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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驾崩


我在城中乱逛,  正走上更一桥,突然听见一群人哭哭啼啼,  同时唢呐锣鼓吹吹打打、呜呜咽咽的声音,  一大群人从桥的另一边走过来,  天空飘下来漫天圆圆的白纸。

        桥上的行人已自觉分开让出路。

        我也站到了一旁,  只见是一群披麻戴孝、掩面悲泣的男女老幼抬着一副棺材从面前经过。

        身边两个妇人小声议论:

        “是桂花巷的李老头子吧?”

        “对,  两天前没的。”

        “呦,李老头活了九十三岁吧?算个喜丧啦。”

        “可不是么?儿孙满堂,  儿子儿媳妇都孝敬他,  给他吃好的穿暖的,街坊邻里哪个不羡慕他呢!唉,  不知道自己老了有没有这个福气哦!”

        “唉,  李老头子也不容易,年轻时婆娘就撒手人寰,自己也没再娶个,辛辛苦苦把三个儿子拉扯大。为了儿女,  再多的苦头吃过了便都不算什么了。等老了不中用了,  娶了媳妇的儿子不嫌弃老子能吃不能干,  个个当祖宗似的供着,  全靠造化啊!”

        “哈哈,放心吧婶子,  你家小谷这么听话,  长大肯定孝顺你!”

        “嗨,  他才多大,  以后的事都说不准!娘再好,只怕也比不上睡一个被窝的小媳妇好!”

        落了一地的纸钱被风卷起,我过桥,问了几个年纪稍长的人,很快找到了一家香烛店。我买了纸钱蜡烛,开始往城外走,出城时,又在个面摊前买了两大坛沉甸甸的烧刀子,我知道是很劣质的酒水,可没办法,突然想到,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去哪买上好的酒。

        我独自出城,去了柳雾原,我娘的墓地。

        天色苍茫阴沉,风不大,但很冷很干,这天气不适宜出行,适合祭拜。

        我把酒、纸钱、蜡烛在墓碑前放下。

        把蜡烛插进泥土里,插了一排,点燃火苗。

        把一坛子烧刀子打开,将里面的酒水尽数倾洒地下,酒水慢慢浸透泥土里。

        我望着墓碑,笑了笑说:“第一次来看你,酒不够好。但我听说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只嫌酒不够多,而不在乎酒的好坏的,对不对?”

        我席地而坐,隔着几层厚厚的衣物依然能感受到身下的泥土是那么冰冷刺骨。

        我将一把把纸钱抛向天空,沉默地拜祭他们。

        我不用说话的,地上地下,我们终于团聚了,没人来打扰我们,也没人再能分开我们。

        我的手触及到她的墓碑,她是那么冰冷。

        我将剩下的纸钱一张一张点燃,火光映红了她的墓碑。

        我轻轻问:“娘,你还觉得冷吗?”

        而我身上的温度好像不足以抵抗身下寒冷的泥土了,喝酒只要不喝过头应该不算违背自己下的誓言吧?给他敬最后一坛酒时,倒出了一大半酒水,我停止,说:“我跟你喝一杯。”

        说罢,仰头把剩下的灌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这恐怕是我喝过的最难喝的酒,又苦、又酸、又辣,但够烈,横冲直撞进我的胃里,有股火焰在我的身体里燃烧起来。我索性舒坦地躺倒大地上,望着阴霾辽阔的天空,听着如泣如诉的风声,情不自禁吟唱起来:

        生年不满百,

        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

        何不秉烛游。

        为乐当及时,

        何能待来兹,

        愚者爱惜费,

        但为后世嗤。

        仙人王子乔,

        难可与等期。

        ……

        酒喝光了,纸钱烧完了,蜡烛也将燃尽。时候不早了,我拍拍身上的尘土,告别他们,大步向前走,不回头。

        回到皇宫已错过吃饭的时辰,我腹中倒不感到饥饿,一时不想回留离宫,就慢悠悠地在御花园里逛了一圈,欣赏池塘里枯败凋敝的荷叶,想着现在父皇正该吃过药,是去看望他的好时候。我打算穿过桃林去崇明宫,这样子近些。

