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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小公主和小皇子


吴净立即转头看他,眼睛发亮。

        苏由信叹道:“我认了。”

        吴净欣然一笑,万物生光辉。

        苏由信看我:“你要圣雪莲花做什么?”

        我说:“我父皇生日快到了,我想送他生日礼物。”

        “是吗。”苏由信淡淡说。

        我看苏由信似乎还有话没说,便问:“你想说什么?”

        苏由信道:“天下人尽传我是个神医,其实只是有些人命数未尽,我才救得了,若违了天命,活着也是受罪。”

        我说:“不过一朵花。”

        他说:“你父皇已知天命。”

        我沉默不语。

        苏由信微笑摇头:“罢了,你现在不懂。”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盒子递给我:“圣雪莲花拿回去吧,这花瓣你让宫人每天摘一片,和一只鸽子用三碗水煮开,再用文火炖,直到炖成一碗汤。莲蕊和三钱的枸杞煲一晚,停火后再放上平烟城特产的上等红枣八十七颗,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干,每天吃三颗,你父皇身体一定大好。”

        我说:“谢谢。”

        苏由信笑:“你父皇不愧为天子,拿圣雪莲花这等神物当补品。”

        我问:“你有救不了的人吗?”

        “有啊。”苏由信漫不经心说:“救不了的都被我杀了,连我都救不了,肯定是应该去死了。”

        我看着他,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他却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大风渐渐刮起,雨雪向我们扑过来,天更阴冷了。

        吴净说:“风季要到了,你快下山去吧。”

        我问苏由信:“你受得住这里的风雪吗?”

        他摆摆手:“下山去吧。”

        我握拳:“那后会有期。”

        望着苏由信和吴净消失在风雪里,我开始下山。

        平安回到镇上,休息一晚,第二天清晨我启程,一路马不停蹄,父皇的生日在四天后,我没把握能不能赶回去,只好星夜兼程,静水还是一匹好马的,用到它时一点没有掉链子。

        父皇生日当天夜晚,我终于赶回到云锦城,正值桃花盛开的时节,满城花香,落英缤纷。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街上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漫天的烟花绽放,百姓们自发到河边放花船,为他们离国的君主祈福。

        我刚到西宫门口,小明子和小梦早就在等待,一看见我马上跑过来。

        “小公主!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把缰绳扔给侍卫,边走边说:“开始了吗?”

        小梦说:“快开始了!您赶快去换衣服吧!”

        我道:“莫急。”

        我飞身跃上宫墙,说:“我先回去。”

        站立在高高的红墙之上,只见皇宫上下火树银花,香烟缭绕,处处细乐声喧;琳宫绰约,雕栏玉砌,述不尽的富贵风流气像。

        回到留离宫,进房,床上铺着一套崭新的公主礼服,我来不及细想那么多,拿起来便换上,等我换好衣服,小明子和小梦也回来了。

        我问:“这宫服怎么换新的了?”

        小明子喘气说:“是七皇子送来的,要您一回来就去见他。”

        我在梳妆台前坐下,小明子给我戴头冠,小梦给我上妆。

        梳妆打扮毕,号声响起。

        小梦手一抖,叫道:“呀!开始了!”

        我说:“不急。”

        站起来往外走,小梦拉住我:“小公主,你可不能再飞了!等下衣服乱了,妆花了怎么办?”

