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百源寺是留州第一大寺，常年香火不断，寺中一应建筑几年便会大修一次。寺院后方最大的一间客房里，太后正懒洋洋的坐在软塌上品尝着新鲜瓜果，身旁两名宫婢模样的小丫鬟一人围着一个暖炉，用扇子轻轻扇着，另一名婢女站在软塌后方正动作极轻的揉捏着太后的脖颈。
客房宽敞明亮，正对着软塌的下方空地处，并排站着两个人，太后不开口，他们也不动。
太后似有若无的瞥了眼下方的人，缓缓直起身子向后靠在松软的靠背上，抬手摆了两下，身后揉捏脖颈的婢女收回手后退两步，静静的低下头站着。
“杭儿啊。”太后突然开口。
逯杭自小跟在左以诚身边伴读，也是太后打小看着长大的，除了君臣身份外，算是自己的长辈。
太后年纪不大，先帝驾崩的早，她一个女人家将幼子养大，却是个清冷的性子，从不干涉朝政，也从不迁怒于人，是个好说话脾气顺的主子。
逯杭抬脚上前挪了一步，毕恭毕敬地回道：“臣在。”
太后的视线落在逯杭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伤好些了吗？”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逯杭答。
太后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视线从他身上转到了旁边。
“抬起头来，让哀家看看是什么模样的小丫头能让丞相这么拼命。”
被太后点了名，沈清墨心跳继续加快，哪怕逯杭已经跟她说了千百遍太后很和蔼很亲切没脾气，她还是害怕。
按道理说她作为丞相前夫人，面见陛下太后的机会应该很多才是，可别人不清楚，她还能不知道原因吗，逯杭嫁给逯杭那两年，她根本就没被逯杭带出去过，连其他大臣设的家宴她都没去过，更别提什么皇家了。
就连进宫，都是在她出嫁前跟父亲一起去的。
“咳！”
逯杭这一咳，沈清墨顿时拉回了有些飘走的思绪，凝神静气，挺直了腰板，缓缓抬起头，但视线根本不敢直视前方。
太后眯着眼看了看，“嗯，模样倒是水灵，看着也还算乖巧。”
沈清墨：“多谢太后夸赞。”
太后看向逯杭，想到今儿个传到耳中的话，开口问道：“这些天外面的风言风语都有些传到哀家耳朵里了，杭儿你怎么看？”
逯杭不卑不亢地作了揖，这才回道：“是臣行事鲁莽了些，下次一定把握分寸……”
沈清墨眼皮重重的跳了一跳，下次？
逯杭还想有下次？
沈清墨这会儿特想看看太后是什么表情，心里这么想着行动上也这么做了，她偷偷抬眼看去，见太后并不恼，而是浅浅地含着笑意听逯杭说话。
逯杭侧过头看了眼沈清墨，而后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沈清墨被他这举动吓了一大跳，跟着就跪下来了。
不明所以的沈清墨看看逯杭，想从他的脸上看到解答，奈何逯杭根本没看她，对着太后就道：“太后娘娘，臣有一事相求，还望您能成全。”
太后手撑在额间，看到逯杭突然跪下，眼中有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似乎猜到了逯杭要说什么，她看向沈清墨，话确是对着逯杭说的，“说吧，所求何事？”
逯杭说：“求太后赐婚，臣想求娶柠乐姑娘。”
空气中有片刻的凝滞，沈清墨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随后两秒突然醒悟，求娶柠乐姑娘，柠乐不就是她吗？！
她刷的一下转头看向逯杭，这人丝毫没有在说玩笑话的意思，眉宇间尽是认真。似乎怕她担心，还冲她笑了一下以示安慰。
逯杭怕不是疯了吧。
她这婢女的身份能配得上堂堂丞相大人？
太后怎么可能会应他的请求。
实际上太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对他的请求也并不惊讶，静静地凝望了他片刻，淡淡问了一句：“这次是认真的？”
“是！”逯杭说。
“先下去吧，哀家乏了，这事容哀家回宫后与陛下商议后再定夺。”太后摆摆手直接下了逐客令。
逯杭没再说什么，后退一步用手准确握住沈清墨垂在身侧的手腕，准备离去，身后又响起太后的声音，“逯杭。这丫头先前救了我一命，这次遇险得救实属命大，替哀家好生照顾好救命恩人，不得怠慢了。”
逯杭唇角不可察地向上勾了勾，转过身：“多谢太后娘娘！”
沈清墨也转身福了福身，“婢女谢太后娘娘。”
太后瞅他一眼，“去吧，明儿个准备启程回宫。”
“是！臣领旨。”
明日便要启程回皇城，逯杭带了几个人去了留州城中，沈清墨早就收拾好了行囊，这会儿正坐在寺院后院的石桌旁发呆。