        不诚想再次跟丽和妃撞上了,众宫女太监拥簇着丽和妃朝我这边方向不徐不疾地行走过来,我避无可避,只得定定站住迎接。

        我给她行了行礼。

        她没了往常待我的殷勤热切,连笑容都欠奉,娘娘的架子端得十足。但我知道她也是一个输家,输给了白相与他妈。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也许没有对手的人生还会感到寂寞。丽和妃这些年都在和舒贵妃争,无奈舒贵妃似乎天生是个运气很好的女人。都说母凭子贵,在众多儿子里面,父皇对白相与不加掩饰的喜爱,直接造就了舒贵妃在后宫多年屹立不倒的地位。徐皇后尚在时,是她和舒贵妃共同协理后宫诸事,徐皇后死后,父皇将管理后宫的权力全部交给了舒贵妃,而丽和妃连协理六宫的资格都丧失了。

        我退到路一旁等待她们一行人走过。

        等人全部走过我身旁,我正想离开,突然被人叫住:“白冷。”

        我回头,丽和妃已面向我站住,宫女太监们也跟着停下。

        我问:“娘娘有何事?”

        丽和妃脸色变得十分冷肃,盯着我,缓缓说:“你陪本宫进桃林里走走吧。”

        我只好走近她。

        她向两边的宫女太监示意:“你们在桃林外候着,不许人进来。”

        “是。”众人答应。丽和妃身边的一个宫女将自己的宫灯递了出来,当然不可能叫娘娘亲自提灯,我接过宫灯,说:“娘娘请。”

        我稍落后她半步,两人慢步走进桃林里,走不多时,丽和妃猛然转过身,冲口而出一句话:“你可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我本提在手里很稳的宫灯晃了两晃,但也只是晃了两晃,我平声静气问:“娘娘此话何意?”

        丽和妃明明情绪已经很激动,眼睛里冒着光,但仍端住架子,长长叹息:“白冷呀白冷,本宫真是有些同情你。”

        我说:“哦?白冷愚笨,还望娘娘明言。”

        也许是我表情太过于冷静了,丽和妃不禁皱了皱眉头,狐疑地说:“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我微微一笑:“我不正在听娘娘您讲吗?”

        忽可图我杀了,季龄承认真正害死萧冷的人是他我也杀了,左右不过再多杀一人。杀过人的人就不要怕死。可仔细想想这些年来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叫我一定要去报仇,包括我娘在临终前也只是叫我做人要争气不要让他失望。所有选择都是我一个人做出的,是我自己要报仇的,而他们没有阻拦过我的选择。

        我的亲生父母离世多年,也已经在地下相聚。即使我做再多事情,还有何意义?

        我给谁报仇?娘?亦或他?

        一个将军的意志是什么?也许就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他一定是死在战场上的,我娘早已明白了,可她依旧选择等他。

        他和她的死亡,都是各得其所。

        我放不下的执念,是我在人间对他们遥远的思念,他们可曾听见过吗?

        我用杀戮化解仇恨,却一直想不通林越为何一开始就对我没有仇意。他与整个武林正道为敌,却唯独没见过他对哪一个人带有仇恨。原来天下人尽负他,他也负尽天下人。

        丽和妃可顾不得我在想什么,她抓住我一只手臂,急切地大声说:“是舒贵妃!是那个贱人!当年离妃深受龙恩,她怀恨在心,方才暗中派人下了毒手!否则离妃不会那么早逝世的!”

        她说得信誓旦旦,我便问:“她怎么下的毒手?”

        她马上说:“用毒!那个贱人在离妃的汤药里下毒!”她露出哀容:“那个贱人下的是慢性毒、药,连太医都很难觉给离妃的汤药有异样,离妃每喝一次那些汤药,都是一步一步往死路上走呀!”

        我轻轻哦了一声,又问:“那娘娘您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的?”

