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刚到地方，就见丹阁楼前围了群新弟子，乌泱泱一片，胆小的在外低声交谈，胆大的已经半个身子探进了门。
未料到消息传得这样快，让人宣布即日起丹阁未经允许不得入内，毕若亲自布好结界，在弟子们不情愿的埋怨声中，带着陈沐沐走进丹阁。
主事仙使已经等候多时，见他进来，面色沉重道:“星君，丹炉中的尸骨已经全部取出，能确认是湘昙。”
毕若闻言点头:“带我去看看。”
意识到小徒弟还跟着自己，他转身对陈沐沐吩咐:“你留在这里等师父。”
陈沐沐摇头，拉着毕若的袖子不放手:“我也一起去，师父你放心，我不害怕。”
自从得知宫中有弟子遇害，师父就面色不好，陈沐沐担心，一路从侧殿跟来这里，不管等一会儿见到什么，她都想继续陪着师父。
事态紧急，见她这般肯定，毕若只好应允。
丹阁是斗木宫最高的琼楼，共有六层，每层修习的丹术各不相同，从药理到化丹，由简到难。
高阁望尽宫中全景，能容纳近百弟子修行，而这次出事的湘昙，正是大比后选中侍奉丹阁的新弟子，更巧的是，他前几日才换去第六层。
几人顺着环梯往上走，刚到第四层，阁楼间温度骤然升高，热意席卷，扑面而来的蒸气挡都挡不住。
越往上感觉越热，好像顶层藏着火球一样。
服下仙使递来的散热丹，陈沐沐被毕若护在身后，紧跟着步入最后一层塔门。
举目望去便是一座巨大的丹鼎，鼎身下陷在中央圆洞中，只漏出几个炼药口，足足占了一半空间。
药口旁是圆形的高台，不同方位分别放有蒲团案桌，桌上还有未用尽的各种炼丹材料。
此时高台上立着两位绿衣仙使，两人正在说话，看到毕若过来，各自行礼后退，露出放在白布上的焦黑尸骸。
想必这就是湘昙了。
人骨不比仙骨，就算是修士，在没成仙前，凡体都受不住圣火灼烧。
白布上的人早没了生机，可能是护身灵力起作用，虽然惨不忍睹，好在没有直接烧成灰，零散的骨头和未烧尽的焦肉歪歪扭扭堆在一起，勉强能看出人形。
有丹药气味掩盖，尸体味道很淡，没有陈沐沐预想中的血腥味，不至于模糊到不能看。
但她还是心里有些发怵。
她见过被活活烧死的人，颧骨大张，骨节蜷缩，皮肉一寸寸被火舌吞没，眼中还带有临死前的挣扎与恐惧。
“九……痴，九明……”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好像看到那个沾满黑灰的骷髅在动，白骨和焦肉粘连，空荡荡的两个黑洞直直看向她。
牙关一开一合，明明看不出任何表情，说出的话，却是那样悲伤。
九痴是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像是被迷惑，被众人遗忘在身后的少女缓慢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抚摸上那团形貌不扬的焦黑。
两者相触的一瞬间，丹炉中的圣火突然大涨，火光透出药口照在陈沐沐脸上，紧接着，骷髅双眼发出淡淡红光。
红光映上少女额间的芙蓉花钿，盘桓几下，不断描摹着花形，伴随它的动作，花瓣纹路逐渐加深，不过短短几个来回，五瓣芙蓉已经艳的灼目。
陈沐沐脑海中出现很多画面，幼童时期被父母带去逛灯会，少年时期和喜欢的少女看日出，青年时期告别妻子入家族修行。
就像是走马灯，她看到所有画面定格在最美的那一瞬，灯火下相携的一家三口，日光中互相靠近的青涩背影，还有烛灯前依依惜别的那个怀抱。
直到得知选入斗木宫，她看见青年脸上爽朗的笑容，和小心写在令羽上的那封家书。
色彩褪去，赤红席卷所有，高台上一抹青衣闪过，有谁推了他一把。
青年错愕回首，跌落丹炉的前一秒，眼中还有成丹后未散去的欣喜。
最后的最后，她能看到的，只剩下火海中逐渐被赤红吞噬灰白眼眸。
“滴答……”
少境不识君子面，相逢已是两界魂。
不知不觉眼眶湿润，泪水沿着陈沐沐小巧的下巴滴落手背，滑进不成型的黑灰中。
似有所感，尸骸表面浮现出一层淡色荧光。
渐渐的，荧光聚成一个小点，缓慢挣扎飘起，夹带着星星萤火，飞进正在燃烧的丹炉中。
眼中酸楚更甚，仿佛有什么一同散去，陈沐沐有些呆愣地偏过头，视线恰好触及火焰吞掉荧光的尾程。
谁的话在耳畔响起:“你有没有见过炼狱火海……”
喉咙像是被尖刺卡住，胸腔中堵了一口气，滚烫染上五脏六腑，让她忍不住浑身痉挛。
不过是和往常一样，湘昙做了本该做的事。
打扫完丹阁，炼好仙使吩咐的丹药，他满心欢喜准备交付木牌，去取心上人的回信，却遇上不该遇的恶鬼。
