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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劫后


  “大小姐没事了,我们回去了,我们回去了。”陆彦的声音时远时近,正想努力听清楚点,他的声音又模糊了。四周刀剑碰撞声乍响,一时像在身边萦绕,一时又似乎从远处传来,眼前似乎有很多光影掠过,但看得不是很清楚。

  “嗯,我们回去。”我张嘴说,眼皮越来越重,就在这时,五脏六腑又似乎搅在一块,体内的血如野马在奔腾。

  “大小姐——”随着一声惊呼,我又狂吐了两口鲜血,吐完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似乎可以随时漂浮在空中,耳边打斗声不绝,呼啸声很大,伴随着嗒嗒的马蹄声,我一时清醒,一时迷糊,但再吐第四口鲜血的时候,我晕厥过去,耳边回荡起陆彦惊恐的叫声,脑海浮现秦厉朝我拍来的一掌,带着同归于尽果断而狠绝。

  当日我将秦厉控制在手,大大扭转了整个战场的局势,秦厉最后用这种两败俱伤策略摆脱了我的桎梏,无疑是壮士断臂,试图扭转颓势,只是士气一失,再凝聚不易,这场战斗,我军胜。

  醒来的时候,已经十多天之后,军帐里柔和的灯火在夜里摇曳,转头看到冷凌风俊朗的脸庞,还有他紧闭的眼,紧锁的眉。

  “欢儿——欢儿——”冷凌风突然焦急地叫着,似乎被噩梦所缠,我轻轻动了一下,发现全身无处不在痛,动弹一下更是痛得钻心。

  就在这时脚步声响起,营帐的帘子被揭开,陆彦与离渊走了进来,他们都消瘦了很多,一脸尘土色,带着倦意,只是双眼还是透亮坚定,这让我心安,许是听到脚步声,冷凌风立刻警醒过来,他的警惕性总是那么强,估计这段时间累坏了,要不也不会坐在椅子也能睡得着。

  “冷大少爷,我们来看着大小姐,你好些日子没歇了,先去歇一会,我们看着就可以。”我听到离渊恭敬地说。

  “陆彦——”我轻轻地唤着,但眼皮很重,呼吸很困难,大力说话引起一阵咳嗽,然后是潮水般袭爱的疼痛。

  “大小姐,你醒来?”但对上我的眼睛,离渊那双幽黑的眸子突然散发出异彩,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几倍,带着欢喜。

  “漫云,你终于醒了?”冷凌风的唇大大扬起,露出了一个绚烂无比的笑容,让人感觉这营帐洒满了阳光,看到这样的笑容,心中说不出的温暖与振奋。

  我醒来的消失很快传开了,一会营帐之内就挤满了狼云军的将领,每个人都消瘦了,但脸上却是那样喜不自胜,看着那熟悉的脸庞,无端想起骆虎与孙周,顿时悲从中来。

  但一营帐的人,很快就被驱赶得只剩下陆彦与冷凌风,因为大夫说我还极度虚弱,还没有完全保证能活下来,不能影响我的休息,听到我这话,众人刚刚的喜色一下子消失,忙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楚大小姐,你这命算是保住了,我刚刚只是想让你清静清静,吓唬一下他们罢了。”大夫是一个中年男子,儒雅温文,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但冷凌风曾赞他为一代神医,一直跟随在冷凌风身边,所以我并不陌生。

  “谢谢莫大夫。”我虚弱地说。

  “楚大小姐不要客气,我现在去替你煎药,好好休息。”我微微点了点头,继续沉睡过去,只是一直做梦,梦纷繁杂乱,一时梦到自己的匕首直插入秦厉的胸膛,一时梦到战场上尸体堆积如山,尸体四周野草横生,我还来不及恸哭,无数狼群冲进来,撕咬着地上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尸体。

  “别——别——别咬他们——”我惊恐大叫。

  “大小姐,你怎么了?”

  “估计是梦魇缠绕。”

  朦胧中我听到离渊与莫大夫的声音,但这些声音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试图睁开眼睛看看,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是睁不开,接下来梦境连连。

  我一会梦到我的孩儿,他竟然会爬了,小手如我小时候那般有力,圆溜溜的黑眼睛带着笑意,眼看越爬越近,我想抱着他,想不到龙七先我一步将孩子抱起,两父子笑着朝我走来,那笑容如黑暗中的火光,带着暖意与光亮。

  小家伙朝我张开双臂,而我也张开双臂,明明已经感受到他父子俩的气息,明明就要碰触到他嫩白的小手,但他们突然就这般离去了,越离越远,再也看不见。

  “龙七别走,把孩子给我,别走——”我猛地惊醒。

  “大小姐,你怎么了?”醒来又是深夜了,帐内多了一个慈祥和善的婶子。

  “怎么了?”听到响声,冷凌风走了进来。

  “大小姐估计是发噩梦了。”中年女子对冷凌风说。

  “漫云,这里已经是狼云军的营帐,我们会没事的,别怕。”冷凌风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暖意与无穷的力量,如他这个人一般,让人的心安定下来。