        我只好提着宽大的宫服跑着去,手不时扶一下头上分量不轻的公主头冠怕它歪了,宫服上的配饰太多,叮叮当当地响动,引起不少宫人的注目。

        赶到时父皇正出来,我悄然无声地隐入行礼的人群中,随众人跪下行礼。

        师父和独一剑站在前面,两人只是叩了手。

        “平身。”父皇说。

        大家一一坐好位置,我饿得很,忙吃起来,一东西突向我飞来,我闪避不及,打到了脑袋上。抬头,坐前面的师父正瞪着我,眼中又喜又怒。我远远给师父敬了杯酒。目光一转,我看到了白相与,他也在看着我,眼中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他真的很惹眼。翩若惊鸿的一张脸,清贵绝俗,墨发玉冠,穿着一袭绣绿纹的暗紫色宫袍,衣袖长而宽,修长的手端着一杯酒,优雅入画,风华绝代。

        我不知怎的想到吴净,美应不分界限,没有区别。不知道他和吴净,谁的风采更胜一筹。

        父皇坐一会儿便退席了,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大家开始走动,互相敬酒,谈笑。

        师父跑过来问罪:“你怎么回事?跑去哪里了?迟迟不来也没个音信,为师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独一剑跟过来,笑说:“白冷不小了,你放宽心就是。”

        我说:“师父,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师父哼一声:“罢了,人没事就好。”

        师父坐到我旁边,师徒俩打量着对方,皆是华衣美服,想到在宝鸣山上一贫如洗的生活,蓦地摇身一变成了离国最高贵的人,我和师父竟一时无言以对。

        师父看看满桌子的菜,说:“徒弟,多吃点。”

        我点点头,八年师徒默契,我明白师父的意思,多吃点,我们不是天天进宫,能吃多少是多少。

        师父的眼珠子随着我头上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头冠转来转去。

        我知道,光是垂在我额头前的珠帘就已经闪到师父的眼睛,更别提镶嵌在头冠顶上硕大的、发出璀璨夺目光芒的淡绿宝石了。我压低声音提醒:“师父,可不能打这主意,这是杀头的大罪。”

        师父不以为然:“这不是你的吗?”

        我微苦笑:“这是公主的。”

        独一剑过来,推师父一把,笑道:“师弟,我们到桃花林坐坐吧,白冷刚回来,劳累得很,明天你们再好好说话。”

        师父说:“小冷,吃饱了就回去睡觉,不准多饮酒。”

        我点头。

        独一剑把师父拉走了。

        我放眼望去,白相与不见了踪影。

        白倾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十五。”

        “五哥。”我说。

        白倾说:“你师父说你早出门了,怎么现在才到。”

        我说:“没什么,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白倾说:“我看你好像很累,等下早点回去。”

        我点头。

        白倾摸摸我头,柔声说:“本想和你多说话的,又怕你太累。”

        我说:“五哥,明天我去找你。”

        白倾点点头走了。

        我盛一碗鲤鱼汤,打算喝完就退宴。然后又感觉有人在注视我,抬头,季龄坐我对面,直直看着我。我举杯向他敬酒,他拿酒杯过来坐我旁边的位置。

        “小公主,老臣还以为您不回来了呢。”

        我说:“劳季相挂心。”

        季龄叹道:“小公主该多回来为是,离妃多孤单呀。”

        我不置可否。娘去世后并没有下葬皇陵,她葬在云锦城外柳雾原上,一个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在皇宫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除了我。从来都是别人念着她到死,她一概无情到底。

        别人的悲喜,谁知她有没有在意?

        季龄毫不避讳地看着我的脸,连喝酒时眼珠子也不移一下,眼神即痴,又怅惘。

        我微微一笑,问:“好看吗?”

        季龄忙低下头,告罪道:“老臣冒犯了。”

        我站起来往外走,用膳时我一不留神把酒当水喝下去不少,现下不觉醉意涌上,头昏昏沉沉。

        我回到留华宫,一个人影不见,别说宫殿都是热热闹闹的,只有留离宫长年累月冷冷清清。今天算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小明子和小梦应该也跑去饮酒做乐了。

        回房关上门,也懒得点灯,正想脱衣服上床睡觉。

        “叩叩。”

        两声清晰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白冷。”

        沉静如水的声音传进来。

        我身体一僵,精神清醒了大半。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而我刚才好像忘记拴门了。

        “我知道你在里面。”

        我一动不动,背对着门。

        “若你不说话,我进来了。”

        话音一完,他就推开门走进来了。

        “背对着我干什么?转过来。”

        即使背着身我也确定他关上门的时候把房门栓上了。

        白相与走到我面前,默了默,问:“你怕我?”

