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温瑞终于被转回了普通病房。

　　这两天，温、苏两家全都守在医院里陪着苏小陌，刘阿姨和伍阿姨更是想着方儿地调理苏小陌的身体，所以她状态恢复得很好。

　　甚至，苏小陌还胖了一点。

　　但这个时候的苏小陌没心思去管自己的胖瘦，她只关心着季风。

　　所以，听说季风可以转回普通病房，她一早就去重症监护室候着了。

　　季风是坐着轮椅被推出来的。

　　“风哥！”

　　看到季风，苏小陌第一时间冲了上去。看看坐在轮椅上的季风，苏小陌蹲下来轻轻摸着他小腿上的绷带。

　　“疼吗？”

　　“没事，好多了！”季风拉起苏小陌，努力想要伸伸腿给苏小陌看看好让她放心，但只略微动了一下就痛得呲牙咧嘴的了，“呲———”

　　苏小陌心疼地再次蹲下，后面的护士看着蹲地上的苏小陌。

　　“别担心，你男朋友恢复得很好！他啊，为了让你少担心，非不愿躺病床上出来，甚至还想拄拐杖呢！”大概是这些天看到苏小陌和季风彼此牵挂的样子，护士眼里满是羡慕。跟苏小陌说完，护士转而叮嘱季风，“虽然恢复得好，但也不能大意，更不能逞强！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是小腿骨折，得好好养一段时间！”

　　听到护士说“你男朋友”，苏小陌和季风相视一笑。苏小陌站起身转到季风身后从护士手上接过轮椅的扶手。

　　“我来吧！”苏小陌朝护士点点头，然后略一欠身在季风耳边温柔说一句，“风哥，我送你回房间！”

　　苏小陌一路推着季风，二人静静地穿过医院的走廊。

　　一条一条走廊慢慢地走过，每往前一步，他们都感觉在靠近一个全新的世界。

　　走到季风的病房，一直跟在后面的护士抢先一步去推房间的门。就在护士的手触到房门的那一瞬间，房门从里面拉开。房间里面，温、苏两家的人和骆冰生施梧等一群朋友满满的挤在一起迎接着季风。

　　站在后面的陶夭夭深吸一口气，分开众人从骆冰生手上拿过鲜花走向季风。

　　今天的陶夭夭穿了一套休闲的衣服，头发也以一条素净的发带绑成了马尾。她脸上的妆容很淡，淡得就像没有画一样。

　　陶夭夭依然是漂亮的。

　　走近季风，看一眼在后面紧张看着自己的苏小陌，陶夭夭浅笑一下，蹲下来将鲜花递给季风。

　　“早日康复，风哥！”

　　季风伸手接住鲜花，陶夭夭没有放手。两人就这么拿着那束鲜花，四目凝望，相对无言。

　　这一刻，陶夭夭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她只能定定地看着季风，看着那张坚毅帅气的面孔。是的，那张脸一如初见，又似乎略有不同。

　　哪里不同，陶夭夭说不上。反正不是因为那几道还有一点痕迹的擦伤。他看着她，努力地笑着。可是，他的笑并不自然。他看着她，她看到他眼里满满的都是自己。可是，在他的眼里，自己的存在多余而突兀。

　　陶夭夭努力让自己不要眨眼睛。她想多看一会儿季风，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次机会可以这样看他。她怕一眨眼，再也不能这样看他。她更怕自己正在模糊的视界会因为突然眨眼将眼睛里努力抑制住的膨胀感放逐了出去。

　　她知道，有的感觉一旦决堤，周围的世界会瞬间受灾。

　　陶夭夭就在面前，陶夭夭就蹲在自己面前。

　　她看起来跟以前有一些不一样了。她看着自己，眼睛像是定格了一样一眨不眨，她的身子也一直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没有动过半分。

　　可是，陶夭夭的手在不受控地抖动着。

　　那双记忆中柔若无骨的手，这一刻在用尽全力控制自己，他知道她想让抖动的手停下来，他知道她想让手上的鲜花平稳地交到自己手上。

　　可是，因为用力，她的手重重地压在他的腿上。虽然他的伤不在腿上，可是，因为她的手压着他的腿，神经受到压迫，血液无法畅通流动，本应抬高的小腿因为被阻断了血液而胀痛起来。