  “这位张慈婶子,因为军中都是男人,不方便照顾你,所以我把她带过来了,这些天都是她帮你换衣服擦洗。”

  “谢谢张婶了。”我低头一看,衣服干爽舒适,我朝她笑笑,发现力气恢复了些,只是动一动胸口还是痛得厉害,像有无数把刀子割着,又想被烈火烧着。

  “大小姐,你这么客气会让我折寿的。”张婶说完出去了,就在这时莫大夫送了一碗黑稠稠的药汁进来,看见我醒来,莫大夫说我气色很好,恢复得很快,喝了这碗药,说不定明天就可以上山下海了。

  我听到不禁笑了,我都不小了,莫大夫怎么还当我是孩子这般哄着?就算这碗药是灵丹妙药,也不可能有那么快的疗伤。

  说话间冷凌风接过那碗药走到我的跟前。

  “你喂我?”我笑着问。

  “嗯,你昏迷这大半个月,大部分时候都是我灌你喝,不过你还不错,灌三碗,只浪费两碗,有一碗能喝进去的,欢儿怕苦,估计是灌十碗,也没有半碗喝进去的。”冷凌风笑着说,但那笑容还没有完全绽放,眼神就黯淡下去。

  “我来吧,我现在估计能自己喝了。”我挣扎坐起来,但那疼痛估计让我的笑脸都变得扭曲了,结果还是冷凌风喂我喝完了这碗药,他说就当是师弟照顾师姐,我何止是他师姐?本来想戏谑他几句,但怕他想起楚合欢,就只好作罢。

  “现在情况怎样?”这些天我只要一醒来,都问他战场上的情况,但冷凌风都说情况很好,叫我不要劳心伤神,不过这次冷凌风说我那天劫持了秦厉,扭转了当日整场战争的局势。

  “秦厉估计伤得不轻,主帅重伤,那边也停战了,如今你也整个人清醒过来,估计下一轮进攻很快就到了,你怎么落在秦厉的手里?凉州那边情况怎样?”

  “凉州城目前还留着狼云军的的四千精锐,这四千人如果利用得好,所发挥的作用一定不小,只是秦厉封锁了所有消息,我们不知道你这边的情况如何?所以四千精锐发挥不出任何作用,如果龙七肯相助,来一个里应外合,在关键时刻,说不定是决胜的关键,所以我才兵行险着。”

  “我与牧歌从凉州一齐游到海岛,我先上岸,一方面想通过我引开秦厉,好让牧歌顺利进入海岛,另一方面我知道秦厉如果捉到我,一定会千方百计让我劝降,将我顺利送到战场,只可惜他并不相信我,防得厉害。”

  “当日在战场上劝降的话不是我说的。”

  “我知道,声音很像,但我能听出细微的区别,前些日子谣言四起,但我始终坚信,这只不过是谣言,多年前西凌那次进攻,你没有弃我们冷家军不顾,这次也会如此。那年没有答应做秦厉的皇后,这次又怎会选择在洛虎、孙周阵亡,凉州被攻陷这个节骨眼嫁他为后。”

  “你与他赏月,观花,看日落,甚至大军前亲昵如夫妻的行为,反而却更让我坚信,你没有背弃冷家军,以你的性格,牺牲了那么多狼云军,折损两员大将,甚至可以说兄弟,你怎会有心情是赏月,观花,看日落?”

  “秦厉这样做只不过想乱我军心,趁机离间两军,同时想让龙七死心,断了我们所有后路,他这招不可谓不高明,只是他低估了你对凉州的感情,低估了你对冷家军的情意,甚至低估了龙七对你的信任。”

  低估了龙七对我的信任?这话什么意思?

  “龙七比狐狸还狡猾精明,当年他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被秦厉当年那幅假画耍得团团转,他在这里跌了一胶,让你们蹉跎了这么多年,这一跤跌得那么重,他怎会跌第二次?”

  我怎么感觉冷凌风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就连当年那画的事也知道得那么清楚,我似乎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事。

  “我与那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微微挑起眼睛看着冷凌风。

  “知道得其实不多,知道得不多。”冷凌风笑着说,但那笑容怎么那么暧昧,这死人一定知道了什么。

  “我用师姐的身份,楚合欢姑姑的辈分命令你老实交代。”我沉下脸说。

  “其实知道得不多。”冷凌风依然坚持,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样的笑容,岂是知道得不多?