何其无辜，何其可笑，他一生不曾做过恶事，来钧天后日日小心，与人为善，如今却死相凄惨，无处安生。
这是钧天的法则，还是求存的劫难？
斗木宫中还有谁着青衣，还有谁能避开看守弟子进到这里，还有谁会对一个身份地位都不高的新弟子下手。
只有虚夜。
衣衫的色泽，推人时的语气，还有最后隐约听到轻笑声，恶劣嚣张至此，不顾界规杀人，还妄图一把火烧个干净。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陈沐沐简直以为虚家位同天轨，可以明目张胆地掌人生死。
看到尸骸的胆怯似乎被炉火焚尽，她看着燃烧的火焰，思绪越发清晰。
如果法则是胜者制定，那她要做的，就是凭借绝对的实力，将虚家这颗毒瘤拔除。
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斗木宫，虚夜，都必须消失。
少女额间的花钿华光凝转，褪去原先的稚嫩清色，逐渐转变成明艳朱砂，娇弱不在，隐约有什么更为坚韧的东西透出表层。
五行相生，灼灵孕育天地草木，作用又岂止重塑灵根这么简单，直到这时，它才算真正淬炼出一个绝无仅有的仙体。
灼灵与灵源融合，灵脉被新生的红色灵气牢牢护住，新的灵根不再畏惧属性相克，甚至呈现出火木共生的奇状。
丹炉中的火焰跳动更加明显，还在和门下仙使过问具体情况的毕若被火光吸引，等看到背对丹炉站立陈沐沐时，他不禁微微一愣。
恍惚间好像看见另一道身影，高坐神宫，银发似雪，那人掌管天澜数千载，看似少言寡语，放任各宫，实则雷霆手段，不容置喙。
少女与那个背影缓慢重合，甚至有种韧如劲松的错觉。
摇了摇头，毕若抛开脑海中这些不该出现的想法，他活了近千年，沐芙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半大的稚子，她怎么能和神君相提并论。
上前几步，他轻拍陈沐沐的背:“不要难过，师父会安置好湘昙的家人，也会尽全力找到凶手。”
刚说完，以为小徒弟会继续掉眼泪，谁曾想陈沐沐抬起的双眼黑白分明，没有半分软弱。
“师父，如果仙府弟子借助邪灵杀人，天轨会判定他触犯界规么？”
表情微凝，毕若低声道:“借助邪灵杀人，你是怀疑，众仙中有人私下炼制邪灵。”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他不禁牵起嘴角，心想沐芙果然年纪小，不懂世事。
刚要回答这不可能，注意到丹阁中还有其他人，毕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私下妄议天尊，这可是大忌讳，宫中弟子出现伤亡，凶手还未找到，这时候不能再落下任何话柄。
吩咐几位仙使门外等候，“你这孩子，沐璃星君应当教过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星盘自有命星记录，仙尊怎么会有疏漏。”
毕若对陈沐沐罕见严厉，似是被他厉声吓到，少女低下头看不清面上表情，肩膀细微的抖动，声音也低沉沙哑。
“就是说，大家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毕若知她玩心重，也知道她心思精巧，经常有很多奇思妙想，可仙尊是什么人物，开创三界，天地至尊，他老人家怎么会出错。
天轨是天尊残念所化，更不可能判断失误，星台没有指示，就说明凶手并不是钧天册录的仙修。
最坏的结果就是有人勾结幽冥，串通妖魔意图不轨，至于学邪术杀害同门这种事，怎么可能，就算是灵泽，也不敢亲试界规。
想到或许是担忧他，小徒弟才会胡思乱想，轻叹一声，毕若扶着陈沐沐的肩膀安抚:“知道你担心，刚才不该凶你，师父向你道歉好不好。”
“你放心，有师父在，还有沐璃星君和神君护着你，不会出什么大乱子。”说着，他轻轻擦去陈沐沐脸颊边的泪痕。
幽冥界这次大张旗鼓前来挑衅，钧天怕是又会不得安宁，好在他已经传信给沐璃，先让沐芙回神宫避避风头也好。
为了让斗木宫少些磨难，也为了尽可能安抚这届新弟子，毕若这几日必须要亲自出面。
水狱中那些弟子，身份来历还未查明，如今斗木宫又添了这种事，也不知藏在钧天的邪物还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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