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其二二

“为什么……”

        握紧了审神者的手腕，拼命到指尖几乎发白的地步，原本温和的下垂眼睁大了，将面前的身影牢牢锁在瞳孔中。

        经历了百年的岁月，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挽留这个人的步伐。

        性能极好但很难上手，对待善待刀剑的冲田总司，大和守安定的憧憬化为了氤氲不去的执念，凝视过去驻足不前。

        那么，对于委托铸造出了己身、从诞生开始就源源不断地给予爱意、毕生信念是让自己留下锋利傲人的传说，这样仅此一位的存在，大和守安定又会怀有怎样的情感？

        本以为缺憾再也无法被消缺，本以为疑问永远得不到解答。

        明明预料到了历史的兴衰，甚至看见了总司的末路。

        为幕末天剑献上了锐利的武器，为新撰组带来了高超的技艺，在京都居住的时间里，不必担心安全，不用为吃喝发愁，凭借一文字本家的名号，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得到武士的尊敬，正可谓乱世中梦寐以求的日子。

        抛弃了优越的家族传承，一意孤行地趟尊皇攘夷的浑水，至少在离开后做到审时度势，找个安稳的角落度过一生。

        这是共同铸造了“大和守安定”之人，也正是刀匠的祖父，所希望孙辈获得的结局。

        所有人都曾以为，他的未来一帆风顺，没有什么烦心事值得忧虑。

        过于静谧的时光，连没有心灵的刀剑都不禁沉湎其中，做着彼此相伴的美梦。

        忽而有一日，刀匠外出寻找锻造素材，背起包裹去往了时为交汇关卡的北山。

        没什么，久违的出一次远门而已，战火没有蔓延到那一带，很快就会平安回来的。

        在屯所门口挥别的人如此说道，不知道为什么，静静地躺在壁橱里的大和守安定倏然产生了一种堪称惶恐的心绪。

        ……啊啊，所以说，自己果然很讨厌命运这种话。

        总司也好，清光也好，那个人也好……

        遭遇了流浪的山贼什么的，劫财灭口，连尸体都不见踪影，最终送来的只有一件染血的外裳。

        为什么啊？

        到底是为什么，要丢下安稳的现状，丢下了处在最幸福的时光的自己呢？

        除了悲伤的哽咽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坚强的气质荡然无存，不谙世事的青年一刻也不放开地抱着审神者的腰肢，美丽的眼眸涌出泪珠，沾湿了眼角下的泪痣。

        宛如一只被丢弃了很久、在最可怜最无助的时候与主人重逢的博美犬。

        蓬松的马尾随着肩膀颤抖起来，审神者无比爱怜地拍着大和守的后背，门外守卫的和泉守听见动静，打算推门而入看看情况，被她出声阻止了。

        她的手一刻不停，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与当初无数次的安抚，无论角度还是力道都如出一辙。

        ……是她没有错，这个人，一点都没有变。

        安心感从心底涌出，大和守安定擦了擦泪痕，苍白的脸颊泛出几分血色，湛蓝的眼眸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你是新任的审神者吗？”

        语气中掺杂着肯定，迅速接受了现状，不打算坚持方才的提问了吗？

        不，恐怕不是这样吧，审神者动作一滞，缓缓收回了手掌。

        新撰组也好，一文字派也罢，历史的洪流滚滚而过，执着于那时为何要离开、乃至沦为自寻死路的下场，早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漫长的时光已将大和守安定与她遥遥隔开，对这振刀剑而言，重要的事物都被定格在了过去。

        唯独自己，还像个活死人一样，大言不惭地出现在这里。

        “……没想到你能认出我，”审神者抿起嘴笑了笑，“现在的我，大概连相貌都完全不一样了吧。”

        但是，气息没有改变。

        虽然性别、年龄、身体全都不再相同，但沉淀于灵魂中的气质一如往日。

        对于成为付丧神的大和守安定来说，这便足够凭借一眼辨认审神者了。

        “您为何会来到此处？”相认过后，大和守的第一反应冷静到了可怕，“新人就任，分配到的应该不会是危险的暗堕本丸。”

        “关于这个问题，恐怕我无法给出让你满意的解答，”审神者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是，我可以回答一个你最初的疑惑。”

        “我当初之所以离开新撰组，是因为其实我一直都在寻找一样东西，留下来一方面为了生计，一方面也是方便搜寻……由于没有在京都发现它的踪迹，我只能选择离开。”

        “……即使丢掉了生命也无所谓吗？”

        眼中流光闪烁，审神者轻轻的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什么嘛，大和守怔了怔，那不就是说，那个东西比自己还要重要。

        “你会来到本丸，也是为了寻找这样东西吗？”

        审神者没有回答，她凝视着大和守安定，眼眸深邃，“不，这里也不会有。”

        “菊一文字则宗，不，该叫大和守安定了吗？说实话，我选择担任审神者，只是因为你。”

        “……但是，我并不值得你这样做。”

        “别急着否认，”打刀低下头一言不发，审神者自然的接了下去，“难道你是因为毁刃才这么认为的？”

        语音刚落，大和守安定的双手立即攥紧了盖住下半身的被褥。

        “你怎么会知道？清光应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才对——”

        “他确实不曾透露这个消息。”

        然而，也就差用语言直白地说出来了。

        在和泉守兼定“叛变”的情况下，如今本丸唯一能让加州清光自乱阵脚的人……只剩下朝夕共处的大和守安定。

        一定是他出了事故，而且治疗拖不得，需尽快处理才行。排除了困扰诸多刀剑许久的暗堕，其他危急存亡的伤势——

        ——是毁刃了吧。

        以刀帐作为筹码，想要逼迫她为大和守安定手入，却在粟田口那里碰了壁，遇见三日月宗近后反守为攻，打算以没有透露的情报作交换，却被审神者看出了意图，拒之门外。

        如果是真诚地恳求帮助，她一定会答应，但加州清光很难再相信人类，错误地想用以往的做法占取上风，审神者又岂肯屈于人下？

        以她的果敢作风，干脆第二日突入后方，直接抄了加州清光的底。

        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审神者掀开被褥，只见大和守安定纤细修长的双腿自膝盖齐齐断裂，上半部分变成了钢铁的死灰色，皮肤布满碎裂的纹路，随着布料的离去掉下不少碎屑。

        “我早就不算是‘大和守安定’了。”

        连刀剑的资格都失去了的自己，怎么配得上审神者记忆中吹毛立断的菊一文字则宗。

        审神者没有言语，顺着大和守安定的双腿摸了一阵子，打刀无力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发出痛苦的喘息声。

        “这是上一任做的？”

        “嗯……伤口一直没办法手入，我大概将要碎裂了吧。”

        暗堕导致的骨化尚有治疗的余地，可这双腿是被活生生削掉，彻底融成了铁水，再怎么花心思都没有办法复原。

        ……当初是加州清光折刃，现在则轮到了他，对吧？

        “拜托你，不要看。”

        本以为可以控制情绪，但大和守似乎没办法在审神者面前隐藏，绝望与委屈化作泪水，伴随着弯曲的脊背一起垂落。

        唯独在这个人面前，不想被看到丑陋的模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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