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萧佑銮展开手里明黄色的诏书,白芍在旁细细阅看。
“殿下,传旨的太监说天子卧床,这封诏书是皇帝口述,内阁代笔,说辞还当真是滴水不漏呢。”
新鲜出炉的淮南王面带嘲讽笑意。
“那又如何,你可见过诰封圣旨盖传国玉玺的?”
白芍一愣,上前细看。果然,诏书最后加盖的宝印上赫然写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大周皇帝有天子六玺和自古传下来的传国玺。皇帝玺印自有礼仪规制,诏书不是想用哪一玺就用哪一玺。
行诏敕封用“皇帝行玺”,赐诸侯王书则用“皇帝之玺”【注】,传国玺平时不使用,只作为皇权天授、帝室正统的信物。
现在一则封王的诏书,竟加盖了传国玺印,看来他萧世宁跑的时候把天子六玺都带上了。但传国玉玺由掌玺令看管,动用会惊动内阁,所以被他放弃了。
传国玺啊。
萧佑銮把圣旨交由白芍收好。
“沂州那边怎么说?”
“季小姐说从姓陈的嘴里套到消息,世家的确去了南边旧都,方家以太子妃之位为饵,诱了陈家下水。”
说到这儿,白芍撇撇嘴。
“还国舅呢,撺掇天子储君南逃,把皇后亲妹妹扔在宫墙内,方居焕真不是个东西!”
萧佑銮摇摇头:“若不是他萧世宁有此心,方国舅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劝动。”
“传信给寅春,淮南下王令,出兵。”
白芍捧着明黄圣旨,盈盈一笑,下拜道:“臣尊令,恭贺我王!”
随着摇光公主封淮南王的消息传出去,天下局势也进一步糜烂。
荆湖两路的叛军有厢军拦截,朝廷开始还打了几场胜仗。
但没过多久,叛军里出了一位人物。
他自号慈公将军,放言天子被奸臣蒙蔽,致使百姓遭灾,打出“除佞臣、清君侧”的名号,以义军之名矛头直指左相兼吏部尚书卢升之。
皇帝是天子,有如神明,自来端坐皇城高高在上,也没听说有过劳民伤财的诏令。皇权天授,百姓遭难自然不是天子的过失。
季相百官之首,文豪大儒,又是三朝老臣。这几十年来,世家豪门如一座座大山压在百姓身上,但季相当权以来,提拔了不少非世家出身的寒门子弟。在民间文人口中,老丞相的名声极好。
那便只能是左相卢升之的错了!
左相出身世家卢氏大族,又是吏部尚书,如今朝廷派往各地的官员勾结贪腐,致使百姓民不聊生,天灾频起。听说北边虞老将军战死也是被朝廷指派的守将所害。
官员的任免考核皆由吏部负责,慈公将军把卢升之定死在欺君奸佞的位置上,倒正中百姓心坎,激起了民众怨愤。
打出了名号,再与朝廷大军对上,慈公将军命人与平叛厢军后方的城池联系接应,从百姓口中问出厢军补给。其后派人劫了辎重,散给了满城百姓。
再趁朝廷领军将领勒令百姓交粮时散布流言,激起军民对立,再于此时攻城,果然大败厢军。
自此慈公将军隐隐成为义军之首,甩掉朝廷其余几路大军后,直扑京师汴梁。
北地异族破关后,似乎并不齐心,分成了好几股势力南下。
北地与中原审美迥异,生活习性也天差地别。
好些异族人不爱进中原的大城,反倒在乡野奔走,劫些家牲家畜,偶尔攻城杀人,听说也是因为此城有许多北地抢来的奴隶妓子。
西边北边乱成一锅粥,南边东边倒还算是太平。
中原锦绣腹地的百姓纷纷避难逃走,大多都逃往了淮南。
自从淮南之主、传言帝星降世的摇光公主晋封淮南王之后,一纸征兵王令从京师传出,淮南义勇响应,登时便多了十万新军!
不等外界揣测新军战力,淮南竟直接便调用了这批人马。
其中四万淮南新军北上,所向披靡,横扫大周东北国土。
原本有一支北地部落自入关后就不尊共主呼兰特的命令,离队在此劫掠,结果遇上淮南军伍,几乎被杀尽灭族。
还有四万士卒被派往淮南周边驻守,不拦百姓,只剿趁机作乱的绿林悍匪。偶尔听闻百里内有拖家带口投往淮南的流民队伍,军卒还会整队前往接迎。
剩下的两万新军与淮南原本的守军重组摇光卫军,集结成一支五万人的军伍西进赴京勤王。
京城近日的气氛愈发压抑,刚过小年,临近春节,却连一丝节日喜庆的氛围都没有。
城东镇国公主府已经换成了王府牌匾,淮南王从白芍手中接过一张半掌长的谍报纸条,展开看完。
她微微出神了片刻,清亮的眸子看向堂下。
“淮朗,去信给你师父,叫他代我问问,北地语言里,阿穆沁是什么意思。”
严淮朗也不多问,躬身温顺下去了。
等他走了,白芍接回纸条焚烧前看了一眼。
“殿下,孙三娘只在沂水西路留了这条消息,整队人马就失踪了,要不要派人往北去找找?”
