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剁碎
“谁的人?”容越拧着眉毛,问道。
“不好说,只有几两碎银子,全在这里了。”
长风将那把碎银子递给男人,容越双眸微眯,“先留着,等回了京城再查。”
本以为自己这次出行没有人盯着,谁知道还是有人想动手。
他叹了一口气,楼下青石路上一主一仆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口,他下意识问道:“他们去哪儿?”
“不清楚,”长风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世子,千家的底细摸清了,就是那些底子像是洗过的。”
容越不置可否,千家若是没洗过,他才会奇怪。
“您查千家做什么?”
“有趣罢了。”
想看看卧虎藏龙的溪乐镇,究竟还会上演多少闹剧,这让常年看戏的他不自觉就期待起了后续。
长风清楚他的戏瘾,嘟囔道:“戏比天大啊。”
皇帝就是天,虽然准了容越三个月的假,但言语中到处都透着让他尽早回京的意思。但一路上容越始终慢悠悠的,不见一丝被催促的紧迫感。
如今朝中局势愈发动荡,四个皇子死死盯着手中的权力,皇帝还没过壮年,就已经有夺嫡之战的征兆,皇帝心中有气,更是不愿意放权。
鼎鱼幕燕,旦夕之危,如芒刺背。
容越不喜欢这种氛围,所以才找了个借口出来透透气。
简而言之,他骨子里,是个只愿意寄情于山水的人,若能潇洒不羁活于人世间,看一看民间烟火,便是极为知足的了。
但权势纷争,生死权衡之间,他不得不走上一条与自己意愿所违背的道路。
“生也,命也”
男人站立在凭栏处,望着远处空荡荡的巷口,失神地呢喃道。
兜兜转转,到了私宅。
正是那日被容越瞧见的案发地,院子里的血迹早就被清洗干净了,屋檐上的瓦砾将雨水凝结,像是针锋一般没入地面。
在檐下是一条长而宽大的棕木雕花的桌子。
依旧是上次的灰衣老者-夏守义,凹陷下去的眼眶略微有些青紫,他并不像兄长夏守仁那般细皮嫩肉,手背上的皮肉早就因为年老而生出了这个年龄本应有的褶皱和斑纹。
他的那双手极为枯槁但修长,苍白的皮肉更加透着几分诡异的锋利感,茧黄色的指甲里藏着一层泥垢,向肉里扣嵌着。老人手里握着两把菜刀,“剁剁剁”地剁着一堆碎肉。
碎肉震颤在木桌上,不时向上翻滚掀起微弱的弧度。
刚一踏入院子,一阵冰冷的机锋瞬时扑面而来,黑檐青屋,血腥味萦绕其间,夜莺的视线凝在那团碎肉上,眸色有些发深。
那肉带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紫,瞧着应该是连着某种动物的肝脏都剁了进去。
千山柳的身影悄然浮现,老人叼着嘴里的烟嘴,带着褶皱的紫色唇瓣微微用力,一股浓重的烟雾就模糊了老人的面孔。
察觉有人来时,老人习惯性地眯了眯眸子,听到轮椅声和熟悉的脚步声,它才缓缓放下手里的菜刀,擦了擦头顶的汗,招呼道:“是小姐哦”
“守义叔,您忙乎多久了?”
夏守义这才用破窗户纸似的嗓子笑道:“哎呦,刚半个时辰喽,您看看,这烂糊不烂糊?”
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双手背在身后,虽然驼背,脚步却是像长在了地上,有一种极为违和地固执,那力量却让他看起来格外的精神矍铄。
夜莺目光转移,看着他身后的那个木岸上,一个不寒而吝的想法倏地从心底冒出来。
“这个”
她微微启唇,就似是察觉了什么一般,将嘴闭上了。
夏守义这才转着头看她:“莺丫头,可别说出来啊。”
老人笑了两声,夜莺下意识就看向了手边的女人。
千山柳盯着那摊肉,接过夏守义递过来的杯子,朝着老人颔首,“她胆子小。”
杯子上沾着老人的血迹,她也不嫌弃,喝下清茶,神情极为的平淡。
“小姐说啦,要给姓陆的人家一份大礼瞧瞧。”
想了半天,老人还是这般说道。
夜莺只是微微笑了笑,她抓着木椅的手微微用力,指关节都有些泛白,心底不自觉想到,果然一报还一报,世间都是因果循环的。
论亏待,梅儿做着暖香阁的大丫鬟,一个月三两银子的月例,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丫鬟里拔尖的,偏生还眼红着夜莺的位置,起了贼心,害死了人。
说到最后,不都是她自己做的孽么?