        我还是不出声,目光对着眼前的胸膛,他身上原本清雅怡人的梅花气息好像变得浓烈起来,幽幽暗香,混合着酒香,包围住我。我的神智又有点昏眩了。

        白相与白净修长的手指轻触我的脸庞,冰冰凉凉,目光深深地凝视我,“我让赵飞去接你回宫,他回来说你跟九梦华都不在宝鸣山上,不知去向,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感受吗?”

        我垂下头。

        他叹:“我怎么就让你进了我心里?”

        屋里静默良久。

        白相与抬起我的下巴,我不由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神专注又充满情意。

        白相与要开口了,我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俯下身,左手放在我肩上,几缕青丝拂过我面颊,侧首在我耳边清晰地、轻轻地问:“我不愿做你的兄长,你觉得呢?白冷。”顿了顿,他又说一句:“还是你只愿做我的妹妹?”

        说完,白相与放开手,我们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他静静凝视我,等我的回答。

        我觉得自己摇摇欲坠,可仍能保持情绪镇静。能做到这点,我佩服我自己。

        望着他俊美无俦的脸庞,我缓缓抬起手,他不动不语,静静等待。

        只差一点我便触碰到他的脸庞,我停住了。他却低下了头,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同时整个人被他拥进怀里。

        我在他怀里身体有些发抖。

        他轻抚我的背和头发似安抚,“你别怕,我既敢要你,就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我的声音暗哑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我不是他的亲妹妹。

        “这不重要。”

        我抬起头,望进他的眼,微微喘息,说:“这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白相与嘴角扬起:“重要的是,白冷,你也不愿意我当你哥哥。”

        没有一点防备,白相与顷刻吻住了我的嘴唇。

        我身体颤抖,睁着眼与他接吻,唇毫无间隙贴着唇,他黑长的睫毛几乎扎进我眼里。平生第一次与人如此亲近,清冷寂寥的年月,终有人与我相依相亲。

        外面在燃放烟花,夜空上五彩缤纷的烟火照耀得寝室内一阵明亮一阵昏暗。仿佛时光倒流,我忽然忆起了小时候,白相与和我的小时候。

        那时娘已逝世。留离宫里只剩我和奶娘在,所有太监宫女都已撤去。娘走后,我们的境况大不如前,天渐转冬,我依然穿着单薄半旧的夏衣,内务府没有送冬装来,不知道是不是给忘了。奶娘无法,只好日夜抽空给我缝制绵衣。奶娘忙着做衣服,自然没有时间陪我玩,我一个人没人说话,蹲门廊下数蚂蚁,看蚂蚁搬家,无聊的紧。

        奶娘边穿针线,边说:“小冷,奶娘现在没得空闲,你要是太闷,去宁香宫找五皇子玩啊。”

        “五哥?”我抬起眼睛。

        “是呀!”奶娘笑笑,起身去柜子里取了两块糖出来,说:“和五皇子一块吃,可甜哩!”

        我眼睛亮了亮,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接过奶娘手中的糖,说:“好!”

        我跑去宁香宫找白倾。

        宁香宫也是静悄悄的,没见一个人影。庭子里,一株海棠树下,白倾正幕天席地而睡,几片凋零泛黄的海棠叶打着圈飘落在他身上,他浑然不觉。

        我轻手轻脚地过去,白倾丝毫没被惊醒。

        我歪着头打量,白倾和他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弟弟白相与,真是我们这些皇子公主里长得最好看的孩子,连树上盛开时的海棠花都没有他们兄弟俩好看。

        我玩心忽起,剥开糖衣,把糖塞进他嘴里。

        白倾长长的眼睫动了动,他要醒了。

        我抱住他一只胳膊,格格笑道:“瞌睡虫!打瞌睡!起来了,再睡晚上睡不着啦!我们去梅园玩玩。”

        他睁开眼,拿开嘴里的糖,偏头看向我。

        一对上他的眼睛,我顿时止住声音,瞪大眼,心里咯噔一声,糟了,弄错了。

        我仍抱着他胳膊,他仍偏着头看我,安静。

        片刻,他开口了,果不其然:“你是来找我,还是白倾?”