暖洋洋的光线照耀在身上，暖和，惬意。
少了城里的热闹喧嚣，这里多了一份安宁，舒心。
“柠姑娘，怎么坐在外面呢？”仲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清墨抬眼看向正朝她走来的仲理，回道：“今儿个天气好，想出来晒晒。”
她朝仲理身后望了望，见没人，便问：“大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仲理将手上提着的两袋糕点随手放在石桌上，“吉辛跟着去了，大人估计傍晚才能回来。”
沈清墨点点头，“哦”了一声又趴在石桌上用食指在桌上无聊画圈。
“柠姑娘可知道关于大人的传闻？”仲理试探性的问了句。
沈清墨茫然抬头：“什么？”
看这茫然的模样，仲理心里顿时了然。
沈清墨问：“关于什么的传闻？”
仲理道：“关于……大人娶妻……的。”
“娶妻？”这个答案倒是让沈清墨出乎意料，满脸错愕：“什么意思，你倒是说啊别卖关子！”
轻点了下头，在沈清墨好奇的目光中仲理缓缓道：“有传闻说，大人天生克妻。”
克妻？
好像也对哦，她可不就死了吗？
见沈清墨并无意外之色，仲理倒是有些意外了，“柠姑娘？”
“嗯？”沈清墨看向他，顿时在仲理的话语中琢磨出他背后的意思：“大人克妻……你是在提醒我吗？”
仲理连忙摆手附带摇头：“不不不，姑娘理解错我的意思了。”
沈清墨回他一个“愿听其详”的眼神，仲理说：“原先，夫……先夫人故去之后，一时间有太多人向大人示好想要联姻，突然有一天大人克妻这个传闻就传开了，大街小巷越传越歪，越传越离谱，从那以后上门提亲的人，说媒的人都变少了，渐渐的几乎没有了。”
仲理似乎想起来什么，顿了一顿又补充一句：“除了柳家。”
沈清墨自然知道，柳家，柳誉泉。
一个庶出的女儿不够，他还想把长女嫁给逯杭，这么多年，哪怕让自己的女儿拖大了年纪，也在所不惜。
仲理的话只停了几秒，便又开口说了一句：“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传闻其实是大人自己放出去的。”
沈清墨惊讶抬头，“他自己传的？”
仲理点点头，肯定道：“对。”
沈清墨张了张嘴，却是没说出什么话来。
这事情是有些出乎她意料了，逯杭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仲理怕她想歪了，又体贴的补了一句：“姑娘大可放心，那些流言根本都是假的，子虚乌有之事，姑娘别有心里负担。”
“我为什么要有负担？”
沈清墨不解，但对上仲理那双就差写在脸上的“我知道大人向太后求亲了”，她顿时明白过来，仲理怕日后有逯杭克妻的传闻传进她耳中，造成对逯杭的误解，也是怕她害怕，最后不要他家主子了，所以这是提前来给她排忧解难防患于未然来了。
她不清楚逯杭放出这个传闻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说他是为了拿这个当挡箭牌躲避上门求亲的人，那这招他使地是挺不错的，但是与此同时，这个克妻的名头，也从此伴随着他，很难再去掉了。
这也正好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为什么太后对他求娶之事并不意外，并没有计较她的身份地位，反而在最后松了口，给了逯杭一个希望的原因。
如果大家都避之不及，反而有人愿意顶着克妻的压力主动求娶心爱女子，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呢。
为什么她先前一点都没有听过这个传闻，很容易想明白，逯杭毕竟是当朝丞相，丞相大人克妻，这个传闻怎么看怎么听都是不太好的，皇家自然会控制传播，将影响降到最低，故而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只有众大臣之间知晓这事了。
不得不说，逯杭的这两个侍从，吉辛偏武，而仲理细心，两人堪称逯杭身边的左膀右臂。
虽说她现在知道了这传闻是假的，但心里并没有多少开心，因为她便是活生生的例子，逯杭的妻，正值芳龄年华就早早故去了，这可不正是应了逯杭克妻的传闻吗？
沈清墨几不可闻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五味杂成，说不出来是勾起了忘事的哀愁，还是知道这传闻之后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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