  “废话少说,说——”

  “其实知道得不多,就是知道当年他为什么休妻的始末,还有你们跌落山崖,在山谷的事也知那么一点点。”山谷的事?我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龙七如果连这事也敢跟冷凌风说,那他可以去死了。

  “其实他这手段真不够光明,我是真的被下了药,他竟然拿火果说成催情药,手段虽然卑劣了一点,但也挺有效,漫云,你—”冷凌风还没说完,笑了起来,这死人竟然真的连这也说了,他不会连当日的细节也说出来吧,我的脸刷一下,红得可以滴出血来,我真想挖一个坑将自己埋了。

  “滚——冷凌风你有多远滚多远——”我拿那药碗朝冷凌风砸去,非但没砸中他,反倒弄得自己胸口发痛,我故意扭开头,其实是窘迫得不知道怎么好。

  “骗你的是龙七,砸我干什么?”冷凌风笑着将碗放回原位。

  他来楚府向你爹要了几次人,但却被你爹轰了出来,他刚开始来我这里探口风,发现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行踪,就在这里借酒消愁,喝多了就什么都说了。

  “他这人不能喝酒,不喝醉还好,喝醉了专挑不该说的话说,如果不是当年喝醉说了一句龙初十,许你早已经嫁他为妻。”冷凌风又忍不住大笑,这死人连这也跟冷凌风说,我气得拳头紧握,心中将他骂了几十遍。

  “只是目前形势不容乐观,龙七虽然有心相助,但暂时有心无力,古夏皇族似乎有人在背后撑腰,试图夺权,而国内谣言四起,说他企图为一个女人,出兵攻打西凌,将古夏置于战争的旋涡,将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龙七是商州城主,在商州能呼风唤雨,他借商州归降这个契机,控制朝政,但古夏其它势力如老树盘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清除,如果在这事上,他失尽民心,军心,日后会麻烦不断,秦厉就是算准这点,捏住他死穴,再加上散布谣言,已经纳你为后,龙七就更加没有理由出兵。”秦厉真是机关算尽了。

  “前些日子秦厉埋伏在这里的人兴风作浪,挑拨两军关系,杀死十几个狼云军的士兵,诬陷是我们冷家军所为,如果不是及时控制,倒真的打了起来。”

  “而经过这次,我也顺藤摸瓜,将秦厉埋伏在这里探子揪了出来,陆彦和离渊也坚信你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成为秦厉的皇后,所以也极力安抚军心,狼云军是你一手带出来的部队,与我们冷家军同仇敌忾多年,生死相依,在我们的安抚之下,也稳定下来。”

  “只是大战当日,你与秦厉兵肩站在一块,痛陈利弊,极力劝降,那把声音几乎与你的声音无二致,不要说狼云军,就是离渊与陆彦也一时无所适从,茫然不知道如何应对,虽然我已经第一时间说话的人不是你,但军心已经动摇,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分析思考,西凌就发动了进攻,如果不是你及时控制了秦厉,这一仗我们会败。”

  “只是你这样太冒险了,稍有不慎,真的被西凌大军乱刀砍死。”何止是砍死?一不小心,真的会跺成肉酱,只是那些都过去了,我只担心我们凉州如今的处境。

  “我们的粮饷还足够吗?我们现在的兵力能否与西凌抗衡?”我担忧地问。

  “土国土地贫瘠,物资缺乏,常年干旱,本国的百姓本来就不富足,如今我们凉州供应别切断,土国目前根本养活不了我们这么多人,幸好圣女国目前还在我们的掌控制之下,粮饷供应暂时不成问题。”

  “但圣女国毕竟不是凉州,我怕会发生什么变数,刚到土国,我就开始命人带领凉州百姓开渠引水,打井灌溉,留多条后路,虽然未必能供应充分,但也不至于圣女国那边的供应一断,这边立刻陷入困境。”

  但很快事实证明,冷凌风这一点考虑是多么的重要。

  “凉州这次惨败,你我都不在凉州,可想过什么原因,是不是他?”听到我的话,冷凌风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眸子变得黯然无色,眉宇带着沉痛,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的心狠狠剜了一下,这种痛与伤痛不一样,但却更锥心。

  “为什么?”我闭上眼睛。

  “当日,你爹估计凉州城守不住,为保住主力,准备与我回合,决定转移到土国,但凉州百姓誓死追随,而将士也舍不得将自己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扔在凉州,于是决定带着所有百姓一起转移。”

  “但带着一大批老弱妇孺,行军速度肯定很缓慢,为了保证留足时间让所有人安全撤退,你爹与一部分将士死守凉州城,楚寒剑留在城中,你我不在,我爹负责指挥整个凉州大军,还有百姓的撤退。”

  “云清对我爹说,有百姓拖累,行军速度缓慢,指不定西凌大军会随时追上来,不如让他带一队护卫,先行送合欢与小虫子到土国与我会合,起码能保证我们冷家后继有人,大家都说这样最好。”

  “当日西凌大军出其不意地攻破云海,所有事情都只发生在短短一天,我爹还没有发应得过来,西凌大军已经攻城,危急之际,我爹无从细想,将楚和欢与小虫子托付给云清。”

  “我爹也是身经百战,见过风风雨雨的人了,心神定下来将这场战争想想,就觉得不大对劲了,赶紧派人去追,但已经不见踪迹了。”

  “合欢和小虫子在秦剑手中。”

  “我知道了,还好起码还活着。”冷凌风红了双眼,声音沙哑低沉,带着浓烈的痛意,我闭上了眼睛,为什么会是云清?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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