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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三势其二


  水底月是天上月。

  汹涌的水面上,白月随着水面波纹泛起涟漪。

  一双手伸进水中,捞起清水,随后扑在脸上,双手搓揉了一会儿脸颊,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发丝从鬓角吹落,浮现眼前。

  “伯继,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么?”荀胤立在一旁,忧心忡忡道:“两座营垒被攻克,义阳王只怕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打算。我早就说过,不能小觑义阳王,现在他肯定有所准备,你以千余人前去袭击十万人的大营,这是找死!”

  “尽管眼下叛军缺粮,可是他们毕竟还没有完全断粮,从叛军迅速攻克我们两座营垒的行动来看,他们根本没有受到断粮之事的影响。”

  “我知道。”聂嗣回了一句。

  “你知道?”荀胤没好气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眼下叛军已经快要撤出上洛郡,雍州危机已经解除,为何还要在此行险策,拦截十万叛军?”

  这一点,荀胤不明白。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他们的任务已经超额完成。

  因为他们以三千人击退了十万叛军,这份战绩,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是极为不俗的。

  可是荀胤想不明白的是,聂嗣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对付这十万叛军。那可是整整十万大军啊,就算是十万头豚,抓也要抓大半个月吧,何况那还是十万训练有素的士卒。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眼下他们面临的情况就是如此。

  以千余人袭击十万大军,这难道不是险策,不是找死么?

  “伯继,还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何你要欺骗那些士卒,说我们从叛军那里截获了几万石粮食?”荀胤看着他。

  若是之前,他们身陷险境,聂嗣这么欺骗士卒,他倒是能理解,这是在稳定军心。

  可是眼下他们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他们手中的粮食足够他们一只吃到返回华阳郡。

  这个谣言,散布出来有什么意义呢?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截获几万石粮食,仅仅千余石罢了。

  “不这么做,义阳王怎么会愿意进来呢?”聂嗣微微一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进来?”甘瑢走过来,十分不理解这句话。

  月光为乌云所笼罩,三道身影隐匿在黑暗中。

  “伯继,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是那两座营垒,还是你放出去的假消息,都是为了将义阳王引到入云山?”须臾后,荀胤反应过来。

  “聪明。”聂嗣赞叹一句,旋即感慨道:“事实上,到目前为止我还不能确定自己的筹谋能否成功。”

  甘瑢的声音紧跟着传出来,“可是因为你还不能确定成功的筹谋,却让两座营垒的上千位士卒都因此而丧命。换句话说,他们是你送出去的诱饵。”

  言语中没有恼怒,只是有着一丝丝的失望。

  三人之间沉默一会儿。

  聂嗣之所以不能确定谋划是否能成功,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诱饵不够丰盛,义阳王未必会上当。

  如果义阳王不上当,那他的一切谋划都将化作水中月。

  他希望,义阳王有足够的野心。

  荀胤道:“伯继,你这么做太冒险了。如果义阳王选择以稳为主,这么一来,那些士卒不就白死了么。”

  这正是聂嗣所担心的。

  不过,在他看来,打仗就是在赌博。

  不是赌你的枪里有没有子弹,而是赌自己的谋划能不能实现。有的谋划是建立在情报基础上,有的谋划是建立在战场分析上。

  赌对了,就打赢了。

  赌输了,就打输了。

  围棋之所以能作为兵家推演大势的重要工具,那就是因为每一个棋子都能够随时被牺牲。

  或是用来保护己方棋子,或是用来与对方棋子同归于尽,或是用来作为诱饵。

  战场同样是一座巨大的棋盘。

  在这幅棋盘上,日月是为天目,山河是为勾线,三军将士是为棋子。

  便在此时,远处噪声大起。

  乌云终究掠过了白月,三人的身影重新出现。

  “呵呵,看样子,我的筹谋要成功了。”聂嗣唇线掀起。

  甘瑢对此不置可否,显然还在介怀聂嗣肆意放弃士卒性命的事情。

  “接下来,你要怎么破敌呢,义阳王手握十万重兵,我们现在还剩下多少人?”荀胤摇头道:“就算你能将叛军引进来,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剿灭他们。甚至,反而会被他们剿灭。”

  聂嗣脚掌踩了踩大地,笑道:“我早就说过,灭敌之法,在我们脚下。”

  “脚下?”荀胤看了看脚下泥土,还是不明白。

  甘瑢皱眉想了想,发现一个问题,他好像很久没看见聂垣了。

  聂嗣踱步,缓缓道:“以少胜多,自古以来不过三招。其一是为粮势,其二是为水势!”

  “水势?”