千山柳看着长桌上四处飞溅的血迹,心中泛起一股清凉感,女人微微垂着眸子,蝶翼般的长睫就落下一层阴影。
陆知柏也会有这一天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她双指敲打着轮椅的扶手,将夜莺心底产生的恐惧微微打消了下去。
只要不背主一切都好说,夜莺重新吸了一口气,推着女人继续向前挪了挪,她没看见,夏守义已经看着她观察了有半晌,见她动作后,才移开了目光。
他微微弯腰,自如地接过夜莺的位置,将小姑娘挤了下去,而千山柳也从上辈子自己的凄惨下场里回过神来。
夜莺只以为二人有话要说,便乖觉地站在了草坪上。
老人一边推着轮椅,一边问道:“小姐,您还有什么要准备的么?”
千家的花贴已经下给了陆府,明日陆知柏定然会在酒楼赴约。
而这一次约见,或许就是千山柳最后与他见面了,面对上辈子害死自己的凶手,她觉得自己能淡定地去想陆知柏这三个字,便是尽了最大的心力。
死过一次的人,如果重来一回,她最希望的不是功成名就,而是手刃仇敌。
女人半是思索,半是将那茶杯放到了路过的桌子上。
“将桃红的胎儿,装在一个小匣子里,明日一起带上。”
桃红被打掉孩子之后,就半是清醒半是疯癫,她是个多少有些势力眼的人,一步登天的梦破碎之后,心中的一腔恨意迫使她日夜都在墙上刻着范青梅的名字。
一个疯了的女人,一堆神魂俱陨的肉泥,还有一个畜生不如的男人。
以及,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厉鬼。
女人的指尖微微透着凉气,夏守义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便知道她是打算下狠手了。
“还有陆海琪在外面养的那个外室,过两日该闹一闹了。”
“小姐英明,老家主会很欣慰的。”
千里斋突然死亡的事被翻出来之后,千府众人就都憋着一股气,现下,这股气借由千山柳之手,终于要一鼓作气喷薄而出了。
夏守义略带阴翳的眸子这才闪出亮光,将人继续往远处推,确保夜莺不会听到后,这才说道:
“夜莺还需要练一练啊”
仿若沙砾的声音暗暗划过清风,打进了女人的脑海之中。
夜莺是黄山鬼手的亲传弟子,年纪轻轻武艺高强,而夏守义则有着“鹰勾子”的声名享誉在外,他和黄山鬼手曾是至交好友,这也算是夜莺栖身千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千山柳敲着扶手的手指微微一停,“我吓着她了?”
夜莺确实忠心,但夏守义什么人?一个替千家培养私卫的江湖五行者之一,隐姓埋名在千家效力,帮助千里斋和千山柳硬生生打出了今天的天下的老者。
他虽然是奴仆,却更像一个长者和智人,他或许残忍,或许不通世俗人情,可如果夜莺和夏守义之间只能选择一个,那必然是夏守义。
但事态并没有发展到这一步。
千山柳不由得吐了一口气,眸子泛起了浅光。
“您没什么错处,只是有些事,她得自己想明白。”
因为上一辈子压根没出现过这个事情,千山柳一时不禁默然起来。
她从没想过,在自己复仇的路上,竟然会首先遇到关于夜莺的问题。很棘手,很麻烦。
“如果有一天,夜莺背叛您了,您会怎么做呢?”
夏守义扶着池塘边的栏杆上,和着清风同她细雨,千山柳看着池塘里游来游去的小锦鲤,目光幽深至极:
“您也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家主低估了您啊。”
他微微叹口气,远处的夜莺正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坐着,明明要比千山柳大两岁,可却依然天真的像个孩子。
“你是个好孩子,她也是个好孩子。”
从千山柳这段时间的异常来看,以及这些日子的举动来看,夏守义相信,老家主对于千山柳的判断是极为错误的。她俨然走上了另一条路。
“她不会背叛我的。”
千山柳看着那道身影的双眼有些酸涩,上一辈子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就算是夜莺真的背叛了自己,她也不会杀了她。
权当以命抵命,还恩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呆了半天,夜莺来来回回帮夏守义搬东西,一个上午的时间飞逝而过。
千山柳带着夜莺回了暖香阁,彼时夏守仁等在了前院。
“小姐—”
见她来了,他立刻将袖中的小匣子拿了出来。
“咱们也算是为老爷报仇了。”
他眼眶有些湿润,脱口而出的话让夜莺瞬间醍醐灌顶。
‘对啊!小姐做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啊,小姐又不会无缘无故杀人,梅儿那是活该啊,老家主那么好的一个人,就被她害死了,换她是小姐,她也会狠狠折磨梅儿的!’
思绪瞬间想过,夜莺狠狠点头,神情还有些激动:“那是,老家主多么好的一个人,要不是她和陆知柏这对奸夫□□”
千山柳眉头一挑,心道:这是想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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