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下山施粥（二）

顾有年着实是个聪明人。

        原本他的左腕被无法无天的谢戾斩断，山长对他心有愧疚与同情，绝对不会随随便便的让他下山。现在他再作出这么一副坚强又有礼的模样来，山长更是不可能心中对他有任何的想法，只会觉得这样一个优秀又年轻的夫子离开书院是书院的遗憾。

        要是他死乞白赖地缠着山长，反而会引起山长对他的厌烦情绪。

        顾有年深知这点，不吵不闹，完全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以山长心善仁慈的性格必定会要求顾有年留在书院的。

        顾有年拎着棉衣，不紧不慢地跟着队伍，心中为自己的明智而感到庆幸。

        饶是冰天雪地大家走的极慢，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也下了山，来到山长前些日子早就派人搭好的粥棚附近，就在弥碌山脚处。粥棚附近早就有一大批难民在附近等着，一个个窝在临时搭建出来的大棚子里，看见山上来人了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似是两眼放光。

        衡阳城有限制，恐大批难民涌入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是以他们大多不被允许进入城内。少数城中有亲戚的才可通过亲戚的同意和申请到城中暂住。

        不过那样的也不叫难民了。

        更多的是诸如眼前这些一样，只得围在衡阳城外，徘徊数日，在偶有心善的富商救济之下赖以苟活。

        书院众人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那些难民穿着单薄，部分拥有山长先生分的棉衣棉毯，也仅仅是部分而已。他们个个面黄肌瘦，露在外头的脸颊和双手、甚至双脚都被冻的通红生疮，显然依靠着碌仲书院还完全不够。

        雁榆将棉衣放下，体贴地掏出丝绢替杜渐微擦着头上的薄汗，双手因为提了重物而酸颤抖。

        杜渐微按住她的手，温声道：“我无碍，你休息一会儿去吧。”她看着几名书院的仆从熟练地在空地上架起火堆，放上锅炉，眼神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雁榆没事，”雁榆摇摇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温热的小手炉放在杜渐微怀里，想要将杜渐微搀扶至边上的椅子落座。小姐从小身子就不大好，体质弱又畏寒，现下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必定累坏了。“小姐坐一会儿，雁榆去帮忙熬粥啦。”

        “嗯。”杜渐微没有去椅子边坐下，只是站在一边看着那一个个表情充满希望的难民们。

        这儿大约有千人左右，仅仅是衡阳城附近乡镇的难民数量，更遑论其他距离较远的百姓。杜长融那边募集到了十万多两的救济银，也不知有没有开始动工准备捐济了。

        王炎走至杜渐微的身边，颇为感叹：“没有想到，衡阳郡灾情竟如此严重。”

        “……”杜渐微抬头看了他一眼，见王炎下巴紧绷，面色凝重，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她轻笑道：“你没有想到的事情或许还有很多。”

        “……”王炎皱着眉，低头一瞥，呼吸微滞，宛若惊鸿。

        杜渐微因为走了不少山路，面色仍是苍白，鼻尖却被冻的微微泛红。她的额头沁着薄汗，言语之间说话的呼出的热气形成了一片暖融融的白雾。

        最令王炎觉得心跳不已的却并非是她的长相，而是那副眸带沧桑，面如菩女的神态。非同情，非怀疑，非感动，带着一股令人觉得悲哀的、怜悯世间的从容。

        王炎皱眉问道：“你能否卜算到今日的场景？”

        杜渐微抬眼，她下吊的眼梢透着说不出的惑人。她浅笑道：“即便我卜算到了又如何？难道我还能阻止天降大雪不成？”

        “听闻杜郡守筹款赈灾是小姐出的主意，”王炎似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自顾自地问道，“你是因为算到了这场灾难，所以才下山想要救济百姓的吗？”

        杜渐微呼吸微微一滞，良久才点了点头道：“算是吧。”她心中苦，笑容显得有些惨淡。

        她不是那等济世救俗的良善之人，普度众生这种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话音落，便见王炎主动上前去安排一二，请老弱妇孺率先排好了队伍等待布施。

        他的背影高大又强壮，带着令人觉得心安无比的坚定。

        可惜了。

        杜渐微莞尔，笑容苦。有子若此，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只是他们终有一天会成为敌人的吧。

        那边雁榆追星几名丫鬟正熬着粥，不多时阵阵米香便传至老远，在这般寒冬腊月里散着令人心动的温度。

        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横空出现在杜渐微的面前，杜渐微抬起头，却见顾有年笑的有些腼腆地将粥碗递给她：“大家晨起的早，都腹中空空，吃饱了才有力气施粥给百姓。”他一手还吊在胸口绑着白布，另一只秀气修长的手坚定地端着碗，好像杜渐微不接他就不会放下一样。

        杜渐微侧目，几名学子们都端着碗在嫌弃和矜持当中一口一口轻啜着，倒是雁榆几名丫鬟和仆人已经站到了锅炉边上开始一碗一碗地盛粥。队伍在不知不觉中排出去老远，像条饥饿又孤苦的蛇。

        杜舜英抱着胳膊抿着唇站在一边，并没有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粥碗，只是嫌弃地看着杜舜华动作轻柔地将粥碗递给一名穿着单薄的老妪手中，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喏。”顾有年斯文地笑着，抬了抬举着粥碗的手。

        杜渐微想了想将碗接过，柔声问道：“顾夫子的手如何了？”

        “……好些了，不疼了。”顾有年轻声道，故作开朗地摇了摇抱着纱布的手苦笑了两声。“只是以后想要弹琴，只怕是不可能了。”

        “那真是可惜了。”杜渐微说，“世间少了一道琴音，不过却会多一位苦读的举子，也算是弥补吧。”

        顾有年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杜渐微有礼地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端着粥碗径直朝着雁榆的方向走了过去。

        “苦读的举子……”顾有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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