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缥缈山主峰间，有一处常年雾气不散的幽谷，即便是有些道行的修士也不会轻易踏入。这里灵气与瘴气同存，容易让人心智蒙尘，一个不察就可能踏入万劫不复之地。
缥缈派的地牢就设在这幽谷底下，只有派内犯下十恶不赦的，又教化不行的修士，才会被投入地牢内。
但缥缈派一向都修习清静道，除了偶有嘴巴大爱传些小话，母胎单身多年却爱传授恋爱经验外的，也没有能犯下大罪要被投入地牢的修士。
今天是派内掌门玉真仙君生辰的好日子，地牢开张，一次就投入了两人，还是派外修士。
这两人今日当着众修士与镇上百姓的面，在缥缈山上威风凛凛，闹出了好大一副动静，算是给掌门生辰宴开席前热了热场子，送上一份大礼。
至少其中一个确实是这么想的。
“想好哪错了没？”
小雀梗着他那华而不实的脑袋，那一声硬气的“我哪都没错！”就憋在他喉咙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但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讲出一个字来。
眼前这位看似脸色如常，可不是爹爹那样撒娇躺地能混过去的主！
“不用看了，我身后没人。”
这时小雀才有些急眼了，爹爹不在，不会被父亲大义灭亲吧！
“爹爹是不是被吓到了，我不该吓到爹爹的，我错了。”小雀努力憋了半天眼泪终于来了，他眼尾红了些，努力让那泪珠子在眼眶里面打转，要掉不掉的那一刻抬头看向他父亲朝暮云。
唔他全脸就一双杏眼长得像他爹爹，明亮又澄澈，他爹爹若是惹父亲不高兴了，就这样欲语还休地看他父亲一眼，就什么事都好啦！
虽然他是觉得自己什么错都没的，这破山上老道士们一群嘴碎王八，跟他们道歉，呸！
这大儿子起个头，朝暮云便知道他什么歪心思，蹙眉说道：“你之前做法我暂且不评估，但你现在错在，不该搬出你爹爹来企图蒙混。”
“那你便继续待在这吧。云思朝，轮到你了，你说说看。”
大鹏原本庞大身躯躲在小雀背后，企图用那一小片身影，遮住自己。
猛地被叫到名字，不由后背一凉，他父亲从不轻易叫他们全名，别看他声音冷静，说话没有起伏，一旦叫他们全名，就肯定是真生气了。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真理，以及确实事实，他认真回道：“我错了，我错在三月前哥哥大晚上要去散心，我没有阻止他去偷看玉凌仙君。错在爹爹被仙山除名后，没有保护好爹爹，让他师姐在我们眼皮底下说疯话。错在今日旁人闲话时，没有开口阻止，才让小雀心魔上头，犯下大错。”
“好哇你个大鹏，我看你是翅膀硬了！看我不……”小雀气个半死，他小弟这话说的全是事实，但就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明显是要只保住他自个了。
“咳咳。”朝暮云喉间痒意泛起，忍不住咳嗽两声，带动内腑伤痛剧烈翻涌，他狠狠握紧拳头忍了回去。
“父亲……你是不是受伤了？”小雀心大，也听出了咳嗽声里的不寻常。
朝暮云片刻便恢复如常：“之前的说完了，现在呢？”
“现在不该为了脱罪，将亲兄长直接供出，犯了兄友弟恭大忌。”大鹏火急火燎说完，恨不得立即去查看他父亲情况。
云糯还在山脚下等着，小雀就算认了错一时半会也纠正不了这性子。朝暮云想到此便冲大鹏点点头，转向小雀：“你爹爹一人等在山下，我不放心。你的账先记着。”
小雀这下是真哭了，嘴巴扁着抹了抹眼泪：“我错了。呜呜，但是是他们冤枉我在先的……”
朝暮云叹口气：“冤枉了你，你便可挥扇斩人灵山！下一次难不成要直接取人性命。”
“你下手那刻，可曾想过那是你爹爹师门，你一扇下去，叫你爹爹今后如何在师门自处。”
“可是爹爹已经被逐出师门了！”小雀不服，插嘴急道。
“你爹爹不该只有围着我们转的人生。那是他亲朋好友聚在的师门，你有无想过，你们兄弟二人皆会长大，以后会有自己该走的路，总有一天会离开你爹爹。我若哪天陨落……别扁嘴，与我同代的如今只剩我一个了，这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轮到我了。到时候你爹爹怎么办，留下他孤身一人在世间吗？”
“你看不惯也得留着懂吗，不是为你自己，是为你爹爹留一条退路。至少对你爹爹，他们是真心实意的。”
