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其十四【修】
正如审神者料想一般，石切丸回到三条殿，没有看到女人安然坐在席上等待，护卫的三日月宗近也不见踪影，文件霎时从手头滑落，跌散在地。
惶然，惶恐，仿佛身处虚幻，前阵子幸福的日常显得遥远起来。
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石切丸面色凝重，干脆从三条殿的边界开始，边走边焦急地探寻着。
三条殿说大也不大，周围还有许多正在修缮的房屋，就算是外出散心，她又能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好好的呆在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不愿意停留在只要一个回首，就能触碰到彼此的地方？
明明知道自己没有权力限制主公，石切丸却无法控制心底僭越的想法。
他自认足够了解审神者，有幸见证了那人的青涩，又习惯充当保护方，石切丸一直将审神者看作是弱小的少女，格外需要自己的庇护。
然而重逢以来种种经历，实在令他有些力不从心。
往事涌上心头，石切丸的身心一阵疲倦，他逐渐放慢脚步，停留在原地，努力回想审神者有没有对他提起过日程安排。
是因为失而复得的因故吗？失去审神者的踪迹，只是想想都会感觉到彻骨的恐惧。
这样软弱的自己，是否不该再大言不惭地占据着离她最近的位置。
毕竟……自己才是自始至终被守护的一方啊。
“——你在想什么？”
突兀的问句惊醒了恍惚的石切丸，他认得这个声音，被对方躲避这么久，今天却主动出现在他的面前。
石切丸缓缓抬起头，看着歪着头的银发少年。
“……今剑，好久不见。”
小巧的少年眨了眨眼睛，围着大太刀转了一圈，问道，“你的面具呢？为什么不带了？”
“……没有必要了，因为审神者——”
能够感受到爆发出的敌意，石切丸打住了话语。
他的心里无比希望今剑与审神者能友善相处，但如果短刀始终拒绝正面会谈，就连受双方重视的自己都无法改善两人生硬的关系。
必须由他担负起沟通的责任才行，只是当下不是个好场合，石切丸沉默了半晌，“你有见到审神者吗？”
果然，今剑的脸色阴沉下来，原本见到同伴的欢喜尽数消退，他僵硬地回道：“没有见过。”
“……是吗，唉，究竟和三日月跑到何处去了呢？”
“呐，石切丸，”今剑贴近石切丸的身侧，用天真的语气问道，“你为什么信任那个女人？”
从见到审神者第一面，石切丸就抛弃了共同经历过生死的同伴，转而对审神者近乎无条件的信赖，像是一位真正尽职的家臣。
关心爱戴她、担忧敬重她，对今剑说和审神者早就相识，连三日月和小狐丸都信了什么前世今生的话，把人迎进三条殿。
明明在被大家视为敌对时，他才是唯一对石切丸伸出手的人啊。
为什么现在换了立场，石切丸反而站到了审神者的一侧呢？
“……这是我的职责。”
“那我呢？我和岩融呢？你就这样抛弃了我们吗？”
他们两个人苦苦支撑着三条最后的荣耀，不愿屈服于非人般的摧残，违背天生的使命站起反抗，难道那些耻辱与悲痛也被石切丸一并抛弃了吗？
他们就不值得石切丸守护吗？
看啊，说什么这些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实际上是背叛了他们吧。
今剑固执地摇了摇头，“大家都被她骗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巧合？”
“……我就是最好的证明，”咬了咬牙，今剑低下头，攥紧了手掌说道，“你告诉我的事情，我全部都不记得。”
似曾相识的欢笑、快乐，这些都与他无关。
石切丸不知该如何作答。
作为神刀的他最清楚不过，没有回忆，缘分便会断裂，没有因缘的付丧神永远不可能臣服于身为人类的审神者。
但是，为什么唯独今剑会忘了有关审神者的记忆？
“……或许是因为，他根本不曾经历这些事情。”
审神者呼出一口烟气，静静地看着身着寝衣的石切丸，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飘渺。
她能理解对于石切丸而言，手足情谊与主仆责任同等重要，虽然大太刀不会背叛自己，但他也同样不允许自己做出伤害今剑的举动。
空白的神情之下，是何种心绪在不断交锋？他又有多么难熬？
“……到时间了。”
“——我再吸最后一口。”
亏得审神者以为石切丸在伤怀，结果只顾着安慰他，没有注意到禁烟的时限将近。
吹灭了朦胧的火星，审神者递出烟枪，被石切丸郑重地收了起来。
柜子的抽屉发出咔哒一声，石切丸坐回原位，又道，“三日月告诉我，加州清光想要见您？”
“我已经拒绝了，”停顿了片刻，审神者眉间一挑，“看来三日月反驳过你。”
何止是反驳……他们根本就是大吵了一架。
【我有何不当之处？难道玩忽职守便是正确的行为？留审神者一人在本丸，你不知道这有多么危险吗！】
【石切丸……姬君她已经不是昔日的斋宫，你也不再是曾经的奉物。我虽是外人，但你们之间的关系，不能再像当年一般了。】
【她现在是我们的主人，身为家臣，凭恪尽职守的本心，我不觉得这二者有什么分别。】
【……那么，从你化形以来，一直未曾间断却没有成功过的监视呢？】
【……你说什么？】
【兄长，你真的觉得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虽然是神明的末席，但只要得到了人类的灵魂，便可以在无尽的轮回中，将那个人紧紧束缚在自己的领域中……你每日雷打不动的祈祷，当真是为了祈求神明庇佑不知身在何处的斋宫，还是试图以一己之力捕捉她的身心？】
【如果你成功了……难道要囚禁她吗？】
【……】
【……莫要忘了，姬君、不，斋宫最后的结局，你我都已承认，那是束缚的错误。】
【……够了。】
真是久违了，三日月宗近动了真格的模样。
石切丸闭上双眼，深深俯下身，“算上今日照看不力，遇事思虑不全，我罚他明日去修三条殿的屋顶。”
……一语成谶。
明天得去安抚一下三日月宗近才行，审神者好笑地点了点头，倒也记起一件事。
“你刚才翻箱倒柜，在找什么？”
石切丸犹豫片刻，从胸前掏出一物，跪行到审神者面前，捧在掌心中。
竟是第一次见面时，他佩戴的纯白面具。
戏剧中使用的能面没有画出脸谱，白色硬漆微微反光，系着的红绳边缘整齐，石切丸似乎一直都在精心护理它。
伸手拿起面具，在石切丸的示意下，审神者翻到背面，定神一看，叹了一声。
“这个东西……也只有你还记得如何使用了。”
“请您务必收下，”石切丸执起审神者的双手置于额前，“在过去，它是支持我前进的动力，我觉得这面具也一定能帮助您。”
戏剧吗……审神者将能面覆在脸上，仿佛嗅到了石切丸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面前是大太刀虔诚伏在地上的身姿。
……说不定，这面具真的会派上用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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