        丽和妃脸色一僵,随即勉强笑了笑:“本宫与你母后情谊深重,本宫一直觉得离妃的死有蹊跷,所以暗地里一直不放弃追查,终于在一个曾经服侍过你母后的宫女口中得知了当年的真相。那个宫女亲口承认是她受了舒贵妃的指使毒害你母后,你母后死后她日夜惶恐不安,受良心谴责,终于受不住来向我俯认罪,希望能够将功赎罪。哼,这种吃里扒外、对主子不忠的贱奴本宫岂能饶恕她?本宫命人把她打成了一堆泥肉喂狗,以告慰你母后的在天之灵。”

        我低下头不让她看见我的表情,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给她看,好像这个世上已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动我的心了。

        她拍拍我肩膀,柔声安慰说:“本宫知道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本宫原本打算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心里头,就恐告诉了你你会去做什么傻事。这后宫有没有皇后早已无关紧要,人人心底清楚谁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本宫见了她也只有毕恭毕敬,你又能做得了什么呢?何况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岂不辜负了和你母后的一场姐妹之情,本宫进宫多年,只得你母后一个知心人儿!绝不能让你受到一点伤害呀。”

        她说着说着,感动了自己,抬起宽大的衣袖拭拭眼角边似有似无的泪水。

        她又抓起我的手,情真意切、深深注视着我:“白冷啊,本宫原不想跟你说这些的,这对你一个女孩儿来讲太残酷!”随即语气陡然一转,厉声说:“但是你看看你的所作所为,本宫真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难道你想让离妃死不瞑目么!”

        我的手被她抓得有些疼了,不禁问:“我做了什么?”

        “你还不悔悟?你为何跟她的两个儿子走得那么亲近?定是他们用了什么手段哄骗你,你可千万不要别被人利用了!尤其是、是那个白相与!”

        奇怪我名不副实的身份早已人尽皆知,却从来不见哪个人敢在明面上捅破过?是谁不准吗?谁?父皇吗?

        她态度温软下来,柔和地说:“我的儿,你好好冷静想一想,谁在帮你谁在害你,等你想通了,尽管来紫燃宫找本宫,哪怕本宫无能为力你也不用担心受怕,因为你的父皇,皇上才是你最大的支撑!”

        我说:“嗯。白冷会好好思虑一番。”

        “嗯。”丽和妃终于恢复仪态庄重、雍容华贵的模样。“本宫不打扰你,好好在这里想想吧白冷,莫让人利用了。”

        她终于走了。

        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淹没在黑暗中,我的嘴角逐渐浮现一抹冷淡无声的笑意。

        苍茫无边的夜色里,上空悲凉的风声哀嚎着,一株株光秃秃的桃树,如同一只只孤魂野鬼,孤苦无依地在寒风酷雪中瑟瑟抖。

        我扬起脸,微微眯起眼睛,将手中的灯笼举高些,照亮伸在我面前的枝桠,细的不堪一折的桃枝,被严冬打击折磨得暗黄憔悴,但仍挡不住枝头那一点若隐若现的嫩绿。

        再冷酷无情的凛冬,终究也无法阻挡春天即将要到来了。

        我到崇明宫,德公公笑脸相迎,似乎只有这老人是整个皇宫最高兴见到我的人。

        今夜父皇的精神状况突然好转,眼睛里甚至隐隐散出光芒。

        我至父皇床前,德公公搬张椅子给我坐下。

        父皇问:“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我说:“下午出宫走走,去看了我娘。”

        父皇说:“现在才回来?衣服不换就来见朕?”

        我静了静,把刚才遇见丽和妃以及她讲的话一五一十地全讲给他听。

        父皇笑了,笑中带些兴味地问:“你觉得是真的吗?”

        我平静地答:“不是。”

        父皇盯住我的眼睛,语声清晰地问:“如果是呢?”

        我稍低下眼睛,疲惫地回:“她已经走了很多年,父皇,人活着要朝前走,就不能总对过去念念不忘,是不是?”

        “你真能够原谅伤害你娘亲的人?”