朝暮云语气平缓，也不管这俩小子听进去多少。他抬手破了牢中禁制：“回家吧，别让他等急了。”
云糯在大树荫底下，刚开始还坐得住，掰着手指想晚上吃什么，早上铺子里支的一两银子，其实他还偷偷剩了点。前几日街上闲逛时，有家卤肉店味道十分鲜香诱人，他那时候囊中羞涩，只能闻了闻味道回家扒白饭。
今天家里突然多了个人，也没有什么能招待的，他翻出那没几个钱的小钱袋，倒出来数了数，加上之前剩的三文钱，总共二十文。也不知道能买到多少卤肉，不行就换成卤豆干吧，同一锅里出来的，总能沾点肉味的。
云糯收到钱袋，想到马上面对的父子三人，有点头皮发麻。
说到底他其实心智也才十九岁，实在不是能当爹的样子，今日俩小子闯出这么大的祸，他怎么说也要占一点没看顾好的责任。
云糯朝山道上望去，冷冷清清地还是没有人下山来，也不知道带出来没有。
他心里想着事，从地上捡了一根小树枝，在泥地上胡乱写写画画，也不知道怎么地一字一字写下了“朝暮云”三字。
朝暮云……
事发后，云糯根本不懂怎么御剑，火烧屁股没法子了，随便拉住一个小道士借了一把，把剑扔地上人站上去，大声喝道：“你给我起来！飞起来！”
也不知道哪里对了路子，他只觉得内腑有一股热气升上来，那剑颤颤巍巍带着他升上空，跟着修士们朝断峰处飞去。
人群里闹哄哄的，云糯飞起来已经是个奇迹了，实在不会控制越过重重人影挤进去。
只听着动静，前方似乎要群殴！
“是朝暮云！”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人群开始退散开来，云糯往前飞了飞，能看到俩小子的人影了。
小雀本来像个斗鸡一样，握着羽扇，恨不得把整个仙山掀翻了天。大鹏已经恢复了人身，本意是来阻拦小雀，没拦下来，见犯了众怒，也站在小雀身后护着，防有人背后偷袭他。
那个年轻男子一出现，小雀便乖顺下来，收了羽扇法器，跟大鹏两人站到一边，等着发落。
从云糯这边看，只能看到前方那人背影。宽背窄腰，背后束起的墨黑长发像绸缎一样泛着光泽。
他一出现，周围的修士好像都非常忌惮一般，离他们远了一些。他没有御剑，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就这样凌空站着。
云糯想着这人正面难道生得吓人么。
那人心灵感应像是听到了一般转过头来。
“万物失色。”云糯忽然想起一个词，这人竟然生得这样好看。
他如履平地一样，径直走到云糯面前，像是克制着什么，最终也没有说什么，伸手亲自替他拍去身上尘土，也没有用法诀清理。
小雀和大鹏被法术禁制，被压下去后，众人都飞回地上。
之后，朝暮云与掌门和玉凌单独谈了许久。
出来后，云糯见他轻轻抬手掐了一个法诀，口中也不知道低声吟诵什么词，只见天空中的云彩越压越低，团团围住了断裂倒塌的巨大山峰，云彩之上的天空出现诡异的血红色。
几息过后，他收回手势，身形微微颤动。
云糯手比脑快，还没回神就上前从背后扶住了他。
先时耳鸣，所有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耳朵，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血色天空下，所有事物像是被覆上了一层红色，睁眼看了一会就头晕目眩，只能闭紧眼睛。
云糯吓得额头抵在朝暮云肩上，扶在他上臂的手也不自觉的收紧。靠的太近，他闻到了一股子梧桐花混着树皮的味道，甜甜的花香里混着一丝清苦。就跟他院子里的那味道，一模一样。
朝暮云宽大温暖的手掌心覆在云糯手背上，安抚他：“别怕，很快就好。”
“好了，已经没事了，乖可以睁眼了，我们回家。”
他嗓音清透，带着一丝沙哑和疲色。
云糯听话地睁开眼，发现血色天空已尽数褪去，恢复了正常的澄澈蓝色。
他望向不远处的月影峰，瞳孔微震。“一二三四……五。”
五座主峰具在，月影峰尽然恢复如初！
“法术复原的事物，生得再像也总不是原来那一个，但保个千年无事是没什问题的。犬子无状，给两位和贵派上下添了不少麻烦，朝某在这给各位赔一声罪。”
朝暮云轻轻松开云糯的手，让他站到自己身边，他朝一旁的缥缈派掌门拱了拱手。
“答应掌门和玉凌仙君，今后也会做到。朝某与阿糯这便带着犬子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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