捻着仔细看了半天，这才微拢着眉抬头问道：“是方才彩衣楼用的药粉？”

        温瑜面色凝重地点点头：“没错。你可还记得我曾同你说过，飞云山庄的人之所以任由萧建章诛戮，是因为他们之前服用了散功丸导致功力尽散？”

        见连姑娘面露惊讶，知晓她已经想到其中关联，温瑜也没卖关子，沉声道：“散功丸炮制不易，江湖上极为少见。当日在飞云山庄察觉到食水中被下入的是散功丸而非毒药时，我便觉得奇怪，回去之后有意比对过，结果查明飞云山庄的人服下的与你手上的乃是同一种。”

        他说着举起手中留下的那枚褐色药丸：“这便是解药。”

        连姑娘把玩着手中小小的一粒淡白色药丸，接到：“所以，萧建章拿来嫁祸我的散功丸与方才彩衣楼用来对付‘我’……也就是修罗的，是同一种？”

        她抬眼，目光带着点冷锐，却不是针对温瑜的：“别告诉我，这散功丸恰巧还是玉蟾门独有的？”

        见温瑜点头，她垂眸冷笑出声：“我早该想到了，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身为医者，可以不晓江湖事，不认江湖人，但有两大门派却是一定要知道的，那便是以治病救人名胜江湖的医谷，以及以毒术令人退避三舍的玉蟾门。

        江湖上散功丸是不多见，却也不是没有，其中最有名、功效最强的当属玉蟾门独门秘制的断续丹。

        连姑娘将手中的断续丹递还给温瑜，目光落在马车外一闪而过的林木枝桠上，眼底眸色晦涩难辨。

        “玉蟾门？我不去找他们，他们倒先送上门来了。”

        温瑜有些担心地看向连姑娘，温声唤道：“阿连……”

        他似乎是想要劝解什么，却被连姑娘笑笑打断了：“放心吧，我不会冲动行事。当年的事师傅不愿计较，我亦不想让师傅为难，无论这两次的事是否与玉蟾门有关，我且不同他们计较。可若他们得寸进尺，”她依旧笑着，目色却冰冷，“那我便连着当年他们欠师傅的账一块清。”

        她刚说完，马车轻轻一震，停了下来。

        马车外，萧文跃下地面，抬手朝着车内行礼：“小姐、温公子，到路口了。”

        赶了一路的车，他已然回过了神，如今面上没有半点惊异与异常，好似已经把先前所见所经的一切皆忘在了脑后。

        这江湖里不该记得的事，不能记。

        更何况这是他家小姐，不管见到了什么，他都必须忘记，也只能忘记。

        连姑娘偏头看了一眼，缓了面色掀开马车帘跃下马车，怀中还抱着正跟她撒娇的灵奴。

        温瑜也跟在她身后下了车，目光始终落在连姑娘身上，片刻未离。

        萧文去马车前带风藤了，只留下连姑娘和温瑜两人相对而立，目光都瞧着对方。

        连姑娘浅浅一笑，笑容里也带了几分感怀。

        人哪，就是这样。哪怕明知道离别不会太长，再见亦还有时，分别的时候依旧会恋恋不舍，心酸不忍。

        她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将灵奴交到温瑜手中，温柔地笑着安抚：“好灵奴，乖乖听话，不许欺负人，我们很快就再见了，好不好？”

        灵奴“喵喵”叫着冲她抬爪子，想要回到自家亲亲主人的怀抱里，却被连姑娘抓住重新塞回了温瑜怀中。

        她笑着轻轻弹了下灵奴的脑门，没再看它，反倒抬眼看向了温瑜。

        “我走了。”

        温瑜目光落在她脸上，也笑了下：“好，你小心些，等我去寻你。”

        回应他的是连姑娘越发灿烂的笑颜。

        两人的离别这样简单又平淡，没有哭泣不舍，也没有悲伤难过，甚至没有一个拥抱，可却又好似盈满了千言万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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