萧佑銮垂下眸子:“不用了。”
“三娘留下此言,定然是阿狸的身份在北地非比寻常。三娘这次带的人手齐备,又有秋实在,她俩的能力你清楚,不会吃亏的。”
“反倒是京城这里形势更复杂些。陛下的行踪我们暂时要与朝廷一起瞒住,但凡泄露了消息,军心萎靡,叛军异族定然振奋,京师立时便不保……”
门外传来声响,半夏匆匆进门:“殿下,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说年节将近,请您入宫暂住,筹备大冬祭事宜!”
半夏面带忧色。
此时此刻,入宫容易出宫难,西边叛军将至,北边异族肆虐,现在叫淮南王进宫,只怕就是想拿捏住淮南勤王的军伍。
但銮廷卫跟着太监一起来传旨,根本不容拒绝。
萧佑銮站起身,命人取来王爵袍服。
“此番入宫带不了多少人,王隼与白芍随我进宫,半夏你在外策应,若京中有异动,孤许你便宜行事的权力。
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严淮朗应无异心,他思维缜密严谨,是一位合格的谋士,有子辽之风,遇事斟酌相询,可用。”
半夏会意点头。
可用,就是止于谋士,不可放权。
进宫先去拜见了皇后。
方皇后态度仍是亲切和善,姑嫂二人奉承寒暄一番,皇后便劝淮南王在宫内安心住下准备冬祭。她没有提皇帝的身体,萧佑銮也没有问,皇后便心中有数,淮南王应是知道天子混进世家里南逃的消息了。
虽不知消息是从哪儿泄露出去的,但看淮南王此时温和的态度,想必也是知道轻重,愿意帮助朝廷粉饰太平,方皇后也松了一口气。
出了宫殿,萧佑銮站在廊上远眺,回身对引路的太监道:“去内阁。”
太监垂首为难道:“殿下,此时阁老们应是已散了小朝会,各自出宫了。皇后娘娘已为您安排好宫室,您要不先去歇息?”
她不再与这太监多说,提步往内阁方向走去。
“你与皇后说,孤与朝廷联手,陛下的名声是保住了。但若是想仗着本王的名头行事,就此将孤软禁起来,那便等着叛军和异族攻破皇城,一并殉国,放弃这大好河山,由着陛下在旧都另立南朝吧!”
萧佑銮在内阁一盏茶还没喝完,三位阁老便到了。
双方心知肚明,淮南勤王的大军上路,朝廷是断然不会放她跟卫军汇合的。
此次淮南王进宫,只怕也是阁老向皇后谏言,把她接入皇城放在皇后眼皮子底下软禁起来。
王爵是从一品,丞相是正一品。萧佑銮却安坐不动,也不见礼。
最重礼节的罗中丞不再耍嘴皮子叱责她跋扈,三人各自落座。
“京师危急,殿下何以教我等?”
淮南王放下茶盏,抬眼道:“季相原先是何打算?陛下与储君皆不在,凭孤与诸位阁老,是可为君王扫尾,做到瞒天过海,可之后呢?”
话既已说开,也没有必要追究淮南王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了。
三位阁老颓然,显然皇帝弃京南逃的消息对他们这些忠心老臣打击颇大。这段时间为了瞒下消息也是耗尽了心力。
“殿下既已知晓,我等的商议便也不瞒您了。”
卢升之叹了一口气。
“丞相殚精竭虑,这些日子几无好眠,还是由下官来说吧。”
皇帝去了旧都,他自己也知道这种事情要是爆出来,立刻便要威严扫地,所以逃到南边之后也没有宣扬身份。只住进了旧都行宫,然后派人进京跟相府联系上了。
事已至此,几位阁老也别无他法,只能劝天子先隐瞒身份保护好自己与储君。
京城是皇都自然要守,若是守住了,就派遣护军悄悄接天子回来“病愈”。若是守不住,再宣告天下,皇帝携臣民于城破后退守南边旧都。
萧佑銮心中冷笑,面上淡漠发问:“你们想怎么守?”
如今西边那个所谓的“慈公将军”把厢军甩到身后直扑京城,异族在北边虎视眈眈,就凭京师这几万禁军守城么?
卢升之咳嗽一声,一张老脸难得有些红。
“这不是有殿下淮南的卫军么?”
萧佑銮似笑非笑。
“哦,皇兄‘病倒’,孤出面,以淮南王的名望压制民心骚乱,再以本王为挟,迫使淮南勤王守京,诸位阁老倒是好打算。孤若是不愿呢?”
老丞相领头俯身跪下,摘去官帽,伏地,露出花白的头发。卢升之与罗崇盛也在丞相两边跪下,各自垂泪。
老丞相上身挺得笔直,只看着她不语。
这怎么当得起!
萧佑銮立马站起避开,皱眉道:“丞相这是作何?”
“老臣知道殿下委屈,只盼殿下看在天下军民的份上,救我皇朝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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