        白相与看我的神情是那样冷淡,不带一点情绪。当时年纪尚小的我想不明白,一样小小的他,为何如此冰冷?而这也是他和白倾最大的不同。

        白倾和白相与有多像?你去问问他们的娘,他们的娘也不能马上告诉你,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认错哥哥弟弟的事,不是第一次有,这次我倒霉,也撞上了。

        我放开白相与的胳膊,回退几步,呐呐地说:“七皇兄。”

        白相与坐起身,那几片枯黄的海棠叶随即落地,他靠着那株海棠树,瞧着我。

        我垂着头,像做错了事情,不敢说话。

        白相与笑了,却没有一点温度:“看来是找白倾的。”

        我有些怯的说:“白、白倾在吗?七皇兄?”

        白相与脸无表情:“他不在。”

        我说:“哦。”

        白相与看看自己手中的那一块糖,又看看我捏在掌心里的一块糖,淡淡地说:“给白倾的?”

        我小声地说:“七皇兄吃吧,很甜。”

        白相与说:“那白倾呢?”

        我说:“我还有一块。”

        白相与说:“你呢?”

        我说:“我不吃了。”

        白相与又笑了:“那不就成我抢你们的糖了吗?”

        我说:“没、没有。奶娘还有,我再去问奶娘要。”

        白相与冷冷地说:“过来,怕我吃了你么?”

        他微微示意,要我坐到他身旁。

        我没有过去,白相与眼神更冷了,微皱眉头说:“你没听见我说的话?过来。”

        我没有听他的话坐到他身旁,而是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转身跑了。

        白相与从小是最优秀的孩子,是父皇最得意的孩子,可也是皇宫上下公认的最不容易接近的孩子。

        当太傅教我们这些小公主小皇子们三字经,我们吐字不清地跟着念时,他已经能倒着背了;当我们在梅园摸石头玩时,他已经能自由出入这重重深宫,跟江湖上的武林高手学武。其实说来,小时候的白相与并不经常在后宫里,至少一半的时间是在宫外,我们这些公主皇子也不清楚他何时会回来,何时又出去。今天赶巧,我碰上他回宫了。早知道这样,我就在留离宫里数蚂蚁了。

        十五个兄弟姐妹们,白相与排第七。比他大的不敢在他面前托大,比他小的,不敢在他面前托小。

        我没有自信能跟他相处好。

        真不懂白倾是如何跟这么个弟弟相处的。

        这是我和白相与小时候最长时间的一次交集,从那次以后,两人再遇见,他再没有多看我一眼。

        现在,在这安静无人、漆黑一片的留离宫内,长大后的白相与,长大后的我。

        寝室里,蜡烛已熄灭,黑暗中,白相与在吻我,我在和白相与接吻。

        我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小时候的小公主,小时候的小皇子……

        我微微想避开白相与的嘴唇,他却吻得更深,我抓紧他的衣袖,终于闭上了眼睛。

        不知吻了多久,他放开我的时候,我整个人是呆着的,大脑一片空白。

        白相与轻轻抚摸我的脸庞。

        “白冷……”

        他的声音柔和又动听。

        他又欲吻下来时,我躲进了他的怀抱里,把脑袋埋在他胸口上,抱住他。

        他也抱住了我的腰身,越抱越紧。

        我爱上了白相与,我名义上的哥哥,毫无疑问,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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