　　他看着她，努力保持着微笑。

　　陶夭夭看自己的眼睛里那种晶莹的东西越来越浓，这让季风的心里感觉有一块巨石压着。而且，这块巨石的分量随着陶夭夭眼里逐渐变浓的晶莹越来越沉，沉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季风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应陶夭夭，但他决定回应陶夭夭。因为，小腿越来越剧烈的胀疼和胸口越来越无法排解的压抑感需要一声回应作为掩护。

　　“谢谢——”

　　季风尽了全力，可是他失败了。

　　“谢谢”没说完就被自己吞了回去，和那声“谢谢”一起被吞回去的，还有那声已经到了喉咙的“啊”！如果说他没有让自己发出那声痛苦的“啊——”还勉强算是过关的话，那他脸上的表情终究还是没有控制住。

　　季风不知道，不受他控制的，还有他额头的汗。

　　这一切，陶夭夭清晰地看在眼里！

　　她迅速起身，然后侧身站到旁边。她知道苏小陌在看着自己，但她并没有去看苏小陌。

　　陶夭夭不想去看苏小陌，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眼神，更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

　　微妙的空气一度让护士思维短路。看到陶夭夭起身，再看季风额头上的汗，护士的专业终于随着思维回来了。

　　“病人的小腿下垂太久了。快来人帮忙转移他到病床上去，他需要抬高小腿。”

　　“哦哦哦！”

　　原本凝固的空气被一下激活，施梧拍一下骆冰生二人分站于已被护士推近病床的季风两侧，温瑞走到季风前面。

　　站在归靠里的李科往前走了一小步，然后收回脚来转身去将窗帘拉开一些。

　　季风看一眼李科，然后不好意思地看看温瑞，低下头去想要自己站起来。

　　“别动！”

　　温瑞低喊一声，几乎是同一时间，骆冰生和施梧按住季风的肩膀。季风无奈地坐回轮椅，深深地呼吸一下。

　　骆冰生和施梧架住季风的胳膊，温瑞从季风腘窝处伸过手去抱住他的腿，三人确认一下眼神，同时发力将季风抱了起来。另一边，归佳，朱莎莎和陶夭夭，早帮着刘阿姨和伍阿姨将病床收拾了出来。

　　温瑞三人将季风放在床上，护士拿了一个枕头垫在床尾，然后熟练地托住季风的右边小腿放在枕头上。

　　看看众人，护士摇摇头。

　　“看看病人可以，但用不着这么多人照顾。留两个照顾就行了，这么大个房间都被你们挤满了，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重新检查一下季风的身体，护士说了一下注意事项就走了出去。

　　季风看看众人，然后笑笑。

　　“麻烦大家了！我已经回来了，你们也就不要担心了！你们去忙你们的吧，我想休息一下。”

　　大家互相看一眼，知道季风有自己的打算，于是退出房间去。

　　“夭夭！”

　　季风叫住走在最后的陶夭夭，然后朝守在床边的苏小陌点点头。有些事情，终究是要去面对的，季风想尽快解决，他不喜欢拖。

　　苏小陌看一眼季风，然后怯怯地瞄一眼陶夭夭后出了房间。

　　房间里就剩两个人。

　　整个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季风和陶夭夭。

　　“夭夭！”

　　虽然季风还没想好跟陶夭夭说什么，怎么说，但他知道他应该勇敢地面对。狂风暴雨，雷霆怒吼，所有的种种，一切的可能，他都必须去面对。

　　爱里面到底有没有对错，季风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一次，他终究是负了陶夭夭伤害了陶夭夭，他对不起陶夭夭。

　　季风准备说“对不起”，可陶夭夭转过身来看着他，他一下忘了开口。

　　陶夭夭转过身来看着他，努力做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来。大概是知道自己的笑并没有比不笑好多少，陶夭夭便收起了笑容。

　　陶夭夭没有笑，陶夭夭也没有哭。她看起来全无表情，甚至在她脸上看不出来一点生气或者活力。似乎，灵魂已经被抽离，只留下了一具美丽的躯体，一幅精致的躯壳。

　　陶夭夭走向季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了运动鞋的原因，房间里没有陶夭夭一贯的高跟鞋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悄无声息安静。