  荀胤和甘瑢俩人先是一楞,紧跟着瞳孔骤然猛缩。

  “原来,你费尽心机将义阳王引来入云山,是为了水淹十万叛军?!”甘瑢不可思议的说。

  “不然呢?”聂嗣道:“我们脚下的这条河,虽然水势不如丹水,但是我早已让聂垣率众堵住河口,十二月多降雨水,雨势虽小,但是却连绵不绝,一直下个不停。一旦河口决堤......”

  “商县将会变成泽国!”甘瑢咬牙切齿,提他说了出来。

  这个时代的城池,尤其是山岭之地的城池,大都建立在河水冲击出来的平原侧畔。

  上洛郡的上洛城、商县建立在丹水侧畔,卢氏建立在洛水侧畔。

  要知道,丹水途经之地,皆是地势低洼之地,河流起源高山,流向盆地。

  一旦聂嗣所说的河流决堤,洪水必将会顺流而下,瞬间注入丹水,到时候水势暴涨,必将会彻底冲垮商县周围的所有良田。

  甚至,洪水会进入商县,冲毁民房,致使百姓受灾!

  “伯继...你...你怎么能这么做,这岂不是草菅人命么。”荀胤结结巴巴的说着,目光中倒映的那个身影,仿佛不是他在丹水书院所认识的那个人。

  “草菅人命?”聂嗣冷笑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荆州草菅人命,是谁借着灾民举兵祸害百姓,是谁利用瘟疫残害百姓。”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雍州避免这样的惨剧发生。我知道,你们都在想,反正已经断绝了叛军粮草,他们已经退了出去,何必多此一举。”

  “可是你们别忘了,叛军能攻打雍州一次,难道他们就不能攻打第二次吗?到时候,难道你们以为,我们还能故技重施吗?”

  “或者说,你们打算依靠朝廷解决叛军?”

  致命的问题,一次又一次重击荀胤和甘瑢心脏。

  事实摆在面前,让他们无言反驳。

  聂嗣想的是一劳永逸,将叛军彻底打烂,让他们短时间内无法窥伺雍州。

  荀胤和甘瑢则只是单纯的想要击退叛军。

  从聂嗣的行事手段来看,谁对谁错,无法评估。

  故而,听了聂嗣的一番话,荀胤和甘瑢保持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聂嗣的出发点是好的。这一点,无可指责。

  尽管,过程和手段并不是他们能接受的。

  聂嗣并没有打算将他们二人说服,只是接着叹息道:“我知道,让士卒作为诱饵,不顾商县百姓死活,有违天道。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如果不彻底击溃叛军,他们将会一直威胁我的家人,威胁华阳郡的父老乡亲,威胁整个雍州!”

  “如果他们化作了厉鬼要来索命,我聂嗣一人做事一人当,愿意一力承担!”

  “只要能保护雍州,保护百姓,哪怕将来万鬼噬心。我聂嗣,无怨无悔!”

  言罢,聂嗣大踏步离去,留下甘瑢和荀胤在原地站立。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耳边传来澎湃水声,俩人瞬间惊醒。

  他们立在崖上,看着下方渐成猛兽的滔天巨浪,心中十分复杂。

  不远处,隐约能听得见嘈杂的呼救声,星星点点的火把在一瞬间仿佛被一股狂风吹灭。

  “不择手段。”甘瑢仰头叹息,“他到底还是骗了我们,其实以这般水势,就算叛军不来入云山,他们也会损失惨重。”

  荀胤苦笑道:“其实没有多少区别,作为诱饵死去的上千士卒,在商县上万百姓面前,毫不起眼。”

  又是一番沉默。

  甘瑢道:“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荀胤惆怅道:“虽然我知道他这么做是罔顾百姓性命,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雍州免受叛军之苦。”

  在这件事情上,很难分得清谁对谁错。

  他们既心痛聂嗣的冷血,可又佩服聂嗣的胆识责任。

  换做他们,绝无可能有这般气魄。

  甚至说出万鬼噬心这种话。

  这一刻,甘瑢有些迷茫。不是因为前路迷茫,而是因为自己的心迷茫了。

  他知道聂嗣这么做不好,可是心底却又觉得似乎能够理解。

  “其实,伯继现在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荀胤苦涩道:“他要一力承担这种责任,背负骂名。”

  甘瑢恍然回神。

  是啊,伯继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他才是最体恤百姓的人啊!

  此刻,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的痛苦煎熬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聂嗣此刻正在河口讲故事。

  “我知道一个人,曾以八百壮士大破十万大军,且并未利用水势,只以兵锋之厉!”

  “大兄,那人是谁?”聂垣急忙追问。

  聂嗣一笑,说道:“他叫张八百!”

  张八百?

  聂垣暗自嘀咕,他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聂嗣偷笑,现在他以千人大破十万叛军,他日若是有幸名扬史册,后世的人会不会称呼他‘聂一千’?

  嗯,这个称号感觉一般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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