        我微微摇头,眼眶感到一股热意,内心却是一片宁静祥和,此刻全部释然了,“她不留恋世间一切的人和物,谁也伤害不了她。”

        父皇真的笑了,而我看清他笑容里含着欣慰之意,他说:“对,没有人能够伤害她,因为有朕在,任何人都不可能伤害得了她。”

        父皇忽长叹口气:“这些女人呀……”

        我说:“她们都是父皇的妃子。”

        父皇说:“朕不是皇帝,她们一样是皇帝的妃子。”

        我问:“那徐皇后呢?”

        父皇沉默下来,半响,缓缓说:“也许她是最不合适进宫的一个女人。”

        我问:“父皇有时候不觉得她们挺悲哀的吗?”

        父皇淡漠笑了笑:“你认为是朕决定了她们的生死荣辱?”

        我不说话,这已经是回答。

        父皇叹息:“既然朕可以决定她们的生死荣辱,又怎可能与她们有真心实意的感情存在?”

        我不由怔忡。

        这个晚上我和父皇说了许多话,这是这些年来我们交谈最多的一次。

        父皇精神渐渐不济,眼睛疲倦地合上又睁开看我,德公公上来小心地扶父皇躺下,把被子盖严实。

        我轻声说:“父皇,困了就睡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父皇似没听见,他睁着眼直直望着由金线织成的账顶,上面绣着繁复华美的花纹。他好像陷入一段往事里,面上渐渐露出了愉悦的笑容:“朕也曾经在天门学剑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我说:“嗯,我知道,是父皇年轻的时候,和师父独师叔他们一起。”

        父皇犹自沉浸往事中,自言自语:“萧冷使剑好像天生的一样,如果他活到现在,朕真想让他跟朕的儿子比一比。朕打不过他,难道朕的儿子也打不过他么?”

        我说:“即使他活到现在,也老了,比不了年轻的时候了。”

        父皇偏头把目光投向我,笑容里带了点得意之色:“你小时候朕就想,萧冷武学天分那么高,你应该也差不到哪去,所以就让九梦华来当你师父,如今看来朕想得果真不差。”

        我说:“那明天父皇看看,我使剑有没有和萧冷一样快。”

        父皇微微摇头,“你还差得很远呢,再多努力几年吧。”

        我说:“我已经有了很大进步,父皇没看过我使一次剑就下定论,这未免不公平。”

        父皇说:“好,明日你早点过来,朕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和他一样快。”

        我说:“一言为定。”

        “嗯。”父皇微声说,缓缓闭上了眼睛,他累了。他安详睡着时的样子我真想抱抱他。但只是安安静静坐椅子上。

        德公公轻手轻脚把床幕放下。

        我脚步轻微地走出去,不打扰他休息。

        他没看到我使剑。

        这是我和他的第一个约定,他都失信了。

        当晚深夜,我躺床上翻来覆去,睡得极不安稳。所以当小明子和小梦来敲我房门的时候,我立即睁开了眼睛。

        “小公主!快醒醒!不能睡了!”小明子和小梦在门外焦急的呼喊,“出大事了!快起床!今晚上不能睡了!”

        我不敢动不敢出声,忽然感到非常恐惧,非常想逃避外面生的事情,想把脑袋藏进被窝里。

        小明子和小梦急促的拍门声已变成了砸门声,房间门被他俩砸得砰砰响动,好似要倒下来了,“小公主!快开门!快开门!出大事情了!你快出来啊!”

        我终于把门打开,小梦立刻冲进来翻箱倒柜,满脸惊慌失措之色。

        小明子对她叫:“你快点啊!”说完他跑走了。

        我听见一波一波浑厚肃穆的钟声,传荡响彻皇宫的每个角落。

        “来,小公主,快穿上。”

        我任由小梦把件素白的衣袍往我身上套。

        等穿好,小梦说:“快走吧小公主,该去崇明宫了。”

        我茫然望着她,小梦拉我手跑到大门口。两扇大门已经被小明子打开,门上两只白灯笼在寒冷的夜风中飘来荡去,像两只吊在门上的幽灵。

        小明子提着盏灯站大门口,一见我们出来急叫:“快走!快走!去崇明宫!”