　　陶夭夭的身体移动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乎连呼吸都没有。看起来像似一团棉花在慢慢地慢慢地移动着。

　　可是，陶夭夭身体移动得很慢很慢，似有千斤重一样。就像吸满了水的棉花。

　　是的，如棉花般吸满水，随时都可能因为一点外力挤出水来。所以，她移动得缓慢而小心翼翼。

　　“夭夭！”

　　季风看着木然的陶夭夭，心如刀绞。他轻轻地唤一声陶夭夭，双手撑床让自己坐起来。小腿因为身体的移动有一丝疼痛袭来，他皱了一下眉，但忍住了本能的喊叫。

　　那一丝疼痛让季风一下清醒过来。

　　有的疼痛，必须去承受。

　　“夭夭！”季风深吸一口气，“对———”

　　“我知道！”

　　陶夭夭看到了季风的皱眉。他还是那样，在自己面前从不表露自己的真实感受。陶夭夭心里一痛，脸上却绽放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我知道，我知道！”打断季风就要说出口的“对不起”，陶夭夭频频地点着头。卷曲的马尾跟着跳动起来，小心谨慎却又难以抑制。

　　“我知道的。”

　　陶夭夭最后一次深深地点头，然后看着季风。她的马尾好像终于找到了安放的位置，停止跳动而安静下来，她的眼睛里也重新有了生机与光彩，那张漂亮的脸也重新生动了起来。

　　“我是跟着救援队一起下到溶洞里面去救你，”陶夭夭顿一下，艰难地吐出后面两个字，“们的！”

　　拍完一场戏休息的空挡，一看手机，陶夭夭看到手机上有20个未接来电，全是骆冰生的。

　　陶夭夭一慌，一种不好的感觉向她袭来。

　　“季风坠崖了！”骆冰生还在说着什么，但陶夭夭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

　　季风坠崖了？季风坠崖了。季风坠崖了！

　　陶夭夭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在不停地重复着。

　　“夭夭！”导演看出她的异样，走到旁边轻轻地叫她，“怎么了？”

　　“风哥坠崖了。”

　　陶夭夭的声音轻飘飘的，完全没有灵魂。

　　一路上陶夭夭都处在一种游离的状态之中，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回响。

　　“季风坠崖了！季风坠崖了！季风坠崖了……”

　　直到看到骆冰生和施梧。

　　“风哥呢？”

　　陶夭夭看到在山下等她的骆冰生和施梧，崩溃地大哭起来！骆冰生往山上指一下，陶夭夭发力往山上冲去。

　　“夭夭姐！”施梧一把扶住因为冲得太猛而差点跌倒的陶夭夭。

　　“该死！”陶夭夭生气地骂一句雨后打滑的山路，推开施梧脱掉皮靴远远地抛开，然后继续往上冲。

　　“陶夭夭，你不要命了！”骆冰生将陶夭夭的皮靴捡回来追上她奋力拉住，“你还想不想见到季风了？”

　　陶夭夭一下跌坐在地，抱着胳膊痛哭起来。

　　骆冰生蹲下揽住陶夭夭的肩膀，“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搜救队已经上山搜救了！”

　　陶夭夭感觉头眩晕得厉害。她轻轻拍一下脑袋，强撑着站起来。

　　骆冰生和施梧知道陶夭夭的身体经刚才一阵折腾，一定会有一些不舒服。二人扶住陶夭夭，施梧柔声相劝。

　　“夭夭姐，你先别急！来，先把呼吸调均匀，然后我们带你上山。”

　　也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当陶夭夭终于到达苏小陌和季风坠崖的地方，她已经全身泥土头发披散。

　　“温大哥！”看到温瑞，陶夭夭顾不得似乎马上就要爆炸的心脏和有如火烧的双腿，一下冲到温瑞面前抓住温瑞的手，“怎么样了？”

　　苏小陌和季风坠崖已经48小时了。这一刻，温瑞和所有人一样担心和着急。她看着被归佳和朱莎莎扶住的陶夭夭，然后尽可能沉着地主持着大局。

　　“搜救队已经找到他们的具体位置了，目前为止生命体征都还没什么大的异常。”温瑞看看蹲在一边的李科，然后看看满头大汗的骆冰生和施梧，“溶洞下面地形复杂，我们需要派人下去配合搜救队帮着把他们接上来。”

　　“我下去！”骆冰生擦一下额头的汗，走向悬崖边上的搜救绳。

　　施梧看看归佳，二人默契地点点头。

　　“我和你一起下去，冰生！”

　　“带上我！”

　　陶夭夭再一次抓住温瑞。凌乱的头发，满头满脸的汗和泪，陶夭夭的样子让在场的人心疼不已。

　　温瑞还在犹豫，骆冰生拉起陶夭夭。

　　“瑞哥，让她下去吧，我负责照顾她。”

　　“瑞哥！”归佳和朱莎莎一起为陶夭夭求情，“让她下去吧！”

　　温瑞点点头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一句用烂了的台词实在是虚无缥缈得让人生厌。

　　看着坐在病床上的季风，陶夭夭心里想，如果在净灵山自己没有要求和温瑞他们下到溶洞里去救季风，会不会不一样。

　　结果可能不会改变，可自己一定不会如现在这般难受。

　　可是，她下去了。

　　落地的那一瞬间，陶夭夭看到搜救队用探照灯照亮的地方，季风紧紧搂着苏小陌靠在溶洞的洞壁之上。

　　陶夭夭奔向季风，一个趔趄扑倒在季风他们面前。

　　“风哥！”陶夭夭带着哭腔急急地大喊起来，“风哥！风哥！”

　　骆冰生将她扶起。

　　顾不得膝盖擦伤处的疼痛，苏小陌抓住季风晃起来。

　　“风哥，你醒醒！风哥！”

　　搜救队员连忙阻止，说二人现在生命体征不稳定，不能剧烈晃动。施梧和骆冰生拉住陶夭夭。

　　不知道是不是陶夭夭的晃动起到了作用，季风艰难地张张嘴。

　　“快救小陌！”

　　季风的声音很轻很轻，可是，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爱为何物！大概就是，如果只有一个活命的可能，我愿用所有的一切去换取你活下去的机会。

　　那一刻，陶夭夭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知道，如果换作是她，她也一定会把活下去的机会推给季风。因为，她爱季风，她那么深地爱着季风。

　　现在，季风在昏迷状态之中，大概是拼尽了全部心力告诉前来营救的人，救苏小陌！

　　陶夭夭转身走向窗户。

　　窗外，新原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算来，自己离开新原还不到一周的时间，一切都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季风，我是真的爱你！”陶夭夭看着窗外，声音显得有些飘忽，“下到溶洞，看到你那么紧地搂着小陌，用整个身体保护着她，我还在心里自欺，说你只是单纯地保护她。可是，当你拼尽全力说’快救小陌’，我知道，你是真的爱苏小陌。”

　　“不管我愿不愿意相信，不管我有多么不甘多么难过，但我知道你爱小陌，你深爱苏小陌！”

　　“我不是没有感觉，所以我一直想办法阻止。可是，你们终究还是走到了一起。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

　　陶夭夭转身靠在窗户上。

　　季风看着陶夭夭，光影中的陶夭夭如一个美丽的剪影。

　　“听你说完那句话，我整个人像被抽掉了灵魂！但是，谢天谢地，你还能说话！你还活着！只要你活着，我想，怎么样都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

　　“我爱你，就像你爱苏小陌一样！因为爱你，我愿意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虽然，你爱的是苏小陌！”陶夭夭撑起身体看向季风，“或许，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爱着你，而你，根本就没爱过我？”

　　离开了光影的笼罩，季风看到陶夭夭脸上的泪和悲伤，那么隐忍那么真切。

　　“我，”季风努力咽一下口水，艰难地找着合适的词来回答陶夭夭，“夭夭，我———”

　　陶夭夭凄然一笑，站直身体擦一下眼泪深深地深深地做一个深呼吸，看看窗外然后向门口走去。

　　“季风，我爱你，不后悔。你爱苏小陌，我不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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