        我说:“莫急。”

        我想施展轻功,跃上墙头,但失手了,还没在墙上站稳就跌了下来,重重摔倒地上。

        “小公主!”

        两人连忙搀扶我起来。

        小梦急问:“小公主你摔到没有?”

        小明子大声叫:“不能耽误了,快走!”

        两人一人抱住我一只手,拉起我的身体,在宽阔的宫道上飞奔。

        我们跑过一座座宫殿,皆是宫门大开,数不清的白灯笼在我眼前飞掠而过。整个皇宫上下灯火通明,钟声源源不断,不止整个皇宫醒了,云锦城内本应熟睡的千家万户,也渐次亮起了灯火,整个云锦城在这寒冷的深夜清醒过来了。

        我脑袋却迟迟不能清醒过来,混混沌沌,小明子和小梦紧紧拉住我的手,拼命往前奔跑。

        拐角,再跑过一条宫道就可以到崇明宫了。

        小明子、小梦却定住了脚步。

        我呆呆瞧着眼前的景象,原本宽阔的宫道已跪满了太监宫女,只在中间留下一条窄窄的小路。宫女太监们皆在悲声大哭。

        “皇上!”

        “皇上!”

        “皇上!”

        小明子和小梦忽放开我的手,扑通跪倒地上,也掩面啼哭起来。

        “皇上!”

        “皇上!”

        “皇上!”

        ………

        我恍恍惚惚的穿过哭泣的人群,进入崇明宫,大殿外也跪满了文武大臣,均哀嚎痛哭。内室里,妃嫔们、公主皇子们浑身缟素,跪立地下,深深垂着头,恸哭不已。

        可能刚才从墙上跌下来摔得有点严重了,我半边身体好像没了知觉,踉踉跄跄向父皇走去。

        父皇和我今晚离开时一样,还是那么安详地睡在床上,那么多的哭声都没能把他吵醒。

        一群太监围绕父皇床前,紧张有序地整理停当父皇的遗体。

        我眨眨眼睛,怎么会呢?今晚上他还那么有精神的跟我谈话,我仍清楚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一步步走至龙床前,俯静静注视他,伸出手。我没有机会抱过我爹,我没有机会抱过我娘,我希望能有最后一次机会抱抱我的父皇。

        可一个人过来把我拉走,两只手在我肩膀上用力一按,我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是德公公,他老眼含泪,满面悲戚。

        恸哭不绝于耳,一夜不散。我的嘴巴始终紧闭着,眼睛空洞地看着父皇,胸腔里也是一片空洞无物,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为什么要哭得那么大声呢?不可以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吗?

        君王驾崩,举国大丧。

        最庄严隆重的葬礼有条不紊地进行。

        父皇葬入皇陵后。文武百官、妃嫔公主皇子齐集朝堂之上。

        那天是个晴天。满地白衣素裳朝着大殿上方那把空空荡荡的龙椅俯听命,无人敢出一丝声响。阳光照射进来,落在那把龙椅子上,熠熠生辉,它散出的璀璨光芒比世界上任何珠宝都摄人心魂,如同它象征的权力,令人人都心甘情愿地匍匐在它的脚下,俯称臣。

        德公公直挺挺地站立龙椅旁,肃声宣布父皇临终前的遗嘱:国不可一日无君,然七皇子在外打仗

        未归,朝中政务暂由舒进、张应兰两位大人代为主持,待七皇子归来后,再行正式向天下宣告遗诏。

        德公公宣布完父皇的遗嘱,仍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出一丁点儿声音,似乎在场的每一个人连呼吸都停顿了。

        德公公只是说白相与归来后宣告遗诏,没有说由谁来宣告遗诏。

        无人知道父皇临终前将遗诏交给了谁。

        而漠北古城那边已早早传回消息,离国大获全胜,正清扫战场,整顿军队,立春时便可凯旋而归。

        父皇死了。

        白相与终于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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